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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在雨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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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聆曾幻想过许多不可能的事。
比如,被一个优秀的男生爱上,那个男生会请她吃饭,送她玫瑰,对她呵护有加,还会,陪她一起去她最向往的游乐园......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看,这一切不可能,似乎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自从成功向渴聆借过笔记后,特洛伊要借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多了:教材、乐谱、考卷……某天,他甚至还问她有没有庚辰本的《红楼梦》!
开玩笑,她可是林妹妹的铁杆粉丝,怎么可能没有?
出乎意料,但出于对同学的礼貌和一点点的虚荣心,渴聆还是全部都借了。
虽然两人之间超乎寻常的亲密——准确的说,是特洛伊的殷勤,已经给渴聆招来了不少闲言闲语,甚至某些破坏性的麻烦。但特洛伊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还是像影子一样,紧紧粘着她,叫渴聆甩都甩不掉。
“落地为兄弟,而他是把我当成失散多年的债主了!”渴聆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生活依旧往复绵延,除了完成日常必须完成的,偶尔跟欣做点特别的,剩下的就是回忆,忘记,再回忆,再忘记。教授们布置的任务基本完成,也不用在纠结乐曲的构思,时间似乎多得没处花,渴聆真怕自己会开始怀念过去的生活,有珊妮、杰克......
还有眉姐。
想到眉姐,渴聆心里总是很难受。她从来都是那么爱她,可是那天,她居然什么解释都没留下,就匆匆结束了他们之间母女般的情谊。
眉姐会不会生她的气,是不是已经对她厌恶至极,就仿佛厌恶一个自私、任性、又毫无责任心的下属?渴聆不知道,但她可以确定,由于她的缘故,眉姐一定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
“我总是对他们这么绝情!”
那些她最亲的人。
喧闹的琴楼里到处都能听到李斯特的《狩猎》和贝多芬的《热情》,巨大的音响震得渴聆头疼——看来今天是钢琴专场。身为声专的她,最终还是支撑不住,从琴房逃了出来。
旁边就是静穆的音乐厅。过去,渴聆时常疑惑,这两栋建筑之间的距离明明不会超过一百米,为什么气氛竟如此天差地别。一个热闹非凡,另一个,朱红色瓷砖黏贴的圆弧墙壁,仿佛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拥抱着无人时的寂静。
还真是冷清得可以。
早上这里刚下过雨,尽收眼底的是一片新绿的草地,上面屹立着柴可夫斯基和贺绿汀的半身雕像,还有那个总是被人忽视的电话亭,也依旧静静地站在渴聆的视线里。
想起许多天前在这里与眉姐的最后一次通话,渴聆又不由地走向它。
听筒的表面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自从上次渴聆来过后,就没有人再靠近它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通讯设备如此便捷的时代,这个近乎荒废的电话居然还能打得通。
又怎么样呢?反正眼下,她也只能靠它了。
雨丝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渴聆往电话亭里躲了躲,就在刚才,她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连续往眉姐那里打了两次电话,可电话那头始终是占线。
跟她想的一样,眉姐正忙得不可开交。
或许她正在跟新的曲作者交涉,又或许,她正忙着为珊妮和那个曲作者引荐吧。就像她当初把她带到珊妮面前一样,她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可爱的姑娘。
渴聆失落地想,身后却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哪个家伙,如此不通人情?”渴聆无理地骂了一句。
雨幕中立刻出现一个修长的身影。“没想到在这儿都能碰到你,真巧啊!”
是啊,真巧。她这段时间新长出的影子。
雨中的特洛伊仿佛披上了一件镶钻的外套,尊贵至极,尤其是裸露出的手臂,就仿佛《暮光之城》中,那炎炎烈日下的吸血鬼。晶莹,透亮。
“对了,刚刚复印了,谱子还你。”特洛伊说,拿出紧裹在外套里的一叠乐谱递给她,上面隐约还保留着复印机的余温。“你在打电话?”
“不,我只是看看。”渴聆说,她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撒谎。
“我就说,现在会用公用电话的人应该已经不存在了,至少不会在这儿。”特洛伊打趣道。
可是,不用公用电话她能用什么?渴聆无奈地笑了笑。她的手机早就被运进垃圾场,估计现在已经化成灰,飘在太平洋上空了。
“在我们那儿,刚会乘法口诀的孩子差不多都人手一台手机了!”特洛伊颇有兴致地说,不知是炫耀还是担心,“当然,不是非常高端的那种,只能满足基本的沟通需求,你知道的,现代这社会,到处都不是很安全。”
“可惜我没他们幸福。”渴聆淡漠地说。想起当年,爸妈因为她在做作业的时候嘴里还哼着流行歌,就把她狠狠训了一顿的情景,她还是很心寒。
“可他们也不是做什么都被允许的。不能忽略父母的来电,不能在课堂上玩游戏,不能随便上网,不能用它来做伤害别人的事。”特洛伊说,“这样,你还觉得他们幸福吗?看似一种权利和自由,实际上处处被约束!”
“可父母会为孩子置备手机,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说明他们希望时刻与孩子保持着联系。”渴聆说。
“但这也很容易成为一种借口,敷衍了事的借口,逃避问题的借口,推脱责任的借口。”
渴聆的心沉了下来。
“可是你说的那些,好像不是一个刚会背乘法口诀的孩子会做的事。”渴聆说,因为忐忑,居然还结巴起来。
她总觉得特洛伊的那句话好像是针对她的——可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抱歉,是我疏忽了!”特洛伊说完,就往中央花圃走去。
看着他半湿的脊背,他若隐若现的脚踝,与仰天长叹时留下的深深的脚印。第一次,渴聆当起了他的影子。
眼前的特洛伊显然不是几天前的那个天真少年,至少,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他的语气,都不是渴聆所熟知的风格。在她心里,阳光、烦人、头脑简单才是对他的基本印象。
特洛伊只沿着花圃走了一小段,就侧身倚靠在周围的栏杆上,以一个成熟男人该有的姿势结束了他的动作。渴聆也停了下来,跟他一起望着昏暗的天空。
这会儿,雨好像又稍微大了些,渴聆手上的谱子一不留神就被一颗落下的雨滴打个正着,顿时泛开了颜色。
也许是光线的衬托,昏暗使得现在站在渴聆旁边的这个男生又多了一份沉稳、忧郁和寂寞。
而这些,也恰好是渴聆最难以抗拒的,林凡身上的气质。
“你有喜欢的人吗?”渴聆蓦地脱口而出。
她的自控力呢?这一瞬间到哪儿去了?
“什么?”特洛伊好像也吓了一跳,仿佛那句话从渴聆嘴里出来,只是“嗡”的一声。
渴聆赶紧低下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脚趾。
特洛伊诧异地看着她,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就是渴聆刚才所说的。如果不是,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疯了,如果是,又意味着什么?
“其实,我一直想问……”
渴聆把头埋得更低了,脸颊跟着泛起了一抹晕红。一定是因为天气太闷,她觉得。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从认识你的那天起,你好像就一直闷闷不乐。”
渴聆怔了怔,依旧沉默地看着地上。
“我一向觉得我是个很好的听众,如果你不介意......”
毫无预兆的,下课铃声突然淹没了特洛伊略带请求的声音,相对的,琴楼也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渴聆不由分说地打断了特洛伊的话,飞快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琴楼一层的大厅内已经挤满了形形色色的男女。现在是他们晚餐的时间,很少人会愿意把它浪费在无所谓的问候与假惺惺的招呼上。不一会儿,门口就如开闸泄洪般涌出了一大堆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特洛伊好像知道渴聆为什么忽然急着离开了。
“如果需要,”但他还是使出了全身力气,朝前方喊去,“打电话给我!我的号码是……”
他确定,这次,他的声音一定不会再让雨声所掩盖了。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迎面而来的许多女生措手不及,慌慌张张地从包里掏出笔和纸,记下刚才的一串数字。渴聆也猛地刹住脚,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去。
雨还是纷纷扬扬地下着,带起了泥土中别样的芳香,那是种朦胧的味道,淡淡的,回味悠长。
“叶!渴!聆!”
老远,渴聆就听到欣在宿舍的走廊上喊她,只是这不知是兴奋还是质问的语气,若不是她的音色格外好认,渴聆差点都要以为是三贱客中的某一位了。
“干嘛?”渴聆警惕地说。
一进门,欣就朝她扑了上来,手上还紧紧捏着一张食指长短的便签。
“还问我!快说,特洛伊为什么要告诉你他的手机号?”
渴聆愣了一下,她原以为跟特洛伊的聊天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毕竟那还是一天当中最主要的练琴时间,而她只是头有点疼,想出去透透气。
“这我怎么知道?”她慌张地说。老天保佑,那句“你有喜欢的人吗”可千万别被人听了去。
“别狡辩了,你们不是聊得挺带劲儿吗?”欣狡黠地瞄了渴聆一眼,敏捷地从她手里抢过谱子,“不然,这是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渴聆愕然。
“从你离开琴房的那一刻!不过除了我以外,应该没人会发现吧,毕竟你的存在感一向不高。”
实话实说,渴聆承认。
“知道吗,现在几乎整个学院的女生都羡慕死你了!”欣痴痴地说,一脸陶醉。
“羡慕……我?”这个长相一般,身材一般,成绩一般,前不久还被单相思了好几年的男生判定出局,浑身上下都被标注着“失败者”的人?
“可不是!”欣再次肯定,“特洛伊的关心,这可是其他女生都得不到的殊荣啊!”
殊荣?渴聆被欣的话吓得够呛,“你别误会,他只是来还谱子的!”
“这么简单?”欣显然不会满足于这个答案,“那他为什么要告诉你他的号码?你们分明还聊了别的!”
对,还有关于儿童使用手机利弊的讨论,但这只是题外话,渴聆觉得没必要告诉她。
“听着,我们只是碰巧在电话亭遇到,”渴聆明确地说,虽然她到目前为止都不能确定,特洛伊说的“巧”是不是真的,“他把谱子还给我,还以为我遇上了什么麻烦。”
“麻烦?”
“你知道的,我的手机......”这是与欣冷战前发生的事,渴聆不想多提,“我想用公用电话打的,可是没打通,刚好又下着雨,我就在里面躲了一会儿。”
“然后他就把号码告诉你了?”欣诧异地打断道。
“这是我能给你的全部理由。”
“那你会联系他吗?”欣又问,显然,这才是最实际的。
渴聆迅速拿回谱子在她面前翻了一遍,以示自己没抄下任何数字。
“既然这样,”欣却突然一改轻快的口气,“渴聆,你不觉得奇怪吗,你跟特洛伊以前又不认识——你们确实是刚刚认识的吧?”
渴聆点点头。
“你不觉得他这段时间对你表现出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一个新同学的范围了吗?当然,如果对方是海伦我还可以理解!可是是你,而且你那段时间脸还臭臭的,怎么会让别人有这么大的兴趣?”
话虽刺耳,但不可否认,欣说得在理。
“你以前是不是失忆过?或者,他会不会是你爸妈的私生子,你失散多年的哥哥,千里寻妹来了?”
“有点过分咯。”渴聆幽幽地说,“会不会是他从小受多了绅士教育?你知道的,那家伙一看就不是穷小子,可能是觉得麻烦我的事情太多了吧,从知恩图报方面讲,对我好一点也挺正常。”
“还不如失散多年的兄妹呢。”欣悻悻地说,“谁知道那天教室会那么挤,特洛伊来的时候,也就你的旁边有多余的座位了。其实我是非常乐意把位子让给他的,但就像你说的,不只是我、三贱客、梁歆,就连海伦他都拒绝了。你能想象吗,他连拒绝都是那么迷人!”
诚实地说,渴聆根本不记得当时他们坐在哪里,做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回过神的时候,旁边的位置是空的,她就让特洛伊坐下来了。
“难道真的是缘分,如果当时你的位置上坐的是我,说不定现在我就是那个幸运儿了!”欣懊恼地说,仿佛看到丘比特的箭“嗖”的一声,冷冷地从她和特洛伊的旁边穿过。
缘不缘分渴聆不知道,但她知道,欣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兴趣陪她出去吃饭了。
想罢,渴聆脱下外衣,直接爬上床。反正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她早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