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柏树子》盖于

8、自古帅哥多忧郁

　　研究生院的前辈们正在南区操场上放烟花。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渴聆仿佛都能感受到这里的热闹非凡。

　　可想象终归是想象，当渴聆决定好要加入这场看似彻夜的烟火派对，并带着她今夜唯一的精神食粮到达现场时，她才发现自己受骗了：那所谓的“热闹”，不过是共同爆发的起哄造成的假象，除了中间点火的几个，只有零星的学长学姐还站在操场的周围，并配合着围成一个圈。而身前，那个最早让渴聆产生错觉的胖学长，也依旧自顾自地摆弄着与他身材极其不相称的小型烟火棒。

　　她早该想到的，Sean的签售会当前，就算是听惯了古典乐的老学究们，也早放下平日里的庄重与优雅，加入到酒吧里的狂欢了。

　　但眼下，渴聆也不打算再回去了，不论再怎么萧条，零星的人气也总好过宿舍里的冷清吧，况且，方才来的路上，那镶嵌砖头中几块莫名的凸起，已经让她饱尝了趔趄的滋味，暂时，她是不想让自己的双腿再去遭一回罪了。

　　如此不起眼的角落，渴聆坐下后就再没挪过窝，在没有确定主办方是否欢迎她这不速之客前，她觉得低调点总归是好的。

　　两旁尽是朴素的草香。半晌，渴聆终于放弃了紧抱双膝的姿势，从盒子里拿了一块月饼出来。刚塞进嘴里，就有一簇烟火腾空而起，霎时照亮了夜空下的整片区域。

　　欣？！

　　随着那六芒星图案的火光徐徐落下，渴聆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操场边缘跑来。一时间，她忘记了咀嚼，甚至连站起身来挡住了身后的观看者都不自知，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身影由远而近。

　　她还是选择回来陪她了？

　　而后，在视线得以辨识的范围内，渴聆却认出了一张半陌生的脸——是大四同样主修钢琴的学姐，与欣相似的身型，就算白天在琴房里，透过磨砂的玻璃，渴聆也曾多次将她误认成欣。

　　看着她径直朝自己的方向跑来，又完美地与自己擦肩而过，气喘吁吁地将她的手朝身后的两位研究生学姐伸去。

　　巨大的失落感一触即发。

　　也是，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签售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现在的欣应该正一边挥着荧光棒，一边举着Sean的新专辑高声应和着吧。

　　想着，渴聆将手中的月饼一股脑塞进嘴里，又抱着双膝坐了下来。耳边也随即传来两个研究生学姐的调侃：

　　“钟池同学，知道我们等的花都谢了吗？”异口同声，显然是看着这个让他们久等的罪魁祸首跑近时才商量好的。

　　可毕竟，他们也是在“二”的基础上多加了一个，不像渴聆，再怎么等都不会等到能与她对影成三的。

　　“抱歉！”那个叫钟池的学姐伴着大口的喘息喊了一声。

　　“不给一个合理的理由，等会儿就让你请客！”最左边那个古筝专业的学姐又不客气地发话了。此刻，她也放弃了为打发时间自备的烟火棒，跟其余两人就这满是尘土的水泥地坐了下来。

　　“有事......耽误了。”钟池学姐的话说得依旧不利索。

　　看得出，她是拼尽全力跑过来的，无论什么原因，渴聆觉得都应该被原谅。

　　“怎么没回去？刚才接到你的电话我还楞了一下！”另一个研究生学姐说。
　　终于等到了一句比较有人情味的话，看来就算年级差，也阻断不了这位学姐对志同道合之人的惺惺相惜。

　　渴聆百无聊赖地跟着她们的对话异想天开着。很快，她就看见钟池学姐将她朋友圈里的照片打开，放到了两位兴师问罪的学姐面前。

　　“什么意思？”一位学姐说。

　　意思就是，纵使放假，学院某个年段的学生们却还要冒着大太阳，在宿舍与教学楼之间走来走去！渴聆一眼就领会了其中的含义。

　　早就听说学姐有个妹妹在他们班上，只是姐妹俩平常并不怎么往来，路上遇到时也只是相□□个头，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只是长得比较像而已，并无血缘关系。而照片里，她的那位同班同学，也正就着大红的背景，开心地自拍着——是否真的开心？渴聆不知，但她知道，过了今晚十二点，那些作为装饰的红灯笼，就将完成它们一年一度的使命，接受被丢回储藏室的命运。学院也将恢复它本来的面貌，单调而乏味。

　　“还不是那个张教授，大放假的还要来学校加班！”钟池无奈地说。果然。“你说他一把年纪了，还不好好养着，这么拼命干嘛？”

　　“你是说，他今天也让你妹没的那个年段留下来补课了？”右边的学姐说。

　　单从这个“也”字，渴聆就知道她是过来人，并且从她不屑的态度可以看出，对于照片里见怪不怪的炫耀，她是一点都不稀罕。渴聆想着，又从盒子里拿出一块月饼咬了一口。

　　“我就说，今天怎么破天荒挂了那么多有的没的！”左边的学姐登时恍然大悟。

　　不知何时，烟火上升的频率没那么密集了。是预示着中场休息吗？也让学姐方才的那句话显得格外突兀。

　　几个目光瞬间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额，你不是说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问我们吗？”话锋转得有些别扭，众人的注意力还是停留了一会儿。

　　“就是，你们知道有什么安慰男生的办法吗？”钟池学姐尴尬地配合到，却因为说的内容有些难为情，也把声音压得很低。

　　“你有男朋友了？！”这句话无疑又是个霹雳。幸而，那位胖学长又玩起了他的烟火棒，才没让学姐的声音传播得太广。

　　“不是，是我妹妹！”钟池学姐霎时急红了脸。

　　“她有男朋友了？”另一个学姐叫了出来。看来在这两位研究生的眼里，钟池姐妹俩早就被列入了“光棍”的行列。

　　“你们知道今年的大二新来了一个混血儿吗？”学姐急促地说，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渴聆不觉放慢了咀嚼的速度，味蕾也不似之前那般满足。

　　“特洛伊嘛，风云人物！”

　　“什么，他是你妹妹的男朋友？”

　　渴聆心中一颤，耳朵随即传来一声闷响。

　　“当然不是！”学姐连忙撇清，“我妹妹说，不知道为什么，特洛伊今天上课的时候，整个人闷闷不乐的。”

　　“那有什么奇怪，自古帅哥多忧郁！”左边的学姐理所当然地说。

　　“你别说，那个特洛伊还真不是这样的人。”右边的学姐纠正说，“我见过他几次，挺阳光的，长得也确实挺帅，关键是他那双手，上次他弹琴的时候——”

　　“打住，别到处宣扬你的恋手癖！”左边的学姐连忙制止道，又看向钟池学姐，“你说他怎么了？”

　　“我妹妹说他今天心情不好，下午练琴的时候，看到他把踏板都踩坏了！”钟池说，两位研究生同时倒吸了口冷气，“你们说她是不是傻，八竿子够不着的男生，还为他心情低落。”

　　“正常，单相思的女生都这样！”左边的学姐一针见血地说。

　　“问题是把我都给连累了！大中午的，我还睡着呢，一个电话过来，就一个劲儿地问我‘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该怎么办？’——天呐，我要是知道，就不至于现在还单着了！”

　　“看来事情挺严重！”右边的学姐看上去有些幸灾乐祸，“不过这个年纪的男生，谁还没些忧虑烦恼什么的，成天没事乐呵的，那都是傻子！”

　　“谁说不是呢？我妹妹说，早上去上课的时候，特洛伊还跟他们班的一个女生有说有笑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各走各的了。”

　　“有奸情！”

　　整段对话下来，渴聆都默默地听着，她只是觉得或许能从学姐们的话里，了解到一些特洛伊后来的情况，毕竟，他们所谓的“闷闷不乐”，正是拜她所赐。可当某位学姐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她的脊背还是立马僵住了。

　　奸......情？渴聆下意识将身体往阴影处缩了缩。

　　旁观者是这样认为的？就凭钟池学姐的那些描述？

　　后面的话，渴聆没听进去，也不想再听了。她突然起身，抱起她的月饼，就往来时的路走去。

　　电话簿。

　　一路上，渴聆都将头埋在手机屏幕里。毫无例外的，她又一连趔趄了几次，可当她仔仔细细地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看了一遍后，才猛然发现，当下迫切需要的那个号码，她当初压根儿就没把她存进手机里。

　　居然跟林凡犯了同样的错误！渴聆讽刺地想，她现在终于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不记下自己的手机号了。

　　对，就是没必要，不在乎。

　　一瞬间，所有回忆如溃堤的潮水般奔涌而出。

　　想起那天霖凡告诉她，他要去美国结婚了，跟一个叫米利恩的女人。渴聆已经记不起当时绝望的感觉了，只是当下，自然而然地，心又开始一纵纵地往下坠去，跌跌撞撞，无声无息。

　　该死，偏偏又是月圆之夜，叫渴聆也没有理由不放纵自己的情绪，任它一发不可收拾。

　　记得小时候，她就很喜欢在科学课上透过水晶观察这个世界，那时的她，真的很傻很天真，从来不曾想过，原来透过泪水，世界也可以如此斑斓。

　　四周十分安静。也是，中秋节加签售会，整幢宿舍楼几乎倾巢而出，若不是又一簇烟花上天，渴聆不知道还会在回忆中沉溺多久。

　　一颗热泪滚落后，除了被睫毛遮挡的部分，视野霎时清晰了很多：馨子鞋架上的购物袋，梅子垂到地上的包，良子倒插在盆栽里的水笔，欣散乱在桌面的便签纸，这些东西从所有人搬进宿舍的第一天起，就是这么不协调地存在着。

　　渴聆无奈地笑了笑，而后，目光却突然停在了欣的便签纸上。

　　几秒钟的时间里，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牵引着她的记忆，硬生生将她拽回了今天以前......

　　号码！

　　渴聆猛然想起，它曾被欣捏在手中挥舞过，而且，就被她记在某张便签纸上！

　　在哪里？

　　渴聆的脑袋再次飞速转动起来。她依稀记得欣后来把它夹到某个相框里了，为防止它丢失，她还把它固定在了两张照片中间，而那两张照片是她去年被导师逼着参加国际大师班时拍的，绝无仅有。

　　可它到底去哪了？

　　渴聆不得不把欣离开前四处乱丢的东西整理好，这样她才有机会找到她想要的。

　　果然，就在她从杂物箱上捞起欣的最后一条裙子时，两个笨重的声音接连响起，先是一个蓝色的药瓶，然后，木质的相框也从裙摆间掉了下来，随即出现了欣穿着礼服，别扭地拿着结业证书站在斯坦威旁边的照片。

　　瞬间，渴聆的肩膀也跟着松了下来。因为，就算还没从地上捡起，她也已经清楚地看到了那张被夹在照片之间，却无意中冒出了一个小角的，记着特洛伊号码的便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