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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黎明 ...

  •   潮湿闷热的天气如约而至,连续四天的暴雨也没能缓解气温上升的趋势,反倒是为他们备足了原料。洛家村一如既往的安静、祥和、不被外人打扰,静静地将山上流淌的泉水引向将村子分成两侧的十来口池塘,可没流到一半便与几日堆积的混黄泥塘水又搅在一起了。池塘两排青绿的香蕉树,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雨滴,竟像个久经饥荒的孩子。秋佳这日有些繁忙,甚至有些许紧张,刚捡完鸡舍的六只鸡蛋,顺手把它们放进口袋便拿上长镰刀,准备砍下那一把正要变熟的香蕉了,以往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将鸡蛋有顺序的放在长满茧子的粗糙宽厚的手掌上,让它们能及时回到另一个家—一个二十厘米左右高的塑料小桶上。紧张的事情总容易出现岔子,秋佳举起长镰刀往香蕉的根茎钩去,往下一拉时用力过猛,手部关节挤压到了鸡蛋,秋佳已经感觉到了蛋清蛋黄沾满了口袋,秋佳把个个饱满的香蕉往地下一放,赶紧翻看口袋检查蛋黄是否还完整。很不幸,六只鸡蛋碎了四只,秋佳随手摘下一片香蕉叶,今日这叶子也向她调皮捣蛋,不向她的强有力手掌屈服,死死地用身体丝线抓住香蕉树不放,秋佳撩起镰刀,用力地一刀将叶子切了下来,放在面前慢慢地蹲下,先拿出完整的鸡蛋放在一旁,再轻轻地外翻口袋,将碎了壳有些蛋清外流但蛋黄还在的两只鸡蛋放在香蕉叶上,像是托着两只即将出生的小鸡,另外两只鸡蛋蛋清、蛋黄已经与口袋中的柴木屑混为一体,秋佳将它们慢慢拨去,走向池塘的洗菜石用水搓了几下,拧了三下,就准备往回走了,左手托盛鸡蛋的香蕉叶,右手拎着香蕉和镰刀,完整无损的两只鸡蛋又重新回到了同伴尸体味道犹存的口袋里。
      秋佳的脚步永远是轻盈的,无论是肩上挑着两大箩筐的米还是大捆的柴火。香蕉叶里的鸡蛋轻快地跳跃,似是重获了自由,但它们在秋佳的手上是不敢放肆的。“季芬准备生产了吧?”兰芳一脸好事者的表情问道。秋佳若有所思:“快了,快了,就这一两天。”兰芳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这才注意到秋佳手上的香蕉,眼角露出充满期待的意味,秋佳将香蕉叶轻放,用镰刀砍下了五六只香蕉递与她。王芳急忙推着说:“都是自家人,客气啥咧!家里多得很的,那天爱生去山里采药,碰见了些野香蕉,他就砍了两把回来,现在还有呢,你得空一定要来尝尝,但野味总归是没法跟经过你家远山精心料理和施肥的香甜香蕉相比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推了一下,变咧着嘴将香蕉拖了去。“上天保佑,祝愿你家季芬一定得个男孩,到时你可别忘了初一、十五的时候一起去庙里还愿啊!”兰芳拿着香蕉拉着她的手说道,香蕉柄的汁液流向秋佳的手背。
      寒暄过后,秋佳想着铁锅里的水应该烧开了,便赶紧回家启动杀鸡程序。今天要杀的这只老母鸡是秋佳的宝贝,前两天李家坳的阉鸡佬来阉鸡,看了这只鸡忍不住夸她漂亮,想要出三块钱的高价买下它秋佳当时听到这个数字很激动。三块钱可以买二十斤大米、五斤大白菜、半斤猪油,这些物资足足是一家人一周的口粮,远山不知要织多少个菜篮、粪箕,削多少双木鞋才能挣到三块钱,但是这只母鸡是秋佳自打去年秋天就决定好了要把它留给小女儿坐月子的时候吃的,“不卖的,留着它可大有用处咧,别看它老了,每天都准时下蛋,它可是我的摇钱树嘞,李锅,你见有谁把摇钱树亲手送走的吗?”秋佳一边快刀削去竹枝竹尾准备篱笆,一边想着二十斤大米说道。可秋佳是绝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的,无论是增加玉米苗的种植数量还是将这只鸡留给自己的女儿坐月子食用。看着热气腾腾的开水,想到女儿马上要生产,心情一时难以平复,季芬出生的那个晚上心情都没有现在紧张。紧张些什么内容,她具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概是有些担心,焦虑,怕结果是不好的。
      秋佳的手上不知拔去了多少只鸡的羽毛,总归可以百斤作为单位了。拔鸡毛的手和插秧的手一样,有条有理,不慌不乱,总可以将每一个细节处理得很完美。轻捏鸡喉,用刀一割,用碗盛放滴滴珍品,将鸡血留给远山,再在鸡肚轻割一刀,用她那双有力的大手将母鸡的五脏六腑掏出来,她熟知母鸡的每一个器官,熟知每次鸡生病时,应该用哪种药,她不认得药物上的字,但能根据药片的颜色、形状,回忆女儿的讲解,将它们的治疗范围、功能一一记牢。越到最后关头,她越发小心,生怕刚刚鸡蛋的不幸遭遇在老母鸡身上重演,秋佳给母鸡洗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母鸡身上有什么毒素会吃进女儿的肚子里,在清洁完五脏六腑后,终于安心地将它们放进了沸腾了许久的开水中,用那把用了十年还未损坏的铁铲给母鸡翻身,让她在生命的尽头尽情地在铁锅的怀里不停地荡漾,用开水浇了几遍母鸡的尸体后,秋佳心满意地将它盖上,安心坐下来择空心菜,准备午饭。
      “今天怎么这么晚?”秋佳有些不悦地问道,毕竟空心菜煮熟放久发黄了。“大队支书今天讲了几条村子的一些事,加上今天又是党员大会,赶巧事情碰在一起了,所以就晚了点。”洛远山知道今天喝不上纯正鲜美的炖鸡汤,但是将整只鸡煮熟的汤水和母鸡的五脏六腑,这些美味总是有的。“怎么不放些空心菜煮汤?”听远山的语气,他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即使刚开完一个早上的会议,骑了半个小时的自行车赶回来,也难挡他小酌二两的热情。秋佳一边把菜端出来一边念叨着怎么还不见春华回来。秋佳嘴上不说什么,但见了远山回来,心里总是有些踏实感的,就像这几十年来风风雨雨,家中的大事小事都有远山顶着,她是心安有着落感的。她将特意留下的一小撮空心菜放进锅里,就着汤水煮煮,便把它舀上来,火候、时候都掌握得恰到好处,远山吃了几十年她煮的菜,每天都习惯了这种滋味。
      秋佳喝了一大碗粥,觉得今天早上消耗的体力瞬时恢复了过来。夏天天气炎热,人的食欲并不强。早上煮了一大锅粥,用两个大盆盛出来,一盆供全家人中午食用,另一盆留给晚上作为主食,只要不翻动它们,放在冰凉的碗柜里,到了晚上它们也是不会变馊的,这也多亏远山用的这奇特木材做碗柜,每到夏季,秋佳不用为饭菜变馊发愁。秋佳切鸡肉的时候,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无法想象在那样一个家庭季芬生不出儿子来的话,她的下半生该怎么过。现在她有了一个正式的工作,国家的政策只允许职工生一个孩子,她会不会因为不幸生的是女儿被婆家赶出来,秋佳越想心情越发沉重,心头堵着、气息难喘的感觉,炖鸡汤是她除了初一十五去庙里祈祷之外,为女儿能生儿子做的准备之一。看着鸡肉不停地翻腾,秋佳纵有思绪万千,也想早点见到女儿。
      看着二儿子春华戴着草帽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挥汗如雨地用竹筢翻谷子,秋佳满心欢喜,想着五八年那时候真的是饿怕了,现在丰衣足食的日子,在当时真的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你记得检查一下车子的轮胎气足不足啊,链条有没有掉嘞,等太阳小点我们就走了。”秋佳站在厨房的门对着站在地坪稻谷摊里的春华说道。春华留着个平头,头发乌黑浓密,皮肤黝黑如荔枝树皮,眼神间流露着淳朴善良,但现实的生活可能会将人的爱意一点点消磨,但也及时补充,在经人做媒成功后,取了个神经大条,整日喜欢对他骂骂咧咧的媳妇后,春华心情总有些规律性地郁闷,但两个孩子相继出生后,他的注意力有了转移,生活更多些内容了,即使在长辈们看来,生了两个女娃子等于没生孩子,他也是疼爱她们的,相比喜欢以骂人为乐的老婆,他的女儿们在他的眼里显得可爱多了。农村里基本上都生三五个孩子,所以他也不着急,这些事可以慢慢来,儿子总会有的。春华对他母亲的话从来不会反对,即使有时候母亲是错的,他也总绞尽脑汁多处思考,去找母亲这样说的缘由,每次都能找到让自己信服的理由。
      春华清楚地记得今天是第十次给稻子们翻身,脚下的热气越来越明显,太阳的高度也渐渐降低,母亲准备好了鸡汤,他意识到该收拾收拾出门了。秋佳六个孩子最让她省心的是春华,从小到大没有让她生气过,他总是沉默寡言,有时反倒是让秋佳有些担心。春华最近有些小心思,秋佳是看不出来的。下个月就要分家了,三个姐姐都出嫁了,弟弟远在北方当兵,春华想好好在母亲面前表现,即使决定权在看中大哥的父亲手上,他也绝对会听听母亲的意见,“差不多我们就出发吧,路上花费两个半小时,去到医院刚好是晚饭时间,姐正好可以喝这鸡汤,喝完才有力气明天生产。可桂凤咋是生完孩子坐月子的时候才有鸡肉的?”春华认真迷惑地说道。“我已经喂过这只鸡祭过天上的神仙的米了,有灵性,你姐吃了准能生男孩。”秋佳兮兮地说道。
      刚刚还艳阳高照,转眼间天空便多了几朵乌云,层层的黑云把焰气正盛的太阳完全遮住了,全家人都紧张起来,投入战斗的状态,用竹推子的,拿箩筐的,用大扫把扫谷子的,大家都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拯救这批稻谷,雨水真把谷子泡了的话,后头遇不上连续的大晴天,把谷子熏得发芽了,这半年的工可算白忙活了。所幸人手足、动作快,谷子灰在空气里飞扬了好一会儿,大水便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雨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带走了炎热的空气,雨后阴阴凉凉的,空气清新,沁人心脾,正适合赶路。
      洛家村的山头不高但数量很多,上坡下坡也多,全都是两米宽的山路,到了下雨天,泥泞的场面使得自行车行走十分困难,通常是走了十米就要停一停,找根树枝将车上的泥巴刮干净方能继续行走。今天下雨的时间不长,雨水没来得及将前几日晒干的泥巴融成泥浆,便对自行车不构成威胁了。秋佳小心翼翼地端着手上的鸡汤,生怕一个颠簸把鸡汤全洒出去。鸡汤不安分地在印有“陆家村诊所”字样的饭盒内拼命摇晃。季芬工作的诊所这几年有了比较大的发展,由公家投资建设,十来名职工的工资也都由国家统一发放,生活福利待遇不比镇上的医院差,逢年过节发米、油、桶、饭盒、毛巾,她都一一拿回娘家,因为她知道家里的姐弟需要,尤其是远在北方当兵的弟弟,她每个月定期给他寄日用品,冬天寄围巾、毛衣、手套,夏天寄凉鞋,怕他饿着,有需求时,亲人不在身边,每个月给他寄钱,这引起了丈夫韩留野极大的不满,为了这些事夫妻没少吵架,但季芬脾气急躁,韩留野一发火,她是话也不敢多说的。秋佳为有一个能为家里排忧解难分担压力的女儿感到幸运,有了她的帮忙,家里的很多开支都有了着落,只是日后女儿有孩子要抚养,负担也加大了。骑过那段泥泞的山路,春华在前面的路口等着母亲上车,秋佳坐了许久爬满了铁锈的后座,屁股也有些疼痛了,刚刚走过一段泥路,腿脚是得以放松了,可鞋子也沾满了泥巴,黄泥巴黑泥巴环抱着她新买的胶鞋不舍离去,抬起脚底在草地上摩擦也甩不掉。秋佳索性放弃了,等过了几个上坡下坡颠簸过后,它们终于回归了大地。
      算不上长途跋涉,但路子颠簸使得母子二人有些劳累,这种累与干活的累不一样,干农活的活动范围多是在家附近,累了回家中倒头一睡,一觉醒来便又可以活力满满。经过了一块块刚收割完稻谷,稻香依旧,蛙声不断,稻根绿色犹存的水田,转入公路不久后就是海城了。对于秋佳来说,海城是大城市,是洛家村、新山镇发展二十年也赶不上的地方。这里有汽车、卡车,有种类繁多的瓜果蔬菜,让自己眼花缭乱的衣服、鞋子,可地方再繁荣也不如洛家村好,那里有她后半辈子的牵挂与忙碌,是她的天地,她无法想象离开洛家村她能去往何地,能做些什么,所以即使是短暂的离开,她仍然有些不舍、不适,像只离开了小窝的兔子,面对陌生的环境,有些紧张。
      海城没有海,只有数不尽的山头,但秋佳听老一辈的人说原来的海城是一片汪洋,有让人震撼的海底世界,但是石头动来动去,便把海填平了,这块大石头经过数万年的风吹雨淋日晒,变成了一个个小山头。即使是随处可见的一个小山头,也阻挡不了海城人建设它的热情。海城从来不缺少人口,缺少的是能把海城打理得井然有序,能撑起一片天的大人才。海城长期保持着凌乱的繁荣随处可见的走动人口,随处可见的商铺,到了节假日全市的人倾尽全力走在路口、走在中心街,把它围得水泄不通,充满生气、活力。春华在这座城迷过五次路之后便再也没有迷过路了,因为他和桂凤经媒人介绍之后,没少往城里跑,桂凤喜欢城里的生活,她在春华面前毫不避讳的谈她的理想,有朝一日当上了城里人,日子变得富裕,生活过得讲究起来,才不枉来这人世间一趟。春华说不上喜欢她还是讨厌她,就像大哥和村里的同龄人一样,到了年纪,媒人考量两家的情况,觉得合适,一介绍基本都成,春华对什么都不挑剔,加上媒人那张厉害的嘴,还没见面,他心里就默许了这门亲事。走在这些熟悉的街道上,他想起了谈恋爱那会儿还不怎么骂他的桂凤,温柔漂亮,即使发些小脾气也很可爱,结婚后的她活脱脱是一只母老虎。春华年轻力壮,连续骑了两三个钟的自行车腿脚有些酸痛,在183医院的大门口下车之后,正想把车子往里推,长着一口龅牙、眼神飘荡迷离的门卫大叔一脸神气地走出来把他们拦下,卖力地伸直他的手臂:“医院里面不可以随便停自行车,要停上外边停去。”“可声音更大的摩托车又能骑进去,我这车基本没什么噪音的,我们会按时交停车费的。”春华委屈地说道。龅牙大叔冷笑一声:“呵,你这娃子想得倒也挺美,人家是城市户口,你有吗?这里是城里人的地盘,让你们来这里看病算是便宜你们了,再多说两句,你还想进这大门吗?”春华不欲与他争辩,跟母亲对过眼神后,将车往外拉,秋佳只觉得他管着这大门的大权,很多事情便真的由他说了算。跟着儿子往外走的时候她想起女儿说过来海城生产是她婆婆陆家庆的意思,她们附近的镇医院医术不比海城差,价格也差不多,她想着来到一个没有熟人的医院,要是结果是不好的,也还有回旋的余地。
      “老板,你这儿能帮忙保管自行车吗?”春华以为旁边的商店像镇上的自行车行一样,有收钱帮保管的业务,那商店老板五十来岁,身骨削瘦,满头的稀疏白发,眯着一双精打细算的眼睛,上下打亮母子二人,佯装热情地说道:“当然可以,没问题的,你们可以来取车的时候再给钱。”春华几句言谢后同母亲一同往医院走去,那门卫大叔忙着招呼骑摩托车的人点头哈腰、客客气气,没有再刁难他们。秋佳仿佛等女儿生产这一天等了很久,在询问完医生了解了生产时间预计是凌晨三点之后,心中牵挂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女儿憔悴了不少,女婿也算尽些丈夫本分,在妻子旁边守候,但秋佳嘴上劝女儿放宽心些,心里也为女儿感到委屈,怀胎的时候陆家庆、韩留野母子二人没少劝说季芬去医院做B超检查婴儿的性别,但在陆家村诊所做的话,季芬是万万不敢的,现在很多时候都是禁止的,可越禁止,很多人的积极性就越强,尤其是夫家的村子壮丁村自古以来的风气,在妻子怀孕不久便唆使其去做检查,如果婴儿是女孩就选择堕胎,壮武村也是壮丁村,清一色的都是男人,家家户户的老婆基本上是从外村、外地找来的,他们没有一个人喜欢想要生女孩,因为他们需要身强力壮的男丁干农活,女孩娇气,干不了什么太重的农活,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养女儿是赔本的买卖,怎么算都是替别人家在养,划不来,倒不如让婴儿和自己都来个痛快。
      季芬在清明那天也动过去海城检查的念头,但那天陆家庆匆匆地把季芬夫妇二人叫到一起开会,商议大事。陆家庆摊明白了跟洛季芬说,韩留野是家中的长子,无论如何都是要留下后代的,绝不能断后,韩留野平日里喜好对别人多算计,从不会让自己吃亏,但对于母亲的话,他基本从不忤逆。“万一你胎中的孩子是女孩,你们就让她去找别的父母吧,我们家是绝对容不下她的,这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陆家庆字字严肃,一脸嚣张跋扈的模样对洛季芬命令道,说话的时候,耳边的叶子状金耳环不停地摇晃着。
      洛季芬也听得有些明白了,但还是满怀希望,不断地祈求老天能给她运气,眷顾她,让儿子来到她的身边,还家人一份心安。韩留野说话永远都是气死虚弱,像是心怀鬼胎。声音大一些就会被人发现,“你不用担心,只管安心养胎准备生产吧!其余的事交由我们来处理就好。”季芬看着黄昏里晕染的晚霞,没有用心听丈夫这句话,内心一阵凄怆之感。季芬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大概对婆家来说,这次生产的结果已经不重要了,总之是男孩方可留,女孩随她而去,公公韩守信前天来过对儿子说了几句两手准备之类的话,便匆匆离去了。季芬看着骑了半天自行车还没有吃晚饭的母亲和弟弟,他们脸上的笑容也难挡他们的疲劳,幸好医院这里有一把躺椅能让他们歇息。喝了几口鸡汤,几块鸡肉便托辞吃饱了,韩留野见岳母、小舅子来了赶忙说:“你们明早才走,有你们陪着我就放心了,加之这里只有一把躺椅,也好让你们能多点休息。”季芬心无波澜,从认识他到现在,她早已充分见识了他的种种缘由离场。反而有血缘的亲人在身边陪着让她更心安。晚上七点钟时,她已感觉到腹中的胎儿迫不及待想与这个世界见面的躁动。她用大手掌轻轻抚摸肚皮,孩子像是感应到了母亲的疼痛,动静缓了下来。季芬头一回生孩子,好在身体素质过硬。即使承受这压力也不掉眼泪,反倒是有些担心不幸真是女该如何处置。
      韩守信在家中准备了一个箩筐的鞭炮静待喜获孙子的消息,也准备了一个竹篮,如果是女孩,就让专门做这事的人家约定好的人家将她悄悄抱走,让韩留野用私自刻的章盖好的死婴证明拿一份给管洛家村的大队队长,拿一份给管壮武村的一队队长,让两村的村民了解情况,闭上嘴巴。队长说的话,拿出来的东西,更能使人人脑子清醒,毕竟洛家村的村长是洛季芬的父亲,无论他说什么,都有些包庇女儿行凶的嫌疑。经过了几个小时的努力、挣扎,婴儿呱呱坠地了,洛季芬在这几个小时里只觉得无比疼痛,这种疼痛像是一直被锋利的野草割得直滴血,血流不止,疼痛不已,顺产结束后,她只觉得这个过程耗费了所有的体力,迷迷糊糊的睡了几分钟,在母亲微弱的哭泣声中醒来,弟弟一脸无助的模样,母亲一脸失落的模样:“刚刚韩留野带着专门做这事的人把女娃抱走了。”韩留野说,本来想讨个价格的,但是眼下医院门口,大路旁边随处可见刚出生的女娃子,谁还愿意花钱做这赔本的买卖呢?韩留野觉得不如让那户永远查不到是谁领养的,人家把钱留下来,多这女娃一口饭吃也好,黎明时分,天边一片漆黑,夏虫叫个不停,在季芬看来倒像奏成了一首哀歌,昨夜下了雨,依稀能听见雨滴在树叶上辗转的声音,窗边的蝗虫多么自由,想去哪里就扑向哪里。季芬她瘫痪睡在床上,泪水不停的从眼角迸出,命运让她此刻动弹不得,呼吸都觉得难受,胸口发闷得想吐,心头不停的绞痛,早已忘却了腹中的疼痛,韩留野一脸不悦地走进来:“事情我都按爸妈的意思安排妥当了,你就安心地歇息吧,大家都知道咱们头胎不幸离世,没人会说三道四,你的工作也不会有大的变动,你就安心的歇息吧,其他的事我们回头再议。”洛季芬听了丈夫这番安慰,心想还有商量的余地,自己还不用被扫地出门,此刻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喜,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
      为了能让母亲多休息,春华一直说自己不困,来回地在医院里走,以至于被值班护士多次提醒,不要频繁走动,以免影响病人休息。对于这样的结局,他是不愿意看到的,同时也恨自己本事不够大,不能保护姐姐,连自己结婚、生子的钱还要姐姐偷偷接济,虽然自己在韩留野家开的汽车修理厂干活,可他从来不会开工钱给自己,这也使得自己没少被老婆埋怨,韩留野把洛季华在自家的修理厂干活不用给工钱看成是理所应当的,总觉得季芬的兄弟姐妹都应该无偿的为他卖命,在医院里多留了一天,季芬的婆家唆使她回家静养了。春华和秋佳在商店门口找不到自己的自行车,也找不到当时答应替他们保管的那个人,但总觉得他们是这家商店的一家人,在苦求现在看管的这个年轻小伙无果之后,她们便垂头丧气,心有苦也难诉地回村里了。
      回家的路上,春华安慰母亲,自己过两天会叫上两个身强力壮的伙伴一同前来再找个说法,第二天春华就忍不住找了村里最高最重的两个兄弟,大胖和二胖不说话的时候没人敢欺负,一说起话来结巴老半天,说不完整,使得村里七岁小孩也欺辱他们,春华在路上不停的嘱咐他们俩往商店门口站着就行,不用多说话,三人同行火急火燎地赶到那商店后,春华火气更大了,帮他们看我自行车的那人分明就是这家店的老板,那人见了他们走进来,表示不认识他们,大嗓门呵斥他们快离开,春华想以理服人哀求他归还自行车可不料他竟打起电话:“表哥,我这有几个无赖想敲诈,麻烦你移步来帮忙清理一下。“春华以为他只是吓唬自己,不料五分钟后真有穿制服的几个民警来,不问缘由便劈头脸地将他们轰走了。走路回家的路上大胖二胖一本正经地问道:“华哥咱们没有讹那老板吧。”春华无奈的摇摇头:“没有的。”
      丰收后的稻田风景依旧,田地里水洼片片,将小草、野花浮在水面上,不时有身着花褐衣□□在草丛跳跃,春华此时觉得庄稼不会欺负他,他热爱这片土地,这里简单纯粹、没有那么复杂,但是他知道他要养活妻儿,必须走向外面的世界,用一技之长撑起整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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