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候凉风至》溪上青青草

27、离别

　　相见时难别亦难，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一年春天来临时，离别的伤感气息已经在校园各个角落飘荡了。雨水还是下得那么频繁，春天的雨和冬天一样冰冷而又漫长，这座城市大半年基本上都在下雨，雨滴昼夜从一片片树叶跌落，奏成温柔的曲子，太阳出来时，校园里的人似乎在黑暗的笼罩下阴郁地生活了许久，一下子阳光普照的感觉令她们有些兴奋，空闲之余，便相约成群到大田径场上聊天、下棋、打牌，享受着久违的自然温暖。这时手指不会被冷空气冻得僵硬发痛，皮肤干得脱皮，春天一来，银杏树又都像染了颜色一样，被一层统一的嫩绿色浸染着。绿芽似乎也在枝干内待得久了，一遇春风细雨、和煦阳光，便以最快的速度与这个世界相拥，从它的体态上可见它是多么地迫不及待亲吻这清新的空气，春天的气息是充满希望、干劲的。与往年情景相似的是，即将离校的学子慢慢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对学校的不舍，开始留恋校园的一草一木，这儿对她们大部分人来说是天堂，无忧无虑，不用为工作和生计奔波，不用为生活的杂事所烦扰，两耳不闻窗外事。而在家庭、学校、自身影响下，对人生目标有着明确规划的学生，即使是在大学期间也不放松对自己的要求，积极提升自己各方面的能力，毕业前便找到了自己喜爱的工作，他们基本不会有空闲的时间去迷茫。在这个即将分别的季节，同学们或考研或找工作，许多都开始为自己的前程奔波，洛心辰还是会有些迷茫，不知道适合做什么类型的工作，能做好哪些工作，也没有人有空教她这些，她只想着一工作便是一辈子了，要抓住校园时光的尾巴，享受每一天的好时光。
　　校园的图书馆背后是一个宽敞的栀子花园，到了晚上，清新淡雅的花香四处散发，这也是情侣常来的地方，洛心辰也渴望在校园里有一份浓烈甜蜜的感情，有许多事情是努力不来的，这一点她也有所了解，即使没有遇见合适的那个人，依旧不影响大学生活的美好，人快离开一个地方时，总是容易回忆在那里的喜怒哀乐，有时便觉得宿舍是自己的家，每天途经的那条林荫小道便是回家的路。小路两旁树木种类繁多，枝叶翠绿繁茂，一年四季常绿，只要不下雨，天气不寒冷，便能听到鸟儿清脆的叫声，它们天空打招呼，向树底下经过的人们传递自己喜悦的心情。洛心辰经常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走，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走着走着，偶尔回头看时，暗黄的灯光下身后空无一人，只好不断加快脚步，快些回到宿舍中去。大一的时候，学校内的宿舍无法满足现有的学生居住，听闻学校又把校外建好不久的公寓楼卖了。
　　只好让一部分人住在校外的小学宿舍，就这样她们十二个来自省内各地的女孩便相遇了，十二个姐妹个个各有特点。她们在搞文化建设时给宿舍起了个“温柔贤惠群”，□□群名也是这个，当时起名字的时候是一次夜聊中，大家达成共识用这个称呼的，刚开始接触一个月，她们也都了解了彼此的性格，大多数是火辣、爽快、耿直的，即使内向文静，不喜言辞也都是相处不久便能倾心交谈的，穆月是宿舍中身高最高的女孩儿，高而瘦让她看起来十分有型，她的初恋发生在高中，男孩陈东飞是她的同班同学，班级的同学在寒暑假经常相聚，一来二去相互了解得多些，对上了眼便在一起了。男孩去了北京念书，她后来许久都没有谈过恋爱了。刘水丹是穆月的上铺，身高比穆月矮了一个头，圆润圆润的，处理事情的能力极强，她十分缺乏安全感，父母亲离异，父亲另娶他人给她添了弟弟妹妹，刘水丹基本一年换一个男朋友，或是因为性格不和，或是因为感情不再，对舍友赵月月来说，她换男朋友的频率已经减半了。其他的舍友大多从初中便开始与现任男友相识，多年的感情让她们在爱情中又多了几分依赖。读书期间一起去周边的景点玩耍，一起去兼职，日子一天天过去，一下子便到了赶着完成毕业论文的时候，各自又忙碌在查阅资料当中，洛心辰感觉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每天都面对同样的场景却不觉得厌烦，小时候每天起床看着门口那两棵高大的柿子树，叶子多半是在一动不动的状态，就好似图书馆旁的两棵大树，春天一片嫩绿，夏天一片翠绿，可好似总不见它们的叶子被风吹动，或许它们是在晃动的，只是地面的人尚且看不清楚哪片叶子是哪片。不知不觉便到了毕业答辩那一天，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改之前的萎靡形象，要全力以赴奔向战场，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命丧战场，谁都想如期毕业，而不是留下来和师弟师妹重新每天见自己的老师，这对他们来说是奇耻大辱，心里也是难以去接受的。
　　思想意识上足够重视以后，很多事情便成功了一半，全班如期毕业，毕业的那一天，大家都没有哭泣，宿舍来了张合照，为了将自己最好的一面留在照片上，无论是真笑假笑，大家都哈哈大笑，想到以后会相聚，所以没有必要劳神去伤感。毕业宴席上鸡、鸭、鱼、猪肉、虾俱全，和大多数的酒席一样油腻。因此每一桌都剩了很多饭菜，造成了浪费。到了拍毕业照那一天，大家穿上毕业服，个个打扮得精神抖擞，但也比高考少了许多紧张。全院的学生都安排在那一天拍照，在班干部的指挥下，一切都有序进行着，绝不会像小学生秋游那般推推搡搡，现在的他们奔波于各大双选会，洛心辰依旧对就业抱着乐观的心态，以为只要准备了考试，便可轻松通过获得工作，殊不知道要多做几个准备。越是临近离校的截止日期，大家越有些不淡定了，尤其是对班上大班去参加公职考试落榜的同学来说，工作未落实，暑假即将来临，学校下了搬离宿舍的限制时间，她们不知要将行李寄回家中还是寄到工作之地，很多人的工作又还未落实。洛心辰想着十多年来的寄宿生活就这样结束了，更多的是不舍和一下子无法适从，校园就像是一个温暖的家，让她们不用为太多世俗叨扰。
　　校园内四处是毕业的人搬动行李的身影，有的是家人亲戚来接，跟来的时候一样站在校门那个写着某某大学的石刻字旁，拍下一张幸福的全家福。洛心辰还记得入学时，是洛婷表姐拖着棉被陪着她坐上绿皮火车到达这里的。那一年已经满十八岁了，可因为没有出过远门，显得有些畏手畏脚的，不够落落大方。有时想起自己的家庭，洛心辰会变得狰狞、愤怒、难受，甚至会痛苦，生气自己为什么遇到与杀人犯一般恶毒、肮脏的父母，哪怕自己的父母是环卫工人，一家子人相互关心，共同扶持，那一切也是幸福的。而她的姐姐想法要成熟得多，遇到了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真正释然了，觉得遇上什么样的父母自己没法选择，他做出多少猪狗不如的事是他自己的事，自己只管好好用心生活便是了。而对母亲，她知道母亲身上有不少过激的毛病，例如容易动怒、说话伤人，但她终究体恤母亲的难处与多年的不易，对她百般孝敬，即使买来东西孝敬那位上了年纪却依旧对生活充满怀疑的母亲，遭到她的百般嫌弃，甚至是恶语伤人，韩雨汀也依旧乐观地去面对。
　　有很多女人因为她的情感、家庭不顺，患上了精神病，好在洛季芬只是性情暴躁，未到精神失常的地步。离开了校门，洛心辰也像以前念书一样，不想回家。她有时在想上天大概是公平的，没有让自己体会过父母的爱，却给了她一位处处帮助自己的姐姐，洛心辰有时在想，以后一定要百般努力，好好偿还她的这份恩情，因为她没有义务和责任为自己尽心尽力，当自己的人生每一个关键的时刻，遇到困难时，她便会像天使一样出现在身边，即使天使不是万能的，有她在身边陪伴，一切都会轻松些。找工作、找房子，两个人在一座大城市，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即使姐姐工作了多年，可每个人的力量都是渺小的，很多事情一下子难以解决，听了姐姐不断鼓励的话语，洛心辰便没有那么恐惧了。
　　洛心辰毕业后先是去做了一个多月的文案策划，每月一千的工资，房子即使在城中村的单间也要月租八百，每天挤到害怕的公交车，或是骑着骑着又摔跤的共享单车，好几次都泪流不断，懊悔固执不走教师路，第一次面试没有通过便没有去参加下一次了，懊悔之后便又有些自责，没有资格选择还不根据现实屈服，不管是年少无知还是自以为是，走到那一步，责怪也都是于事无补，没有教师资格证，没有去参加双选会，她这一年没有资格去遇见更多的机会了，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网上看各种招聘信息，哪里需要招聘便去哪里，编内、编外的笔试、面试失败，让她有时很怀疑自己，经过半个月找到了这份文案策划的工作，办公室只有四五个人，她说不上喜欢或是讨厌，反倒有些麻木了，奔波了这么久，终于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可以让自己松一口气，她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但她意识到生活的磨难来了，比以往任何一个场景都要真实，不是以往的小烦恼、小磨难，这关乎到自己一生的命运，若是不能解决工作的问题，便不会有人来养活自己，遇上了点小病灾便只有等死的份了，离梦想仍有好远的路要走，她不想轻易离世。生活环境一下子从美丽温馨的校园变成是几个人的办公室、老旧的出租房。洛心辰还在恐慌之中，没能完全缓过来，若是工作一切都如意顺利，哪怕暂时住得差些，她也是能适应的，大概那句哲理“物质决定意识”也可以浅显理解成外表的物质，例如金钱、生活水平等，办公室的老板娘、同事都没怎么上过学，老板娘嫁老公又离了婚，为了几千块钱和前夫纠缠不清，几个女人一台戏，每天聚在一起工作之余相互吐槽抱怨自己的老公是她们的解压方式。洛心辰对她们的话题从来都只是听听从不插嘴。
　　陈旧的出租楼房楼梯挂满了电线，一团一团黑压压地相互缠绕着，像随时会插出电花砸落在地，让人看了只想快些逃离，免得中奖，楼房处在一处夜市街当中，四处的商店有些杂乱，小巷四通八达，白天晚上都极其吵闹，叫卖声、吵架声、车辆声不断，处在九楼也能听见楼下的声音，每一层楼的楼梯都布满了电线，若是真的发生了火灾了，洛心辰担心自己无处逃命，但她知道为了生活，此地是不宜久留的。楼房楼前楼后都是楼，七层以下的采光皆是不足的。每天凌晨一两点，楼下烧烤摊的叫卖声、猜拳声不断，洛心辰有些时候彻夜难眠，有的时候太累了，便倒头便睡下了。令她心烦的不是喧嚣声，而是斜对门那户情侣，男生长得有些猥琐，面相有些心术不正，夏天房间不透气，她便打开房门，但那个猥琐的男子经常跑到她门前的窗口抽烟，因处在走廊尽头，她也不好说你的烟味打扰到我了，请你到别的地方去抽烟，她也担心万一那个男子生气做出伤人的过激举动来，即使不通风透气，为了安全，她也只好把门关上。每天晚上都关注着网上的招聘信息，她投了几个编外的简历，心里决定若是这几次都失败的话便回老家去找工作，原先还抱着几分希望，一天天焦虑地等回复，编外岗也同几十个人竞争一个岗位，几场笔试、面试下来，她已经心力憔悴，再次失败后，她便辞职收拾行李回老家了，回去的时候也有些伤心，像是被城市赶走一样，偌大一个城市竟也容不下自己谋生，她也尝试过不一定要朝公职就业，可看到一张张招聘人员的红纸上写着：招聘十五至四十岁，学历不限的洗碗工、服务员，她就在想，若是真的从事了这个工作，自己这么些年来的寒窗苦读意义何在。若是公司招聘文员，她是愿意去的，她也打算好了，去了以后利用一切闲暇的时间继续考试，谋个好些的职位，她知道对自己而言，奋力去创业是不太现实的，自身没有技术，家庭没有资金的支持，天使投资人、国家政策也都无能为力帮助自己。
　　原以为回家后工作好找些，可还是面临一样的窘境，想要教书却无教师资格证，想要面试编外工作人员却又屡屡失败，每日前所未有的焦虑让她脸部皮肤快速衰老，洛心辰一边关注着家乡的网络招聘信息，一边通过百度“毕业失业了怎么办”，给自己吃下定心丸安慰自己，社会上依旧有千千万万的人和自己一样，加之有一些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依旧处于一个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的处境，通过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缓解压力，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办，和她想象的一样，那个连自己的女儿都舍得丢弃的母亲不停地嘲讽、挖苦她。洛心辰觉得倍加伤心，她不奢求母亲能给她什么帮助，但哪怕是给几句安慰，加油打气的话语也不至于让人那么心寒，很多时候，洛心辰在想若是姐姐、外婆、婶婶是她的妈妈该多好，她们是绝对不会舍得丢弃自己的女儿的，她们会鼓励自己，循循善诱，而不会挖苦、嘲笑，即使洛心辰讨厌自己的母亲也对她恨不起来，反而有些感谢她多年来为这个破碎的家庭默默地付出，感谢她没有精神失常。
　　洛心辰一天在网上看见家附近的学校招聘老师的信息，信息上没有写一定要持有教师资格证，便激动拨打了电话，对方也没有限定的教学要求，第二天她便去面试了，找到学校时自己也有些惊讶，十几年来竟然没有发现这所学校的存在，校门是常年紧闭着的，就在苍岭公园山脚下不远处，距离公园还有一小段距离，位置不太显眼，左右都是居民楼，若是不认真看的话，真的不知道这儿有所学校，学校虽不大，但校名还是找人来雕刻上去的，苍岭实验学校，校门旁边的白墙沾着一些宣传学校的海报，诸如学生组织的活动，或是几个教师与学生的合影，看起来也是用了心思的。校门通道旁是一户居民的菜地，这户居民家中人口似乎不多，有些蔬菜老得快要发烂了，却依旧没有采摘。洛心辰隔着生满红色铁锈的门看了校园内许久，依旧没看见里面有人走动的迹象，便再次拨打了招聘信息的联系电话，那头传来的依旧是沉稳、老练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通话中感觉他在思考其他的事情，“等一下便有人来开门了。”那男子说道。洛心辰没有太多的害怕，看着这顶上雕刻的学校大字，多半不会是诈骗的，而前段时间面试的一些xx投资公司，却让涉世未深的她多了几分怀疑，一问招聘人员公司的产业是什么，主要是开展什么活动的，对方支支吾吾，说是在网上投资，洛心辰便没有再问下去了。洛心辰等得有些急了，怕里面的人误认为她还没有来，便敲了敲铁门，轻声问道：“你好，请问有人在里面吗？”等了几分钟依旧无人应答，为了避免里面的人烦躁了，她便劝自己稍安勿躁，还是耐心等等先，她便温习着昨天晚上准备的课件，这这首李白的诗，她在实习时给学生讲过，当时还在百科上下载了一个两分钟左右的视频，内中以李白为动画人物进行简短的介绍。当时还得到了其他老师的肯定，她想起这儿，又懊悔当时没有好好去考教师资格证，没有好好地争取留在实习的地方，但是眼下的她只想如何更好地解释没有制作电子课件。还没等她想完，大门便打开了，只见一个体型高大，有些微胖，有一只眼睛看起来有些奇怪，好似受过伤的人出现了，洛心辰向他道谢，他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去拿起扫把清扫校园内四处飘散的落叶了。正当洛心辰心存疑惑之时，迎面走来一个披头散发，面露愤怒的女人，看起来四十左右，像被生活折磨得需要她每日愤怒地去应对，洛心辰看到她的第一反应是：难道她是看过监狱管教过犯人的？当她快走到洛心辰面前时，侧方走来一个正方脸，五官扁平的高大男子，兴许是夏天他流了许多汗的缘故，许远处便闻见了他身上浓重的汗味，洛心辰忍住想要呕吐的表情。那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了洛心辰一番，便道：“我是这所学校的副校长覃校长，他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吕老师。我们先去洗漱，你先在校园四处逛逛，准备试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