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候凉风至》溪上青青草

28、日子

　　洛心辰一边有些责备自己不认真观察生活，即使它的校门常年关闭，学校的校牌那么大，也应该对这所学校有深刻的印象才对，一边搜索着对这个地方的零碎记忆，有那么一些零散的记忆，但十分模糊。洛心辰想起校门口旁的土地管理所挂牌，再看这内中几处楼房的设计便明白了，这所租来的办公地点，她的情绪波动较大，想不到竟有办学条件这样恶劣的学校，小时候在村里面的小学也要比这里好上很多倍。一处三层楼高的房子，每层几间教室，便是教学楼了，因是暑假放假，这里的教室地板一片狼藉，屋后的草木透过窗户铁栏的空隙，将头伸入了教室，似乎外面的生存环境竞争太过激烈，它们也想寻觅个舒适的地方生存。小鸟将粪便零星洒落在地板，后门有几只死老鼠堆积在一起，在很远的乒乓球台便能闻到，洛心辰当时反胃得泪水都
　　冒了出来，楼上的教室基本都在厕所两旁，飘满着阵阵臭味。一只爪子受伤的小鸟在楼梯上下飞动，却一次次掉落，洛心辰想推开附近的窗户，让它能顺利飞出去，却发现于事无补，白色的墙壁沾满了青苔，在校园内打扫树叶的门卫在扫完之后，便用新油漆粉刷墙壁，但他是不会打扫每一间教室的。教学楼两旁是两层楼高的平房，楼上是学生宿舍，楼下是教师办公室，不知因是走向问题还是左右两边的楼房遮挡，即使是白天，里面的采光条件十分不好，若是不开灯，便会什么都看不见，洛心辰走进去一看，觉得有些头晕脑胀，窗边依旧是草木丛生，只是内里多了个卫生间，发出阵阵恶臭，到旁边一看，每个办公室里面都有一个卫生间，有些办公室的老师大概也受不了厕所恶臭，便把木门锤坏了，让这里的人再也不能在办公室方便，避免了既熏着自己也恶心了别人。洛心辰忽然觉得这里可能真的不是一所学校，只是孩子们寄宿的地方，她想着要是这次应聘不成功的话，便去应聘收银员或是其他的岗位吧，一边工作一边准备考研，选个汉语言文学专业将来去当个老师。现实会使人改变、屈服，想起前几个月自己是多么地笃定不要走教师之路，到现在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都不错了，现实真是给自己好好上了一堂课。
　　刚进校门时遇到的那两个老师大概是常年与学生斗智斗勇，看起来警惕性很高，以审视的眼神看着来人。洛心辰跟着他们走到一层的一间教室准备试讲，这过程中他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焦虑不安，即使拿来了课件，这里也没有多媒体播放。她按着原来实习的脚步讲完了一首诗，坐在台下的两个人表情一直没有变化，在他们沉默地做了几分钟笔记之后，洛心辰按照覃校长的示意跟着她进了那间散发着尿骚味的办公室。对方盘问了自己一些家庭信息，例如家住哪儿，父母是做什么的，有几个兄弟姐妹，洛心辰即使不情愿回答，但为了找份工作，有口饭吃，她也只得闭眼去回答了。洛心辰只问了一问：“包住宿吗？对方的回答是肯定的，并且说后天便可来上班了，到各个乡镇、村大队去招生，发宣传单，五十块钱一天，洛心辰突然有些怀念大学时一天一百块钱发宣传单的生活了，也想着那时两小时六十块钱做家教的日子，这段时间一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去找工作。很多工作让她连食宿都不能很好地去解决，在看了教师宿舍的门刷满油漆不久后，一阵阵闻了令人头晕的油漆味时刻飘散在厨房附近，洛心辰决定把家里的自行车修好，来回骑半个小时，以前上的学校都是公立的，了解的私立学校有几个大型的，内设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均有，而现在这个看守学校让她有些无法适从，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每班二十个人左右，一年级的小孩有些连生活都无法自理，难以想象他们的家人遇到怎样的困难，忍心将孩子继续寄存在这里。每年见面皆是寥寥几次，放在村里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生活上村里的小学也总是比现在要好的。校长的孩子上一年级了，他跟他的老婆想尽办法也要让孩子上附近的公立小学，每天看着那个小女孩穿着她光鲜亮丽的衣服，在这群懵懂懵懂懂、衣衫不整的小孩当中走来走去，洛心辰便心生感慨。想起这光头校长开会时对她们说的：去乡村招生，是拯救那些无人照顾的孩子，我们不是去欺骗他们的，所以你们尽管用最真诚的态度吸引他们将孩子送来我们学校，每招到一个孩子奖励三百块，十个就是三千了，大家加油！洛心辰心里默默想着：校长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吗？是的，像你说的那样，生源差，只要他们不死不残好好在学校待着就可以了，学不学什么的根本不重要，要是他们真想好好学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他们当中有很多是因为在公立学校跟人打架或是偷窃被学校开除，没有书读了才来这里的。若不是你们收留他们，他们便只能回家种田或是去干又苦又累的活了，转念一想自己连一份稳定的工作都没找到，哪里有时间去操心别人的人生。
　　这些天她过得焦虑又忙碌，这种忙碌不是她想要的充实而又有意义的，感觉自己像一头牛一样被赶着走，连续十五天到各个乡村乡镇、村子去发宣传单的生活让她身心疲惫，这下她尝到想要去做成一件事却又无力的痛苦感了。走到这一步她才明白，一个好的工作才是一个人一辈子应该操心的事情，没有工作便无法养活自己，更别提什么尊严。相对高考而言，找好的工作要难得多。这半个月的辛苦是痛苦的，不似小时候上山砍柴挑柴时的辛苦，也不像跟在阿婆后面，赶半天山路去姑姑家做客的脚疼，小时候无忧无虑的，那种辛苦是甜甜的，幸福的，在挑柴回到家后，阿婆会表扬她叮嘱她以后不要一个人去山上砍柴，在经过长途跋涉到达姑姑家以后，那里有清脆爽口的大青枣等着她，而现在每天不停地坐在面包车去发单，得到五十块钱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每天的烈日已经让她口干舌燥，要像一头牛一样被驱赶着步履不停地去发宣传单，有时在一个街道迷了路，迟了一点到汇合地点便会被学校里的两棵常青树盘问怎么这么久，另外一条街道发完了吗。其他的老师教了一个学期之后便全部走光了，这次招生的只有几个新来的老师和两棵常年驻扎的常青树，一棵是校长的堂弟吕老师，另一棵是建校时与学校同在的四十岁未婚女人覃副校长。新来的除了洛心辰，还有两个生完孩子不久的女老师，学校还有三四个老师没有参加这次的招生。这些便是这个学校全部的师资力量了。
　　每天早晨六点钟，眼睛很难睁得开，便在闹铃中艰难地爬起来洗漱完毕，便骑着那辆爬满了铁锈的自行车，在镇上匆忙吃个肠粉，沿着一级公路不停地踩车去到学校。七点半时校长或是他的表弟便会开着面包车搭她们到乡镇，一般是哪个镇上是圩日，便到哪个镇上去发单，遇到民风淳朴的镇子，即使他们不想接受分发的单也不会怒目而视地骂人，而在有的镇上，赶圩的村民认为这些宣传大多是欺骗他们的，便会用本地话骂几句，洛心辰虽然听不懂，但也能从他们的表情、肢体动作上读出他们的愤怒，便识趣地走开了。似乎每个镇上赶圩的场景都是相似的，不同的只是方言的发音。有时到了村子人群集聚的小摊或是有人在工作的小作坊，校长便会停车放他们下来去发单，有的时候看见肉铺拿着刀在剁肉，她们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便把宣传单放在一旁走开了。逐渐地，她们都采取了既不让群众感到厌烦，又能圆满完成工作的方式，那便是将宣传单塞到每一辆车的车头或是车尾，让它们跟着车主人回到家中，方便他们慢慢地观看其中的内容。这样他们的宣传不会耽误群众赶圩，不用招他们的厌烦，又能保证宣传单上的内容被群众仔细阅读。有的村子家家户户都有狗，洛心辰从小被狗咬怕了，看到它们没有被拴住，在路边跑来跑去便紧张起来，可又不敢跑动，怕引起它们的注意，招来横祸，便只好把头转向另一侧不去看它们，等它们走远后再回过头来继续往前走。每天从早上六点出发，回到家已将近七点，让她精疲力尽，多想倒头就睡，但意念告诉她生活问题还未解决，不应倒头就睡。经过几番思考，她觉得对自己来说考公的难度要比考研大得多，三五年不一定能考得上。只要自己每天抓紧时间认真去看考研的相关内容，总会有收获的，她焦虑地东想西想，她清楚待在这个家里她迟早会疯掉的。只要待在那里一天，她便会想起自己有个宁可丢掉自己的女儿也要去找妓女生儿子，从来不给家里一分支出，一直勒索母亲的父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丢掉却无动于衷，多年来脾气暴躁、性格古怪的母亲，洛心辰离开那个家整个人都会变得理智、平静，而一回去，整个人便像失控了一般变得有些神经质。她想着要不要花半年的时间，认认真真地去看书准备考研，想着在学校附近租房子还是在本城大学附近租房复习，她甚至还问了新到一所中学任教的表姐是否能收留她。一边想着考研的事一边准备去那所有些反常的学校上课，为了生活，她不能让自己闲着，看不清前方的路不知道自己该走往何处，在想着考取历史学专业的硕士以后当个历史老师后，便急匆匆在网上买了两套教材，每天早起晚睡啃书本，在网上搜集相关的资料，连续几天后，又分析自己是因为喜欢历史，历史要相对简单，才想考取这个专业的。但是社会工作岗位需要历史学专业的并不多，大多是需要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语文老师，在与一位亲戚沟通后又转向以将来能做语文老师为奋斗目标，焦虑地把历史考研的课本、资料放进纸箱封存起来，将汉语言文学专业考研的相关课本收齐，同时也看些考取其他工作岗位的书籍，只要网上公布的哪里有招考信息，她都会积极去参加。
　　在那个学校待了一周不到，洛心辰便离职了，她不是怕吃苦，而是承受不了每天这种心累的感觉，开学的第一天便感受到了这所非正规学校的难处。学校办学条件艰难，学生成长环境困难，她第一天还没有想到自己只能坚持一周便无法再继续坚守岗位了，她明白没有坏的学生，只有不适合他成长的环境，但在公立学校，想要真正施行因材施教尚有遥远的路程要走，更何况在这儿。学生们坦言他们不是想要成天惹是生非，只是懒，懒得去读书写字，懒得去听课写作业，早晨六点钟起来困得很，但学校大门又一直紧锁，一个个来到教室倒头就睡。无论洛心辰跟他们讲道理也好生气也罢，个个熟视无睹，装作没有听见，等他们早晨第三节课睡够了，便起来认真听课了，做笔记的时候他们是十分认真的，因为这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动动手抄写便可以获得一种满足感，而写作业若是有答案的话，他们便会认真抄写，若是没有答案，他们便会把空白的练习册交上来，洛心辰想起以前读书时，班上从来没有交过作业这一说，大家都是及时完成，或是提前预习做完。
　　最让洛心辰感觉无力适从的是，需要每天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催他们打扫清洁区，逼迫他们早读，组织他们排队吃早餐，盯着他们做操，做得不到位，便要在校长的点名下留下来督促他们重新做。上完这个初三班级的语文课、英语课，又需去给七、八年级上政治课，给六年级上英语课，兼任两个班的班主任，每天从早晨六点到晚上十点，她没有一刻是可以停下来休息的，回到家中，还需要饱受那个性情古怪的母亲嘲讽，坚持了几天，她实在难以坚持了，学生午睡时晚睡时需要花大量的时间等她们入睡，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她只想快些离开那儿，哪怕去做一个月只有一千块钱的收银员生活，也要比现在幸福得多，她想过了，若是其他什么工作都难以找到，去做个收银员每天得空的时候便抓紧一切时间去看书。拼命地将自己的命运往好的方向推，这几天的时间像过了几年，洛心辰想着自己现在的生活自救都难，更别提给他们什么帮助了，只希望学生以后一切安好，万事顺利，在爬墙出去网吧时不会崴着脚。走的那天她如释重负，想起第二天来这儿时，雨也刚停不久，芒果树上结满了一个个青色的椭圆果实，有的砸到了地上，金黄诱人的果肉摔出了一条裂缝，洛心辰便把它们捡回了家中洗干净，沾了些盐巴来吃，那一刻，她觉得活着好不容易，她多想有人在前方拉她一下，或者在后面推她一把，她很想工作，哪怕钱少些，但可以来离开家，工作之余有空闲时间为自己奋斗，这都是顶好的。在与同学聊天中得知，有个同学找了份接收应届毕业生见习的工作，一个月一千块钱，那里急缺人手，洛心辰没有多想，只想快些有工作，好让自己不那么焦躁，在发了相关简历，静待几天之后便得到接收实习的消息了，当时她心想往后一定要好好把握年轻力壮的每一秒，为自己的明天去奋斗，到了新的工作环境，她总是感慨从地狱到了天堂，一边准备考取教师资格证一边看哪里需要工作人员，因为现在的工作只收留她一年，时间到了便不再接收，因此她不敢放松警惕，居住的房子上了些年头，有一年多无人居住了，老鼠上蹿下跳四处攀爬，经常在被子上抓到老鼠屎，有一天夜里醒来发现一只老鼠正盯着她的头看，整个人吓了一跳，找来蚊帐挂起便又继续睡了，每天一下班便抓紧时间吃完预约煮熟的饭菜，好去看书复习，别的事情无暇多顾，只是习惯了多年的群居生活，一下子一个人居住她有些无法适从，宿舍就像一个家，舍友每天都热热闹闹的，现在每天与她相伴的只有四面发黄、发黑的墙壁，房东留下的遗弃物，四处布满了灰尘，她多想好好打扫一番，可却无从下手，楼道四面不通风，白天也如同晚上一般，没有任何的采光，打着手电一级一级地走下去时，洛心辰便在想一定要尽快离开这个老鼠窝，拥有一个美好的明天，先给自己的生活有保障，等有了条件再给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好好报答她们。
　　洛心辰无暇好奇并询问舍友的近况，因为逐渐意识到别人的生活终究是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黄欣然是洛心辰的舍友，人长得高挑漂亮，有些微胖，一年四季披着一头柔顺的长发，眼睛大睫毛长，爱吃零食，爱煲电视剧。大一的时候，在同班一个男生的追求下，两人便迅速恋爱了，用世人的话来说，相识、相知、相恋容易，可是相爱并不容易。两人的性格、家庭决定着双方能走多远。黄欣然希望对方能有点主见，多心疼自己，而男生性格优柔寡断，很多时候只听妈妈的话，在校时，两人经过长期的相处，相互磨合着，分过一次手，但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又有共同的圈子，便又勉强凑在一起过日子了，女孩笃定不久之后肯定要分手的，她在等一个时机，等待合适的时候，对双方的伤害都小一些。她原以为大家可以天长地久的，但男方的母亲将她的耐心一点点消磨殆尽，总是在男孩的面前数落她的懒惰，不爱干家务，男孩也不好反驳他的母亲，只唯唯诺诺地说她会改的，女生委屈也无处诉苦，她工作了一天，回到家中已经很累了，她只想坐下来好好休息，长辈也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想着还未过门，便要自己把你当成菩萨供起来了，哪天真的过门了岂不是要把你好好伺候。逐渐地，男女双方不想为了凑合着过日子，尤其是女孩满怀期待地问男孩将来我们是否会结婚时，男孩回答说自己也不太清楚，换作任何一个女孩应该都是会失望的。黄欣然毕业不久后便和男朋友分手了，她感觉自己像从火坑里逃出来了一样，不用再看男方的脸色，也不用再为将来是否结婚永远在一起而发愁。在工作的时候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工作之余，健身、旅行，约上三五好友小聚。在有新的朋友可以结识时，她也不必沉默，大大方方地与人进行沟通交流。不久后，便认识了新的男朋友，她觉得十分幸福，男孩有主见，双方的性格合得来，生活无忧无虑，两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黄欣然有时觉得或许这就是命，经历过了前面的感情她也逐渐明白什么是适合自己的。遇见对的人不容易，两人也相互怜惜对方，在同一个地方生活，相互照顾共同生活。
　　生活不可能永远充满着黑暗，只需有一点阳光，便可以把整个世界照亮。洛心辰在明确自己一年内的目标后，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有时母亲打电话来嘲讽她周末去哪里鬼混了，为何不回家，她沉默不语，心想着难道要回家听你的埋怨吗，洛心辰实在不忍心在他她受伤的心上撒盐巴。心想着这也许是她发泄的一种方式，试着理解她便好。每次找工作有眉目时，她便觉得只要多付出一点努力总是会有收获的，寒来暑往，将近一年的时间里，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能够找到一份工作好好地养活自己了，她也感谢过去一年努力的自己，遇到生活的困境没有蜷缩在一旁的角落，搭建不牢固的小舞台供自己娱乐，而是迎难而上，全力以赴，在未来的日子里她一定要倍加珍惜时间，为自己的梦想奋斗，在有限的岁月里活出自己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