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沙袭后记》醒醒未醒

5、雨中迎面逢旧人

　　这日黄昏，月已渐出，天开始下起急雨来。

　　城中一茶舍雨篷下，慕袭和慕广弘喝着茶吃着菜，周边雨声猖狂，越下越大，如瀑布一般。忽听得远处传来打斗声，刀剑声不断。慕袭侧过脸一看，几个头戴蓑笠帽身披黑衣大氅的人持着大刀在雨中挥动，身影变幻。明晃晃的刀让雨水反射出粼粼的光，泛着凌厉的杀伐之气。

　　看清楚了些，居然是有人以一敌五。她看不清那个对阵黑衣人的人，只见那人身形快如闪电，如一阵风穿梭在那几个人中间。

　　过了片刻，打斗开始不知不觉倾向到了这一边。黑衣人大氅鼓动，有一个瞬间赫然露出里衣“风雨”二字。

　　其他三三两两的茶客见此情景慌忙撤离，茶馆老板则躲在角落里看得愁眉苦脸，但也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慕袭赶紧拉着慕广弘快步走到角落，蹲下来暗中观察眼前这一幕。

　　风雨组织的人居然还有呆在临安城内的，想得还挺周到！可是与他们对阵的那人到底是谁呢？

　　随着打斗，黑衣人中有人气愤地破口大骂：“他奶奶的！你到底是谁？为何三番两次阻拦我们的追捕行动，还屡次杀掉我们的同僚！你难道是阴阳美人的团伙？”

　　慕袭这才发现那个人用黑布蒙着脸，而那几个黑衣人似乎都近不得他身，暗暗觉得惊奇。风雨组织的杀手虽没有太出奇顶尖的高手，但也都算得上上等资质，再加上一定数量的人一起上，就算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也一时难以攻破。那这个人......

　　她开始细看那个蒙着面的人，只见他黑布缠头，又用面罩遮脸，看不到相貌，只在眼睛那里露出一条窄窄的缝。

　　但就是那一看，她便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表情蓦然变化。下一瞬她下意识地回避躲闪，连忙将脸往下遮。

　　虽然她知道自己现在毫无破绽地乔装成了一个老太太，但还是想把自己完全遮掩起来。

　　别人看不出那个人是谁，她却一眼就瞧出来了。

　　徐尹迅！

　　这个已经淡出自己生命十余年的名字，在心中如一个炸雷，惊得她的心慌乱无比。

　　原本以为此生和他再无相见的机会，没想到这么快就在面前了。还真是越不想看到他，却越是很快地迎面相逢。

　　慕广弘感觉到身边的女儿突然悄无声息，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没有，还以为是在屏住呼吸以防被风雨组织的人发现。

　　慕袭这时眼帘下垂，神色黯淡，视线逐渐模糊，不知不觉地想起了离别前的一幕。

　　他和那个叫唐羽润的女孩就那样站在她的面前，在付邸的府内。

　　当时的她和她两个人对看了一会儿。这样的对视，估计也只有女人才知道，是如何地电光火石。她只看了一刻，便瞬间撇过眼——其实她早已对一切都明了了。

　　那个女孩和他青梅竹马，很多时候都紧紧跟在他的身边，眼中只有他。从最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很多年了，比自己认识他要早上很多。所以说，自己在遇到他之前，就已经有一个女孩深深地认定了他，他们之间早已有了她难以比上的相处时间。那样久长的时间相处下来，两人的情谊估计都已经化作不可抛却的情感了吧。

　　人都是有感情的，何况是认识了那么久的人。

　　那她慕袭，到底算什么呢？虽然他口口声声说爱自己，表示一心想要和自己在一起，还说过他自幼丧母所以一时间会把那个女孩的关心看作是母亲的关怀，可是......她还是很介意那个女孩。而且，那个女孩有着这样一颗一往无前的心，如果她心中唯一的朝圣地——那心爱的人，跟着别人走了，将多么伤心啊。

　　那时的她一想到这点，心就会突然间地一阵揪疼，仿佛听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未来时间里传来的哭声。其实那种揪疼已经很多次了，经常冷不丁地冒出来折磨着她。

　　慕袭虽然总共只见到那个女孩不到十次，但完全可以感受到她对他的爱——绵延又深刻，那是几乎没有一点退路的爱！只要眼睛看向他，那女孩便眼里都是柔情蜜意，脸上也立刻泛上淡淡绯红。她不算长的漂亮，但很可爱，看到自己心爱的人会时不时地一笑，然后白白的脸瞬间变成一朵灿烂的花，刹那间十分明艳。那样来自心底深处的欢喜笑容，原来可以那么美。

　　“夫人，这孩子又哭了，只有你能哄，所以我就抱过来了。”一个侍女从屋里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哇哇哭叫的婴孩。

　　慕袭眼中一亮，似乎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嘴角释然地强笑了一下，立刻利落地抱过那个婴孩哄了起来，连声哄着：“皓儿乖，娘亲在呢！”

　　语声轻柔呢喃，满是爱意。她脸上笑着，心里却是被撕裂一般的痛。

　　身旁的那一男一女传过来什么声音她已经听不到了，眼角的余光只瞥到徐尹迅苍白的脸色。他嘴唇抖动，微张着口，眼白俨然充上了血色，眼光在慕袭和婴儿时期的皓皓之间来回移动，最后才锁定在慕袭身上。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他身子剧烈摇晃了一下，肩膀也开始颤抖。

　　过了很久很久，徐尹迅笑了一下，笑声苍凉：“我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慕袭故意不看向他，在婴儿的小脸蛋上连亲了好几下，脸上笑得明媚无比。在慕袭的逗玩之下，皓皓果然不哭了，发出咿呀咿呀的可爱奶音。

　　“原来传言是真的，你不仅嫁了人，还......”徐尹迅声音发抖，才说了几个字又说不下去了，唐羽润扶着摇摇欲坠的他，表情十分心疼。

　　“我早就和你说了，你就是不信！她其实一年前就嫁给付邸大人了，怎么可能是假婚？就算是假婚，也难免他们二人日久生情，然后再成亲，不然这孩子哪来的！”唐羽润的声音几近哭腔，心疼地劝慰着徐尹迅。

　　慕袭笃定了气息，仰头微微一笑：“付大人对我情深意重，又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定然是很喜欢他。我和他是两情相悦，互定终生。徐尹迅......”她突然叫到他的名字，他如被针刺了一般地猛然抬起头。

　　她募然发现眼前的他顷刻间苍老了许多，神情憔悴，面色灰败，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意气风发。

　　那一刻，她如被利器噎住了喉咙，心疼地说不出话来，但她很快狠下了心，用不紧不慢的语气中加了些许严厉：“唐姑娘对你痴心一片，你万万不可负她，否则你就是个薄情寡意之人，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

　　她转而又对唐羽润道：“唐姑娘实乃君子良配，贤淑善良，温婉痴心。徐尹迅这小子能娶到你真是幸福之至，他以后肯定会加倍对你好的，因为......真的没有哪个姑娘能比你更好了。”

　　气愤不已的唐羽润听到这个话蓦然一愣，看着慕袭的眼神变了变。

　　慕袭脸上一直保持着强撑起来的欢笑，用完全对着外人的态度说完了祝福的话，之后又用柔语继续哄起了怀里的皓皓。

　　“好了，我要去忙了。你们这对准夫妻有空过来玩啊！”她哄了一会儿，眼角一动，抬头笑笑着招呼，恭敬行了个礼准备告退。

　　转身之后，慕袭的脸瞬间就变了，脸色十分黯淡，眼睛立刻红肿。她咬着嘴唇，加快步伐往前走——她只想尽快离开那对她不想见到的人。

　　祝你们幸福。

　　她一边快走，一边在心里念着，眼角流淌下了两行泪，泪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

　　那个自己曾经付之以情的男子，那个原以为是和自己是天生一对的男子，那个唯一让自己心动的男子，原来根本不是自己的呢！

　　她与他的情缘阻力太多，这几年又被迫分分合合，在这个纷争与阴谋不断的江湖中，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他无法得知，反而是付邸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给与她很多温暖和力所能及的帮助。而他呢，应该都是和唐姑娘在一起吧？

　　两个性子都不是外热型的人，均内敛而鲜少表达内心，就这样误会横生。

　　江湖纷争的浪潮总是冲散了他们短暂的相聚。而她这般骄傲的人，心里对感情又是如此地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