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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   被捆绑着的人们沿着事先挖好的浅壑站成了一个圆阵,他们毫无例外地被法术限制在了原地,被割破了的手腕源源不断地向外流着鲜血,缓慢地滴落到他们身后的浅壑中,鲜血越聚越多,点滴成溪,顺着固定好的流动路线蜿蜒而去,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而诡异的符咒。
      人们在悲号中痛不欲生,双目瞪大,瞳孔中积满了显而易见的恐惧,哭喊声贯天彻地,起起伏伏,仿佛要将聆听者的三魂七魄都震碎。晓星尘于心不忍,欲上前破坏已成型的阵法,却被薛洋一把拉住了手腕,晓星尘回头,对上薛洋阴冷的双眸,薛洋面无表情地说着:“你忘了他们看不到我们?这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了,你在这里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结果。接着看,我倒要瞧瞧如此兴师动众是要引什么东西过来。”
      晓星尘浑身一僵,眉头紧皱,终是什么也没说,退回薛洋身边,和他并肩看着这场十多年前的惨剧上演。
      当阵法彻底完成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了低沉的吟诵声,被淹没在人们的嚎哭声中,微不可闻,晓星尘抬头望去,祭坛上半跪着一个身着黑袍的女子,她低着头,散落的长发遮盖住了她的面容,而她的身后被捆绑着的女人昏迷不醒。晓星尘无法听清女人到底在说些什么,然而等那个人诵完之后,四周忽然泛起了冲天血光,阵法中的鲜血被迅速吸收,与此同时,对面的山头突如其来一声野兽的怒吼,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破禁忌而出。女人缓缓地站了起来,当女人抬头时,晓星尘惊愕地发现,这是一个没有脸的女人。
      与其说她没有脸,倒不如说她的脸像是被人割掉了一样,只剩清晰可见的肌理血肉,双眼看起来异常地硕大恐怖,她扯出一个丑陋阴险的微笑,对着她面前的另一座山头,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随后,她一挥手,万籁俱寂,她一步步地朝着山顶的边缘走去,站在崖边,低头轻轻地笑了,然后纵身一跃坠入万丈深渊。
      片刻的寂静过后,深渊底下又传出了兽吼,暗沉的天雷电轰鸣,一道道闪电劈落在山底,紧接着山体倒塌,泥石震落的声音,伴随着接连不断的吼声冲上云霄。
      嘈杂的声响持续了一会之后渐渐消失,晓星尘和薛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没有选择前去查看,片刻过后,山底下倏地飞跃上来一个人影,晓星尘定眼一看,居然是刚刚坠崖的那个女人。
      但是和那个女人不同的是,眼前的这个人由里到外散发着诡异的妖气,她伸出手时,晓星尘注意到她的指甲变得出奇地长,她环顾四周,发出一声讥讽的轻笑,然后闪现祭台上被绑着的女人面前,抚摸着她的脸,似乎在挑选物品一般,最后她又笑了,将面前的这个人的脸撕了下来,贴在了自己的上,晓星尘看到,她贴上去的皮完美地和她的脸贴合在了一起。她又将被撕掉脸的女人的心脏掏了出来,心满意足地吃了下去。然而她在吃完之后舔了舔手指,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好像这不能使得她有饱腹感……
      这上百号人便成了她的饕餮盛宴。
      之后的情形,晓星尘别过脸去没有再看,反而薛洋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哎呀”的感叹,半晌之后晓星尘有些受不了了,对他说:“我们去找那个人吧。”他指的是那位被困在梦境里的人。
      薛洋这才回过神来,歪着头若有所思,他摆了摆手,说:“别急。”
      晓星尘不解,薛洋便示意他转过头去看,晓星尘会意,慢慢地把目光放在站在他们不远处的那个女人身上,而女人脚下早已横尸遍野,场面和他们上一个梦里来到时如出一辙,只是多了这个女人而已。
      女人似乎是吃饱了,于是便悠闲地在原地晃了会,在瞄到某棵树时忽然停住了目光,那张姣好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十足的笑容,她倏地闪到了树后面,果不其然,他们要找的人就在那儿,正被眼前的女人吓得动弹不得。
      “唔,可惜我饱了,而且答应了那个蠢货不准伤你,恭喜你保住了一条小命。”她说着,说完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晓星尘和薛洋面面相觑,来到少年的面前,盯着眼前丢了魂儿似的的人,薛洋示意他搞不定,退到了一边让晓星尘来。晓星尘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继而蹲在少年的面前,轻声安抚着他说别怕。
      他极其有耐心地平复着少年的情绪,用了好一会才让少年找回神来,这时候薛洋喊了他一声,用眼神示意时间所剩无几。晓星尘轻轻地点了点头,开始询问眼前的人:“你别怕,你知道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少年缓慢地抬起头,惊魂不定的眼神里恐惧未褪,他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给二人描述了经过:
      那个坠崖的无脸女人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他们打小就受到了这条村子里的人的鄙夷与欺辱,他姐姐的脸是某一天被妖扒了去的,本该死的她却没死成,顶着没有皮的脸苟延残喘,自然也被村里的人视为丑陋的怪物。他们都恨这个村子里的人,想报复却无能为力,忽然有一天,姐姐发现了这个山头镇压着一只狐妖,狐妖和姐姐达成了交易,狐妖给予她妖力复仇,她要将身体和这一村子的人献给狐妖,帮助狐妖冲破禁锢。
      他发现自己的姐姐越来越不对劲,便逼问经过,姐姐没有告诉他,只是一如往常地说别担心,并且让他不要喝她带回来之外的水。直到有一天村里的人忽然集体中了蛊惑,循着笛声一个个朝着山上走去,双目空洞无神,唯独他是个例外,他心存疑惑便跟了出去,于是他便看见已经成了半妖的姐姐将村民们捆绑在一起,施咒固定住他们,当村民清醒之后冲她叫喊的声音由之前的盛气凌人转变成了苦苦哀求……
      再之后便是他们看见的场景了,姐姐完成了这笔交易,狐妖冲破禁忌而出,杀了一村子的人唯独放过了他。
      晓星尘扼腕而叹,薛洋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仍是个孩童时的经历,他冷笑一声,眯起了眼,转头看着一地尸体幽幽地说道:“这些人死有余辜。”
      随后,薛洋走到少年面前,想伸手去拉他一把,触碰到少年的那一瞬,薛洋忽然愣了下,在晓星尘疑惑的眼神中,他慢慢沉下脸,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对晓星尘说:“道长,已经晚了。”
      “……什么?”晓星尘没能明白他的意思,薛洋便收回手来,对他道:“你自己感觉一下。”
      晓星尘便伸手去触碰少年,然而在碰到之后,他顿时便明白了薛洋的话的含义:这个人的三魂七魄……如今只剩下眼前这一魂了。
      在上一场梦里,他和晓星尘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事情,如今只剩这一魂了,缺得太多,他们二人便轻而易举地发现了。
      只剩一魂,这就意味着,一旦这个梦境结束,他们就会连同这个人被困在这里,再也逃脱不得。算算时间,倘若他们再不出去,连那根香也熄灭的话,他们就真的会被困在这里,终生与梦魇缠斗,陷入永无休止的梦之轮回。
      如果无法以破梦的方式离开,那么他们可以选择的路也只剩一条。那就是彻底杀了梦的主人。
      二人又对视了一眼,晓星尘皱着眉,显然不赞同这种做法,薛洋就料到一般,然而他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但凡晓星尘做出什么他认为愚蠢至极的决定,都由着晓星尘去,他嗤笑一声,冷着声说:“除非你想被困在这,不然我们这能这么做,晓星尘,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你没有办法救世,也没有办法救这可怜的天下苍生!你何必为了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把自己搭上!”他怎么可能又一次由着晓星尘把自己给搭进去。
      薛洋一席话勾起了他过往的记忆,他看了看薛洋,又看了看面前完全没有听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的少年,咬了咬牙,依旧抗拒着:“我们不能这么做……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
      “哈?”薛洋似乎是被他气笑了,走到他身边将他拉了起来,拽着他衣领,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地说着,“你明明知道我们即便有别的办法出去,这个人也死定了,这样你也要搭上自己吗?!”
      薛洋猛地一推开他,收起了他凶狠的面容,换上平日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语调一转,甜腻地对他说:“道长,我不陪你死,但我也不会让你死。”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没等晓星尘反应过来,便狠狠地将符拍在少年的头上,少年发出凄惨的喊叫,薛洋转头看了晓星尘一眼,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在晓星尘回过神的那一刻,少年魂飞魄散,梦境崩塌,不名的一股撕扯的力量,将他们硬生生地从这场梦里拽了出去。
      晓星尘猛地醒了过来,转头便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的薛洋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摆在阵法里的香已经燃烧殆尽,晓星尘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去探阵心的人的魂魄,却什么都探不到了。薛洋将这个人活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浇灭,晓星尘心头堵得难以启齿,薛洋却压根不在乎,趁晓星尘的质问声没出口,薛洋提醒他:“道长,别忘了那个道观里的东西呢。”
      晓星尘一怔,方才想起他画了禁锢符的道观,如今他们从梦里出来,梦魇不知所踪,十有八九是回到它本体的地方……如果真的在那里……
      薛洋见他出神,又补充了一句:“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就看到它的一部分,也就是它藏在这个人身体里的分身从里边儿窜出来了,不过一个不小心给它逃了……所以,道长你是要在这里和我争论是非,还是先去把那个东西解决一下呢?”
      薛洋掐准了晓星尘不会这时候跟他算账,有恃无恐地笑了出来,晓星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显然薛洋的做法他不能接受,然而眼下,确实有比同薛洋争论是非更为重要的事情。
      晓星尘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看了看窗外,瞥见了那个道观的方向,浓重的夜色里有淡淡的金光在闪耀着,他便猜到了是逃离的那部分邪祟冲进了他的阵里。
      也就是,梦魇就在那儿。他没有再看薛洋,直直地朝着门外走去,将霜华一抛,轻轻一跃便站在了剑上,临走之时,还不忘安抚一下围观着的人们,告诉他们暂时没有危险,随后他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扬长而去,飞奔去那个破旧的道观。
      “哎呀呀。”薛洋慢条斯理地从屋里走出来,望着晓星尘消失的方向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感慨。白衣道长还是和多年前一样,认定的事儿不追出个结果来誓死不罢休,不然当年怎会横跨三省就为了逮住一个为非作歹的小流氓。
      不知为何,薛洋开始有点怀念义城里那个傻乎乎由着他摆布的晓星尘了,既不会和他争吵,还总迁就着他。
      他懒懒地从乾坤袖里拔出降灾,丝毫不理会众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询问,也跟着晓星尘御剑而去了。
      来到道观,果不出他所料,晓星尘布下的阵法起效,于夜色之下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薛洋往里面瞅了一眼,发现晓星尘已经独自进入庙里,正准备对着那个瓷像下手,他不慌不忙地踏入阵法,来到晓星尘身边,只见道长那双温润的眼睛此刻冷若冰霜,似乎并不打算理他。
      薛洋觉得很有意思,晓星尘居然在跟他生气。可他这会也没心思再说什么刺激晓星尘的话了。
      眼前的瓷像浑身遍布如蜘蛛网一般的裂痕,瓷像上的封魔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薛洋从怀里掏出一沓火符,在晓星尘眼前扬了扬,笑着甩在道观的四壁,转身拉着晓星尘的手准备离开,晓星尘蹙起了眉,问:“就这样?”
      “当然没那么简单啦,除非你也想被烧死在这儿,不然你还是跟我出来比较好。”薛洋说着,无视了晓星尘微微挣扎的手,直到他们出了脚下的阵型,薛洋才放开了他。
      薛洋开始沿着晓星尘的阵法外围不远处布另一个阵,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堆朱砂,在地上画了另一个符咒,紧接着又在其余两个地方画了一模一样的符咒,三个符咒之间用一条细细的朱砂线相连,凑成一个三角的形状,待他连上最后一个符咒,他双指并拢,贴着唇,轻轻地说了一句:“阵起。”随即在晓星尘的阵法之外,薛洋的阵被他升了起来,将道观围在正中,然后他来到阵法之外,正对着门的可以看得到瓷像的位置,倏地一下将手里的降灾甩了进去,暗红色的剑在主人的操控之下哐当一声,狠狠地撞在瓷像身上,瓷像失去重心,微微晃了几下之后哐的一声,轰然倒塌。
      就在瓷像破碎的那一刹那,薛洋和晓星尘亲眼看着从瓷像里窜出一团黑雾,大抵就是梦魇了,它急切地想要逃离这个道观,不由分说径直地朝着道观的外头冲去,却不料一头撞在了晓星尘的阵法里。
      薛洋挑了挑眉,抬手打了个响指,一瞬间道观里边方才他贴在壁上的火符如数点燃,由里到外,火光越发明亮,连着薛洋布下的阵法一起,将梦魇死死地困在了阵中,梦魇被烈火灼烧,在阵中不断地撞击着,伴随着它垂死挣扎的低吼,却始终无法逃脱开来。
      火势愈发迅猛,但因为薛洋和晓星尘的阵将火的范围限制住,无处可蔓延的大火便径直地冲上了天空,照亮了他们头顶的一小片夜空。薛洋抱着臂,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这场烧了整夜的大火将梦魇吞噬,直至天光破晓,夜幕退场,火势才彻底熄灭了下去。
      只是梦魇消失了,那些被它夺取的魂魄也回不来了。
      晓星尘叹了口气,一整晚的时间,足够他彻底从薛洋直接把生者最后一魂打散这事回过神来,纵使他百般不愿,他不得不承认的就是,薛洋的做法并没有错,如果他们出来那个人也是死,出不来也是死。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于是他对薛洋的态度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眸光一转落到身边的人的身上,轻声说着:“进去看看?”
      薛洋瞥了他一眼,对他态度的转变速度有点惊讶,随后点了下头,一脚踏进失效了的阵中,掩着口鼻走入道观里,查看那个被摔碎了的瓷像。
      当他凑近一看时,就像他那时候说的那样,瓷像里头确实藏了一具尸体,是一位老道,不知道是用了何种方式,他的尸身竟可以在死后多年又经历一场大火之后仍然保持着他生前的模样,只是没了生气,薛洋伸手去探他的魂,探不到半点魂魄的踪迹,看来这位老道人最后还是败给了梦魇。
      一旁沉默的晓星尘看了一会之后,突然发声:“大抵是这位老道人弟子之类的,发现他中了梦魇,百般无奈之下选择了保住他的身体,以他的身体为模建造了一个瓷像,把他放在里面,随后封住了梦魇。”
      薛洋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
      晓星尘摇了摇头,回答:“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不是关系十分密切,或者非常看重这个人,是不会费尽心思将他的尸身保护得这么好的。”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抬头对上薛洋的眸子,两个人目光相撞一刹后,又纷纷挪开了视线。
      他们互相察觉到了对方异样的情绪,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避而不谈。
      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
      很多年前薛洋为了让晓星尘重生,特地搞来了维持尸身面貌的抑原丹,而晓星尘对薛洋种种行为的不理解与困惑,在进入薛洋的梦,见识到了他上一世的一些经历之后,忽然就明白了人原本就是含着七情六欲的存在,谁能保证聪明一世,又有谁能干净一生?爱恨人之常情,可容山纳海,亦可毁天灭地,只是于薛洋本身来说,或许断指之后,他便只剩下毁天灭地的恨意徒留心中。
      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他们上一世的事情了。
      他们在确认梦魇已清之后,安葬了老道人的尸身,回到了县里,跟依旧守在那间屋子周围的人解释着发生的一切,那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苦等一夜的人们在听完他的阐述之后顿时鸟兽散,各自回家休息,晓星尘和薛洋告别了张伯之后也回到了家中,薛洋伸着懒腰,嚷嚷着“困死了”,把鞋子一甩之后倒在床上闭眼就睡,晓星尘看着他这副模样,摇了摇头。
      随后困意也攀上了他的脑海,他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却意外地,梦到了许多年前义庄的那段遥远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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