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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   晓星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回想和薛洋一同呆在义城的那段日子,当年他被薛洋欺骗,知道真相后,便将那镜花水月般的三年时光一举击碎,无论他曾经多么天真地觉得岁月静好,身边有人对他絮絮叨叨,玩笑不断,阿箐和薛洋的日常拌嘴冲淡了这平淡无奇的生活,可倒头来却还是将仇人误当成好友,而薛洋不是他的好友,从前不是,那时候更不会是。在薛洋屠白雪观害宋岚失明后,晓星尘心里便生出了恨的萌芽,而后随着被薛洋引导自己杀了宋岚之后,这份恨意迅速生长将他淹没,荆棘遍身,尖锐而苦涩的刺缠绕在他身体,深深地扎了进去,迅速地向内收拢,直至他体无完肤,生不如死。
      可是活着有何用?往事不可追溯,旧人不可挽留,无论他是否基于薛洋的欺骗才酿下大错,所导致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他滥杀无辜却自诩为苍生,他清风明月却亲手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于是他便了断了自己。
      这份恨没有毁天灭地,只毁了他一个人。
      而现在,重生之后他与薛洋的种种纠葛,都随着双目的复明与他所见的薛洋的那场梦而逐渐褪去,他对薛洋已经称不上恨了,尽管他依然对旧事避而不谈,却不再是无法坦然相对。
      他梦到了义庄里很稀疏平常的一天:薛洋又在和阿箐吵架,阿箐说不过薛洋便气鼓鼓地来找他,大声控诉薛洋欺负人,晓星尘目不能视,却感觉到了薛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微微一笑,安抚着阿箐,又转头对着薛洋的方向说:“你就不能让着她一下吗?”似在谴责,语气却十分温和。
      薛洋大大咧咧地往桌子上一坐,无辜地摊了摊手:“不能,小瞎子吵不过我凭什么怪我不让着她?难道宰一只鸡吃鸡还得控诉我凭什么吃它吗?大的欺负小的,强的欺负弱的,有什么不对?不就是弱肉强食吗?不想被人欺负,那就先学会成为可以欺负别人的存在。”
      晓星尘见他又强词夺理,无奈地摇了摇头,阿箐却因为薛洋一席话突然嚷着想吃烤鸡,晓星尘一时语塞,实在不晓得该从何处寻一只来,薛洋见晓星尘不跟他搭话,自讨了没趣,便晃着出门了。
      可他回来时手里却多了只烤鸡,一边指责阿箐白眼狼,吃他的还天天跟他拌嘴,一边把烤鸡剁成一块块,吃饭时扔了好几块在晓星尘的碗里。
      晓星尘察觉到后,委婉地表达自己可以夹,薛洋却甩了一句“道长真是浪费我的好心”硬生生地把他的话给堵了回去,便也由着薛洋给自己夹菜了。那天晚上薛洋躺在屋顶上发呆,晓星尘就坐在他的身边,两个人谁也不说话,直到薛洋突然开口,问他:“道长啊,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晓星尘迟疑了一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一种表述:“恨不恨有什么关系呢?一个人如果只沉溺在仇恨中,便是令自己深陷囹圄。”随后他想起薛洋儿时的经历,声音又柔了一些,继续道,“旧恨若非要追究,通常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这‘怨长久’和‘放不下’是人世间八苦之二,浅尝辄止尚且酸涩,何况摆在心头念念不忘呢?”
      薛洋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嘲讽,只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个梦并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地方,晓星尘醒过来时,天已经快黑了,他起身朝外头走去,却瞥见客厅站了一堆人,把坐着的薛洋围在中间,晓星尘看了一下,几乎都是他曾拜访过的受害者的家属,晓星尘倏地一愣,便问薛洋:“怎么了?”
      薛洋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但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意思,似乎心情不错。他把一条腿搭在了椅子上立着,抱着膝盖将下巴抵在上面,侧目对着晓星尘说:“说是来请我们吃顿饭,感谢我们清理了邪祟。”
      “这怎么好意思?”晓星尘婉拒道,“我们也只是顺手帮忙而已,何况,我们没能救回之前的那个人,诸位失去的亲人我也无能为力。”说到这里,晓星尘垂下了眼帘,藏在袖子下的手握成了拳头,紧了紧,又无奈似地松开了。
      薛洋倒是很难得地没有反驳晓星尘浪费别人的好意,蹭吃蹭喝这事儿薛洋向来不拒绝,薛洋歪了歪头,看了大家一眼,随后站起来走到晓星尘身边,抱着臂说:“听见这位道长说的了吗?你们还是回去吧。”
      晓星尘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薛洋直接瞪了回去,撇撇嘴,似乎有话想说,但碍于人多便吞了回去。
      几番推辞之下,众人便散去了,临走之时还不忘说有需要的话可以找他们。
      待人群都散去,晓星尘这才寻到机会问薛洋:“你怎么……?”
      “拒绝得这么干脆?”薛洋很显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翻了个白眼,又回到了座位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喉,不咸不淡地说,“因为我刚吃饱啊!”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是不想蹭饭,是吃不下。
      晓星尘:“……”
      见他傻站着,薛洋又补了一句:“折腾了一晚上,睡醒还不准我出去买吃的啊?晓星尘你想饿死我?我吃剩的都在后边温着了,鬼知道你睡到什么时候,要吃自个儿端去。”
      晓星尘:“……”最后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了,方才绕进厨房去找薛洋说的饭菜。
      就跟薛洋说的一样,炉子上还续着柴火,微弱的火苗足以维持锅里的温度,又不会让饭菜烧糊,晓星尘揭锅盖一看,薛洋这顿买了烤鸡和鱼,鱼貌似还是他自己做的,虽然被吃得只剩下约莫半条,但闻起来还是当初在泸州的小屋里,薛洋给他做的那个味道。
      晓星尘把饭菜端了出去,在饭桌坐下,开始吃饭,薛洋在他对面撑着下巴看着他吃,晓星尘一块块地把鱼肉送进嘴里,抬眼瞥见薛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尴尬地被呛了一下,咳了两声,小声地说着:“鱼挺好吃。”
      然后薛洋看他的眼神仿佛他在说废话一般,薛洋换了个姿势,他趴在桌子上,头枕着双臂,白了一眼晓星尘之后,慢悠悠地问:“道长你打算在这儿住下了吗?”
      “嗯?”晓星尘停下了筷子,抬头看着他,语气中稍有疑惑,晓星尘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道长,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人都是自私自利的生物,并且由生到死的过程里从未放弃过从他人身上寻得好处,你这一次不收任何酬劳帮他们解决掉麻烦,下一次他们还会来找你,无论事情或大或小,由此下来,时间一长,如果一旦你忽然提出了拒绝,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
      晓星尘沉默一会,明白薛洋说的并非无道理,从前的他霜华一引惊天下,便使无数仙门之家欲招纳他,而后他双目失明,那些曾经对他示好的人就跟销声匿迹了一般。
      趋利避害的是人的本能,晓星尘心里如明镜,却也始终没将这等事记在心上。
      没等晓星尘作出回答,薛洋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道长可别怪我对他们下狠手。”别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始终坚信人本善。”晓星尘默了许久后,轻轻地道出这一句,随后起身收拾残羹余饭,转身绕进屋内,打水开始洗碗筷,一边洗一边思考着薛洋的话。
      多少次晓星尘认为薛洋似乎有改过之心的时候,薛洋都会以各种方式告诉他:他从未想改过。如今安分守己只是因为晓星尘在他的身边,但即便如此他也保不准儿哪一天会一时兴起,像少年时期那般随意糟蹋别人的心血,视人命如草芥,赢一个恶名满贯,再痛痛快快地当一世罪人。
      晓星尘没能理解过薛洋的想法,却格外地在意薛洋所言所行,或许是因为前世今生纠葛太多,又或许是他真的想看看薛洋到底想做什么,留在自己身边的真正用意——其实那时候他在薛洋的梦里已窥得一二,可未曾细想下去便让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猝不及防。
      等他真正有时间思考起来,连着前因与后果,反复地回忆着梦中薛洋声嘶力竭的模样,而后便想到了一些令他难以置信的事情来。
      薛洋到底为什么要在乎他?
      因为当初那碗药,那颗糖,还是因为朝夕相处下来令这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动了人之常情,很显然最后一条是晓星尘愿意相信却也是最不敢相信的。
      于是他便不敢再想。
      晓星尘把碗筷归位之后,又在厨房里斟酌了许久,最后来到薛洋面前,似乎妥协般地同他说:“明日动身离开吧。”
      薛洋笑了,不管晓星尘是把他掺着威胁的话听了进去,还是因为确实有着像他说的那样怕成为人们的免费工具,但最终结果都是晓星尘愿意离开这里。如此随了他的意,薛洋不高兴才怪,于是便用带着有些撒娇的调子同晓星尘说:“行啊,都听道长的。”
      他们这番离去不声不响,那些受过他们恩惠的人们直至过了好几天才发现这件事。离去的那天早上薛洋便用乾坤袋收起了他们所有东西,最后乾坤袋一个个积成了小包袱,薛洋十分随意地把包袱背在身上,然后转头跟晓星尘开玩笑说全副身家都在这里,丢了就等于倾家荡产。
      晓星尘噗嗤一声捂着嘴笑了出来,接着薛洋的话茬道:“丢了也无妨,从前我游历四海,哪里有带着锅碗瓢盆的说法,顶多一把剑,几件衣物,一些盘缠。”
      “替人做事还不要酬劳,所以你活该吃不好睡不好没钱花。所以我们去哪?”薛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晓星尘回想了一下自己外出游历的时候,也确实没有像现在这样,不愁吃喝,也不至于困苦到需要在野外过夜的地步。他之前宋岚与他一块,俩人结伴风餐雨宿的,宋岚不需要进食也不会生病,晓星尘也不是个娇气的人,他们二人便时常随便寻一个可以休憩的场所,能避雨遮阳便足矣,哪儿像现在这样还算舒适安稳。撇去他们那些恩恩怨怨,薛洋的确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同行者,最起码的,和薛洋一块晓星尘永远不会觉得无聊就是了。
      晓星尘想了下,回答:“南吧,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岛上,四面都是海,无人之地清静得很,或许我们可以去那儿呆一段时间。”
      “好啊。”说着,俩人便一同上了路。他们走得并不快,有时候薛洋懒了就让晓星尘御剑带着他,他站在晓星尘后面,肆无忌惮地抱着晓星尘的腰,半睡不醒地打盹,晓星尘也不明白薛洋到底是个什么体质,在半空飞行之时也敢睡觉,就不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给摔了下去,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薛洋早已习惯了令自己陷入一种半睡眠的状态,他睡着的时候脑子依然清醒着,能感觉到周围的事物,才没那么傻乎乎地任由自己坠落。
      于是每当晓星尘轻轻地护住薛洋以防薛洋掉下去的时候,他都看不见自己背后的人嘴角微微上挑的模样。
      他们的行程并不紧迫,如同在人间游历一般,江河万里,山高水阔,一路上走走停停,有时候还会在某个村落里歇息十天半个月,偶尔遇见一些遭了邪魔作祟的地方,晓星尘定会上前帮忙解决一番,都是一些举无轻重的小问题,晓星尘轻而易举地便将其一举歼灭。而薛洋呢,并不插手,他唯一插手的就是当晓星尘除完魔之后没皮没脸地找人收酬劳,起初的时候,晓星尘见状都会皱着眉上前制止,结果都是被薛洋一句“你有钱吃饭啊?”给堵了回去,他跟薛洋理论,薛洋就从民以食为天的角度从多方位阐述没钱是万万不能的道理,结果往往都是一样,晓星尘说不过他,便只得由着薛洋跟人讨价还价,当然薛洋的要价也是看人家有没有钱,没钱的就随便收收,有钱,薛洋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狮子大开口的机会的。
      因此,他们行了数千里的途中,日子过得倒也算逍遥,除了薛洋极度反对晓星尘把自己的盘缠施舍给过路的乞丐这一点,他们两个人倒也还算相安无恙。
      从薛洋夺舍回来,强行留在晓星尘身边至今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了。
      晓星尘将他困惑着的,关于薛洋的梦境一事抛之脑后,连同被逐渐淡忘的,还有薛洋那些丑陋不堪的过往以及他们前世今生的恩怨纠葛,他并非完全地信任着薛洋,只是在这一年里薛洋依然没有做出任何伤天害理的举动来,让晓星尘不得不开始相信薛洋当初一句“我想改过”是真心实意。
      而薛洋呢,似乎与晓星尘有了无形的约定一般,他们谁都不再提从前的事,更不提看见了对方什么样的梦境,其实他们互相大抵都心知肚明,他们两个人曾经不死不休的恩恩怨怨注定是生生世世都摆脱不掉的桎梏,于彼此而言都是注定承受的命劫。
      薛洋察觉到了晓星尘对自己逐渐加深的信任,他唾弃着又渴望着:他希望晓星尘可以彻彻底底地记住他从不是一个善类,却又眷恋着晓星尘给的细致入微的温柔。
      他曾多番提醒晓星尘,他没有和他一块为世间除害的意思,但凡如果晓星尘提出类似于“我希望你改过”的话,薛洋便能瞬间翻脸,毫无顾忌地变回那个屠常家灭义城的狡诈阴险的薛洋,然后在行恶作祟的道路上一去不回。他从不为谁改变,言行与喜怒哀乐全凭自己做主。
      然而偏偏晓星尘没有,晓星尘似乎明白薛洋定不会承认自己正在从善一样,他对薛洋的改变绝口不提,压根没有想要把薛洋从邪路上亲自拉回来的意思,对于这一点,薛洋很是疑惑,却也有点庆幸,至少晓星尘终于明白,晓星尘救世救人,唯独救不了他薛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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