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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回忆(终) ...

  •   起先觉得不对劲是他对房/事产生了抗拒。
      无论江齐慕如何挑弄,他仍提不起兴趣,江齐慕看出他兴致缺缺,也没有勉强,善解人意地躺到一边,倒是何幺心里有些愧疚,主动道:“我用手帮你弄出来吧。”
      之后便是厌食、嗜睡,几天下来何幺心里便产生了恐惧,他怕自己得了什么病,却又不敢让江齐慕知道,便偷偷摸摸请了大夫过来。
      当大夫告诉他:“是喜脉。”的时候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是喜脉?”
      大夫一脸见怪不怪:“你怀孕了。”
      他愣住了,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时候,慌乱反倒压过了喜悦。
      他的腹中....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是属于他和江齐慕的。
      他给了大夫许多银子,封了他的口,一边忐忑不安,生怕江齐慕知道。
      如果江齐慕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何幺不敢轻易去猜测江齐慕的心思。

      晚上江齐慕明显感觉到何幺有些闷闷不乐,便问他怎么了,何幺有些犹豫地说:“我想出去.....”
      江齐慕笑了:“那便出去,没人拦你。”
      “嗯。”何幺缩进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小声说,“我喜欢你。”
      江齐慕笑了:“怎么突然同我说这个?”
      何幺却抬头看他,神情认真:“你呢?”
      江齐慕瞧他神情认真,也不糊弄他,照实说了:“喜欢。”
      何幺便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他出门,其实也没有什么目的,他只是在街上四处乱走,忽然走到南风馆,他便恍惚想起来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看见君兰了。
      他绕到后墙,正巧碰上后门打开,几个杂役扛着一个草席走出来,嘴里头议论着:“搁到乱葬岗埋了吧。”
      “去什么乱葬岗,那里阴的很,还远,来回一趟城门都要关了,”另一个人说,“随便找个地方给烧了吧。”
      “烧太费劲了。”有人说,“晚上摸黑扔到护城河去,绑些石头,也浮不上来。”
      何幺愣愣地看着草席里头露出来的那双脚,脚上面套着的那双鞋他认得,但似乎又认不得了,他喃喃道:“前几个月....还是好好的呢。”
      他大着胆子拦下那些人,翻遍全身摸出所有碎银递过去:“各位大哥行行好,能让我瞧瞧里头的人么?”
      那些人接过他的钱,把草席放在地上,等那草席被慢慢打开,何幺“呀”地一声喊出来。
      他后退一步,浑身发颤,那几个人见怪不怪:“得了病死的,是有些吓人的。”说着便把席子卷起来,又看扛起来继续往前走。
      何幺没勇气再拦他们,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分明是炎夏,他的背后却直冒冷汗,肚子也隐隐作痛起来,他摁着肚子,浑身发颤。
      他抬头,斑驳的后墙此刻如同天堑,他咬牙,爬了上去。
      爬上去的时候他心里忽然生了恐慌,他往下看去,头一次觉得这墙可真高啊。
      硬着头皮下去,只觉得腹中更是疼痛难耐。他只能伸手去按了按,在心里安抚里头的小东西。
      他爬上二楼最右边的窗户边,沾了口水捅破窗户纸,凑过去看---
      南风馆的妈妈招呼人收拾屋子,那帕子在空中舞着:“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通通都扔出去,换上新的来,那张桌子留下来,楠木金丝的,好好擦擦就成。”她走到桌前,拉开抽屉,翻出些银子,便收进荷包,又翻出些小东西,值钱的收了,不值钱的就丢回去。她的目光逡巡了一番桌面,靠窗边摆了一盆兰花,早就枯了。
      “这盆兰花,也拿去扔了。”
      何幺记得那是他攒了几个月的钱,跟小贩砍价砍了许久抱回来的,只因他问君兰:“你为什么叫君兰?”
      君兰说:“君子如兰,空谷幽香。”
      他听不懂,但他却记住了兰。
      何幺咬住衣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觉得还不够,便死命咬着自己的手臂,倒也不觉得疼。
      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南风馆。
      他穿过人群,用袖子擦着眼泪,他走到河边,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如同被蛊惑了一般走到河边。
      河水粼粼,在傍晚的余晖中缓缓流动。他伸手,触到冰凉的河水,在他的手指间流淌而过,可当他握紧手,却空无一物。
      他在河边枯坐到天黑。
      河对岸亮起点点灯火,河上一片漆黑。那边隐隐约约传来歌声,何幺听不大真切。
      天地间的一切在他的眼中褪色,在他的耳边消声,他满脑子都是与君兰相处过的点点滴滴,平时不觉得,此刻回想起来却如此清晰,加深他的心痛。
      他又哭了。他捂着嘴,破碎的呜咽从他的喉间发出,他咬住手背,没再发出声音,滚烫的眼泪落了满脸满手。
      怎么....突然就不在了呢?
      怎么....就不去看他了呢?
      怎么....这人,说没就没了呢?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他怨恨自己,进了江家便忘了君兰,说什么不敢轻易出来,只要有心,怎么出不来!他就是不敢,他就是自私,害得君兰这样孤单地走了......
      他觉得心里疼的厉害,还冷,他揪住胸口的衣服,拼命咬着手背,尝到一丝血腥味。
      他哭了好一会儿,哭到最后最后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巨大的悲伤说散就散。他只盯着漆黑的河水,静静地发呆。
      那些人说,今晚就把君兰投进这河里,绑上石头,就不会浮上来。
      “君兰,”他颤抖着唇开口,声音却意外平静,只是有些小,像是在说悄悄话,“泡胀了,就不好看了。”
      耳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他魔怔似的看着河水,口中喃喃自语,直到被人抱进怀里。
      他有些迟钝地看过去,江齐慕的焦急的脸让他浑身一个机灵,忽然就清醒了过来。
      “你怎么跑到这来了,身上怎么这么冷?阿幺,是出了什么事吗?”江齐慕胡乱地去解披风的带子,却因为着急,怎么都解不开。
      何幺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忽然就笑了,他说,几乎要哭出来:“江少爷,我们回去吧。”
      “好冷啊。”
      回去喝了热汤,洗了热澡,躺在暖被里,他才像是真正活了过来。
      手上被擦了药,有点小刺痛,肚子回过味似的开始疼,他心里这才有些害怕,幸好他没有一时想不开,要不然就是一尸两命。
      回来的时候江夫人那边派人问过了一回,江齐慕说了几句就让他们回去了。
      何幺心想,江夫人怕是更不喜欢自己了。
      他躺在床上,担心江齐慕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但直到吹熄了烛火,江齐慕也没有问。
      何幺松了一气,心里却有些失落。
      那晚他失眠了,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只是小声地翻身,翻到一半听见身边人说:“睡不着?”
      他僵着身子不敢动,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他听到江齐慕说:“下回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要到河边去,成吗?怪吓人的。”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那人便给他拉了拉被子,顺势把他搂进怀里。
      一夜好梦。

      君兰走了,何幺还活着。在那天过后,何幺忽然意识到,要好好珍惜身边人,不能再留下遗憾。
      他跑去成衣店做了两套新郎服,又托人给姐姐娟儿一些钱,让她早些赎身。
      那人回来说娟儿早在几个月前自杀了,据说穿的挺体面的,还仔细地描了眉,用三尺白绫缠在房梁上自杀了。
      何幺这会倒觉得没什么感觉了,像是在听别人家的故事,而他连一滴眼泪就挤不出来。
      他进了江家,得到了一些,也失去了一些。
      他想,还好,我还有江齐慕。
      他不知道,很快,他连这人也要失去了。

      何大拿着手中的银票,一脸不满:“就给这么点?你是打发叫花子呢?”
      何幺说:“一百五十两,一个子儿都没少。”
      何大啧了一声:“那是上个月!你呆在江府是不知道,外头的肉价又涨了,一百五十两哪里够!现在你去问问,那家一个月不要备两百两过日子的!”
      何幺说:“我真没钱了!别说五十两了,我一两都拿不出来了!”
      何大嗤笑:“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进了江家就不要亲哥啦!你可真是个白眼狼!”
      何幺急了:“我没有钱就是没有钱,你这么说也没有!”
      何大说:“那成,我明日就去江家闹!你等着吧!”
      何幺快哭出来:“你....你再等几天,在等几天我给你钱,成吧?”
      何大把银票放进衣襟里:“成,给你两天时间,没钱我就去江家闹!咱两谁都别想好过。”
      何幺拿不出钱,能当的都当了,他还腆着连跟江齐慕要了钱,这两天是他拖出来的延缓死期的两天---他已经做好了离开江家的准备了。
      只是一想到江齐慕....心底到底有些不舍。
      去成衣店拿回那套衣服,他没敢拿出来让江齐慕看见,只能收进箱子里。
      过了两天,江夫人叫他过去。
      他闻言抖了一下,但还是过去。屋里头江老爷和江夫人坐在上位,江齐慕也在,何大、父母、嫂子拉着女儿抱着儿子都跪着。
      何幺觉得头晕,他想转身就跑,但他生生止住,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江夫人说了什么他其实听的不太清楚,但他都应了下来。最后他说:“夫人,您要我走可以,但我也陪了江少爷这么久,总不能空着手走吧。”
      江夫人问他要多少,他也不含糊:“五百两。”
      他知道江齐慕在一旁看着他,但他低着头,不肯抬头去看他。
      都结束了,他想,心里竟还觉得解脱,前所未有的解脱,因为心里空了好一大块,没什么能再绊住他了。
      肚子适时地疼起来,他才恍然想起来,他不是一个人。

      收拾东西的时候江齐慕在一旁看着,直到他要走的时候才问他:“这几个月,你......”
      他生怕江齐慕说出那个字,忙答道:“没有。”
      又补充道:“江少爷,你给我钱,我满足你的欲望,我们各取所需,对吧。”
      江齐慕说:“可我没有....”
      “江少爷,你还是太年轻了,”何幺笑了,“像我们这种人,从来只谈钱的。”
      他把包裹系紧,背到肩上,与江齐慕擦肩而过的时候被江齐慕叫住。
      江齐慕往他怀里塞了些银票,道:“好好过日子。”
      他手里拿着那些银票,只觉得烫手,但他到最后也没有勇气拒绝。
      出门的时候他的眼睛有些湿了,回望了一眼江府,他转过头,用袖子把眼泪狠狠抹掉。

      回家的那晚嫂子做了一桌好菜:“我就说,那江家是我们小叔子能呆的嘛,早回来多好啊。”又问他,“那江家真按约定给了你五百两吗?”
      何幺在一旁默默吃饭,吃到一半跑出去吐了。
      他原本是想在家里头蹉跎余下的岁月,但肚子大了到底瞒不住,何大便借着这个由头要跑去江家,被他拦了下来。
      他说:“你以为江少爷不知道?你以为他为什么让我走?仅凭你带着全家不要脸地上他家闹?”他恶意的笑起来,“你要是去了,你猜他会不会让你永远闭嘴?毕竟,他将来还要娶位门当户对的小姐啊。”
      何大怂了。
      何幺却觉得疲惫,他累了,这个家禁锢了他太多,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想挣脱出去,想自由自在地活着。
      于是他说:“我们去官府断离吧。”
      他们狮子大开口要六百两,他都给了,还剩下钱,他拿着跑去城东小胡同租了一间房,便所剩无几了。
      他又咬牙当了些从江府带出的衣服,才勉强撑过了从怀孕到生子的时候。
      多亏了隔壁的留香姐,他才不至于太过孤独无助。也多亏了留香姐,他才在生欢喜的时候,不至于手足无措。
      留香姐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怀过孕,不过那时候不懂事,生的太久,出来的时候那孩子脸发青,没了呼吸。”她想起来就轻轻叹气,“孩子他爹说让我等一年,结果我等了三年,我爹娘嫌我丢人,把我赶出来,我总得活着呀,我活着才能见到他啊,这么多年了,他怕是取得功名不愿意回来了,我隐约猜到了,可我倒情愿他死了。”
      她谈起他们相爱的经历,穷酸的书生给人写信为生,送她的定情之物是一幅画,画中的她低眉回首,轻嗅青梅。
      她谈起那人,脸颊飞上两朵云霞,她笑得像个少女。她本就是个少女。
      欢喜磨了他一晚上才出来。
      留香姐把洗的干干净净的欢喜裹好抱到他的跟前,问他:“想好叫什么吗?”
      他看着小姑娘闭着眼睛睡觉,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便道:“叫欢喜吧。”
      希望她一生欢喜,永无伤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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