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孽》小清椒

21、格都

　　梦魇的画面推移迅速，仅仅耗时一天一夜，银甲军便不费吹灰之力地踏平了这座异族城池。

　　风格异丽的阎魔国都在顷刻间便变成了废墟。

　　这是颐渊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异族和境外，以及被奉为传说的九州混战，满目的新奇让他像个刚被放出家门的小屁孩，睁大眼睛去到处左顾右盼，但转眼一想这好歹是别人的回忆，误打误撞地随意偷看，似乎不太礼貌。

　　柳续看出来了他这点小心思，顺着他的好奇心说道：“想去哪儿玩？”

　　颐渊：“你陪我吗？”
　　“可以。”

　　曾经听谭泽雯提过，阎魔的先祖是由一些花草树木魔化修炼而成，因此，它们的容貌大多较为清秀柔和，操纵着五行中的木系一类咒术，擅长以花言巧语来魅惑人心，但脾气总体算不上太差，性子不爱参合是非恩怨，常年脱离于异族的大群体，脱离于人世。
　　正因为冷淡温和的脾性，阎魔被别的异族撵去了偏远的境外落脚生根，才导致他们成了人族最后下手的目标。

　　史书记载，阎魔在九州混战中就是一场笑话。
　　但又有民间传说，击垮银甲军主帅斗志的，也是阎魔一族。

　　“笑话”一词，指的是大敌当头，他们不仅有外乱，还要后院起火。

　　国都内，只听银甲亲卫们喝道：“老实交代，真正的阎魔王族呢？”
　　“哈哈哈哈哈，它，它们早在十年前就被孤扔出了国都……啊！”
　　一刀落下，鸦青色的血措不及防地飞溅而出，百年前的柳续直接斩断了这个冒牌货的首级。

　　如今这位阎魔国主是个冒牌货，他靠离心臣子和原国主搅乱朝廷，最后再将助他上\位的心腹谋士们一并斩杀殆尽，揽大权，废制度，仅仅十年，便将国主的宝座坐得一塌糊涂，国都在它花天酒地的统治下不攻自破。

　　“拖去乱葬岗埋了。”柳将军头疼地头揉了揉脑袋，格外嫌弃地瞥了眼这具已经吓得失禁的尸体，转头对身边的小兵吩咐道，“令一队人去找阎魔真正的王族，我回营帐内休息会儿，若有消息直接前来禀告。”
　　“是！”

　　除了冒牌国主，这次降服的其余阎魔共计八万六千七百八十一人，皇帝下了死令，由于人族在力量上本就处于劣势，所以一旦抓住机会，便要彻底清除后患，银甲军必须斩草除根不留有活口——特别是异族中的王族一脉。
　　此战之后，九州大陆上不许再有异族出现。

　　滚烫的鲜血染红了泥土，惨叫声久久环绕不熄，除了军队休整用的营地，四周的埋骨坑是挖了一个又一个，可还是无法容纳下这些尸山尸海。

　　最恶心的是在屠杀进行到了后期，有的阎魔实在是无法忍受等待死亡的恐惧，开始三三两两地约好自尽，但他们自尽的方式太过笨拙，出现了脖子咬掉一半，另一半的皮肉拉扯着骨头，脸上却还凝固着嚎啕大哭的场景。

　　堪称荒诞的杀戮持续了一整夜，从天黑到天亮，柳续作为主帅，不能离开，更不能合眼，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群无辜生灵以最痛苦的神态，挨个挨个倒在自己脚下。

　　阎魔们疯了，刽子手们也疯了，颐渊看得有些后怕。
　　他哆哆嗦嗦地一扭脖子，仿佛是在确认自己的头还在，浑身发麻地问道身边人：“将军，你当时难道不怕吗？”

　　“看习惯就好了，这种场景，放在当时也就是家常便饭，你会害怕吃饭吗？”百年后的柳续无动于衷地说道，转过一个弯，然后招招手，“走这边，那边没什么好玩的了。”

　　百年后的两人跟着百年前的那位柳将军一起回到了营帐内。

　　主帅的特权就是有单独的帐篷，柳续刚一离开下属的视线，整个人就好像脱了力，扔掉手上的长\枪，再徒然倒向床上喘大气。
　　没一会儿，又爬起来开始干呕。

　　颐渊：“您这又是……”
　　“娘胎里的毛病，我年轻的时候晕血。”柳续说，“不过后来被治好了。”
　　颐渊：“……”

　　这边，等缓过了股难受劲儿，柳续才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给自己灌了一壶水，可不等他去找第二壶，就有一把凉飕飕的匕首尖儿抵住了他的后背，甚至轻微地刺破了他的皮肤。

　　“不许回头。”后面的人说道，“保持这个姿势，从后门跟我出来。”
　　这声音简直和黑影的一模一样！

　　百年后的柳续侧头对颐渊解释道：“嗯，就是他。”

　　百年前的柳将军看上去不仅丝毫不着急，反倒在逆光的角落勾了勾嘴角，他放下手上的东西，三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然后就“不听话了”。
　　下一刻，他猛地转身！

　　那人被吓了一跳，没握紧的利器失手划伤了他肩膀，血珠顿时渗透出来。

　　指着柳续心口的匕首上缠绕着几根藤蔓，对阎魔族来讲，藤蔓的灵活大于双手，用处也广，在特定情况下能为妇女和幼童助力，让它们的力量在瞬间达到正常成年男子乃至更高的爆发程度。
　　黑影的真实面目也跟着清晰了起来——握着匕首的人是一位看上去刚十岁出头的小男孩，他皮肤白嫩，身体微胖，眼睛却犹为深邃，像一颗人参树上的人参娃娃。

　　男孩不知天高地厚，只被仇恨和恐惧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察觉出自己如今的身份敏感。
　　如今还活着的阎魔……只有那群被扔出去的王族了吧。

　　“不许叫！”他似乎没有下定杀柳续的决心，只会在嘴上放狠话，“你要是不想死，就乖乖地跟我走，到时候我会派人叫你们主帅撤兵离开国都，你就可以走了。”

　　柳续心里立马明了：“小阎魔应是把我认成银甲军的小兵了。”

　　这不算奇怪，在孩子们从小听到大的故事里，大将军都是一副五大三粗要吃人的模样，骤然遇上这样一位秀气风雅的“异类”，那愚昧无知或者压根就没智慧可言的脑袋自然不会往某些方面思考。

　　男孩抓着柳续的胳膊就往外走，柳续也懒得反抗，顺从地跟着去了——他要看看这些阎魔王族到底藏身在了何处。
　　能把十年前的王族弃婴养成这幅伶俐模样，想必不会是四处瓢泼流浪的，左右无事，柳续就打算将计就计，让小太子引狼入室。

　　然后一网打尽。

　　“这个孩子名叫格都。”柳续在确认自己彻底离开后，才带着颐渊从屏障后走了出来，他迈步行至桌前，看着自己方才敲过的桌面，不出一会儿，只听桌面的小木板突然由内而外地发出三声轻响，再猛地被掀开。
　　一只白鹰从里面蹿了出来，扑腾几下翅膀后就往军队的方向飞去。

　　“这是被训练过的鹰。”柳续说，“银甲军专用的，有必要的时候可以准确的传达信息。”

　　颐渊倒不在意什么白鹰或者黑鹰，他看到柳续又往桌内的空间探了探脑袋，似乎在找什么，便跟着弯腰看过去，同时问道：“所以你当时用鹰告诉下属自己被抓走了吗？”

　　“不，我当时告诉他们的是，阎魔王族已死，我先回京城了，你们处理完后事便自行回来。”柳续一巴掌把他的脸推了回去，笑道，“这是我的私人帐篷，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更没有美人佳酿，小殿下又在四处张望什么呢？”

　　当面被戳穿，颐渊难免有些难下场，抬手嘘可两声后，往一旁蹑去：“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将军的行事作风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这句话也是真心的，自古哪有将军扔下军队说走就走的道理？还谎报军情，若放在其他朝代，这根本就是杀头重罪，估计千百年来也就他一个人敢如此任性！

　　柳续不怀好意地一挑眉：“哦？”

　　“哎呀就是这样想的，你还不信我吗？”颐渊赶紧撇开话题，“不过话说回来，你确实有被那个格都……是叫这个名字吧……带走了，难不成是你一人杀光了他们整个王族，然后拍拍手离开了？”
　　“不对，如果真的只有这样简单的话，那为什么这小子还要特地在黑沙里做出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不仅拼死拼活地不让你走，还说什么偷学法术，以及什么当做自己的……”脑袋里没理清的疑问此时开始成串地冒出，就在说到这里时，颐渊突然顿了顿，片刻后才生硬地接出后半句，“族人。”

　　能把敌人的主帅当做自己的族人，这个族长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柳续的亲娘。

　　颐渊心虚地往柳续那边瞥了一眼。

　　“聪明。”柳续意味深长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颐渊：“那……”
　　“我跟着格都，潜入阎魔王族真正的藏身之处，同时掩盖身份，实实在在地生活了八个月。”柳续说，“想不想看那段记忆？”

　　颐渊斩钉截铁道：“想。”
　　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话音刚落，柳续突然栖身上前，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和自己的额头相抵，颐渊感觉到手腕上的嫩芽传来一阵温热，周围的景象就开始渗透进了黑沙，遮盖住了大将军的帐篷，让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颐渊全身上下以离火燃烧的速度开始发烫，始作俑者在极近的距离内冲他一笑，好像就是在故意折腾他。

　　再次明亮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经不再帐篷内了，眼前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流缓缓流过，几位孩童撒着脚丫，“咚”地一声跳进溪水里，然后一勾手指，几个藤蔓便像个奴仆似的把他们捞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响彻整个山涧。

　　是阎魔的小崽子们。

　　颐渊看见百年前的柳续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地盯着这群小崽子。

　　等等！
　　直到这时，颐渊才终于想起一件一直被他所忽略的事——偷学咒术也就算了，为什么本该是属于阎魔操纵藤条的特有能力，柳续也会？

　　结合谭泽雯所说过的阎魔一族特有的长相和气质，以及之前种种若有若无的暗示，难道……大将军真的不是人族，而是阎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