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孽》小清椒

20、银甲

　　颐渊感觉到有冰凉的雨水在脚边溅开。

　　雨水浇不灭离火，但在水火相遇的瞬间，即刻会有大量的白色水雾“呲呲”升腾而起，不出片刻便把他的裤腿给打湿了，上半身也被淋成了一只落汤鸡。
　　稍后，又有潮湿的风席卷而过，风中裹着浓厚的血腥味。

　　颐渊迟钝地发现那被连带的头疼已经消失，他连忙睁开眼睛！

　　视线重新明亮了起来，甚至亮得有些刺眼，迫使颐渊本能地伸手挡了挡，好一阵才适应，他发现四周的环境不再是小镇广场上的黑沙了，而像是来到了某个新的地方，此地似是一片原野，头顶和脚下的天地格外广阔，不远处依稀能看见建筑群，这些建筑群却十分破败，雕饰楼阁也非中原内常见的风格，倒像是一些迥异的外域风格，主道上有大片大片的血泊残尸横在路中间，风中的血味正是来源于此，这里似乎刚经历完一场混战！
　　颐渊看得下巴掉了大半：“……闯鬼大爷了？”

　　等终于缓过神来，颐渊飞快地整理了一下思绪，他坚信自己在眼前一黑的时候并没有失去意识，更没有乱走动，所以必定还是处在原地，至于眼前这些景象……可能只是幻境一类？
　　别的不管了，现下最主要的是找到大将军。

　　颐渊抬手在自己头顶掐了个诀，落下的雨水便避开了他的身体，往旁边滑去，他沿着脚下的路走了一阵，突然看见不远处正站着个人。

　　此人背对着他，身体被一顶黑色的斗篷包裹着，鬼魅一般，别说脸了，连一点皮肤都没有露出来。

　　颐渊警惕地停下脚步，翻身躲去一块巨石后，低声道：“贱贱，出来。”
　　话音未落，几缕金光在空中凭空乍现，飞蹿到他的手边，兀自汇聚成为一把长剑的雏形，等光芒散去后，嗜虏剑出世，剑身四周还有残留的“哧哧”作响的光晕。

　　“哟，”颐渊回头一看，突然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连剑身上都有红纹了！”
　　贱贱：“……”
　　这死小子！

　　一只手突然从后面冒出，往颐渊的口鼻袭去，亲王殿下何等人物，玩归玩，同时也十分敏锐地通过剑身的反射看到这一幕，赶在被抓住前猛地弯腰低头，灵活的五指将嗜虏剑绕出一朵剑花，抵在了对方的喉结上，看清了来人的脸：“……将军你？”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颐渊就被柳续毫不停滞的动作给一掌捂住了嘴巴，惊魂之余，他又害怕刀剑无眼伤人，直接把嗜虏剑“哐当”一声扔远了。

　　贱贱：“……”
　　呵。

　　此时的柳续全身上下都被雨水给打湿，如瀑的长发成股粘在脸侧和眼前，虽然先前溅皮肤上的血污被冲洗下去，但青衫上的却被晕染开，胸前乃至肩窝后背上的刺青透过浸湿的布料显现出来，让他整个人在单薄中又透着一丝肃杀感，就像是一只受了重伤的头狼。

　　颐渊的心思不由得歪了个神。

　　柳续也没说话，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在确定了什么后，才缓缓开口道：“嘘，别乱动。”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像是回到了鸡宝村，颐渊听得大气不敢出，生怕他一碰就碎，只连忙点头。

　　“乖。”柳续这才放下手，将后背靠一旁的去巨石上休息。

　　这一出相遇来得太巧，导致颐渊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直到见大将军喘出一口粗气后，他才蹑着脚走去盘腿坐下，支支吾吾道：“那个……石头冷，你靠着我，我用火帮你烤烤衣服？”
　　柳续似乎很费力地抬眼看了看，又立马闭上眼睛，心想这小殿下好啰嗦，嘴上却笑道：“嗯，谢谢。”
　　反正他又不吃亏。

　　天上被大片灰色的云遮盖，脚边的草木枯黄，碎石成堆，大地干涸得裂开，像是积年疏于照料导致，连带着人们的心情也跟着沧桑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堵得难受。

　　颐渊侧了侧肩膀，让柳续靠在他的胸口上，他看出柳续现在已经恢复了常态，于是试着开口问道：“将军，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我们要怎样才能回去？”
　　他只能笃定他们二人还在黑沙内，但眼前这篇景象出自何处，何时，是发生过的，不曾发生的，还是九州大陆上某个角落里正在发生的，都一概不知。

　　是不是和黑影也有关？如果真和黑影有关，自然和百年前的九州混战、城墙、黑沙、乃至异族都脱不了干系？

　　颐渊低头看了看大将军的侧脸，忽然之间，他觉得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亲近，对他而言，越温和的笑脸便越象征着他对外物的隔阂疏离。
　　自重归人族后，柳续从未表现出常人应有的喜悦和新鲜，更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厌倦和不耐，哪怕是有数不清的前尘往事从四面八方袭来，欲图压在瘦骨嶙峋的肩上，要榨干他最后一丝气血，他也可以坦然接受，来者不拒，一直是那副淡淡的神色挂在脸上，不说甘愿，也不说不愿。

　　“你不想问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里？”柳续反问他。
　　颐渊秉承一贯作风：“现在最重要的是带你出去。”

　　“小殿下，你也挺油嘴滑舌的。”柳续狭长的眼皮掀开一半，瞳孔半遮，看上去倦倦的，声音也没什么生气，“我们的位置没变，这还是是黑沙内部……至于为什么我们会被困在这里，是我方才疏忽了，还不小心拖着你跟我一起中咒。”

　　颐渊：“中咒？”
　　“嗯，你可以这样理解。”柳续说，“你刚刚跟过来的时候应该已经看见了吧，我在失控时候，会化出银针扎进太阳穴。”

　　颐渊的表情沉下来：“将军，我现在本来不想和你追究这件事的，但既然你先提出来，我还是想说一下，你到底什么毛病，非得往自己的脑袋里扎针？身体不舒服我们可以找大夫啊，别动不动就自\虐好吗？”
　　柳续笑道：“我失控后是什么样子连自己都不知道，如果不立马控制下来，你能承担后果吗？还是你能保证在我失控前就找位大夫来？”
　　“唔……还得是一位不怕我，能药到病除的大夫。”

　　颐渊被他堵得有些气郁：“你自\虐还有理了？！”

　　“就事论事而已，小殿下无需在这事上过多讨论。”柳续被他逐渐气红的脸个逗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此银针非普通银针，功效甚多，战场上瞬息万变，常会出现让我们措手不及的变故，用它来缓解当下的困境，是最有效的办法，例如乏力或者疼痛。”
　　颐渊：“我可以理解成你已经是惯\犯了吗？”

　　“银针唯一的坏处大概就是这后遗症了。”柳续抬了抬脖子，落实了把尊贵的小王爷当靠垫用的想法，不理他的话，兀自说道，“按照百年前的说法，此针名为‘七情六欲针’，只要针不断，便能断绝人族的七情六欲，封闭痛觉和知觉。”

　　颐渊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惯有的吊儿郎当不见了，缓缓问道：“如果断了呢？”

　　“会陷入一场梦魇。”柳续说道，“也就是我刚刚对你说的中咒，该针封闭了哪一桩情\欲，一旦针断，此欲就会以梦魇咒的形式扑面而来，将施针者困在其中，小殿下，我们手上共享神识的嫩芽还没撤去，你被我牵连进了梦魇里。”

　　只见柳续的手心缓缓打开，里面赫然是两根断掉的七情六欲针。
　　一根是方才遏制头疼的针，这还好，没用上一炷香的时间便断掉了，重要的是另一根，听大将军的说法，眼前的这些场景恐怕便是因为此针的断裂而产生的。

　　颐渊：“也就是上辈子的东西来讨债了对吧？”

　　“嗯。”柳续一点头，总算是休息好了，扶着巨石缓缓地站了起来，“总结得很不错，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旧战场，阎魔异族的亡国之地，同样，也是曾经被我屠城的地方。”
　　阎魔……黑影的故乡？
　　像是掐准了时间，话音刚落，头顶上的光线就兀地暗了下去，只剩下一些星星点点的红色光斑投射而下——异族国境连天黑都别具风格，一切景物都美轮美奂得恰到好处，但看着这诡异的颜色，却又像是在暗示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颐渊“嗖”地一下站直，召来嗜虏剑重新握在手上，对杀机本能的抵触让他下意识地在周身燃烧起了离火。

　　“没事的，别怕，把剑收起来。”柳续安抚他道，“梦魇而已，都是发生过的事情了，对如今的我们没有危险，你当做梦境看看就好，等把七情六欲针封住的欲\望释放完了，我们自然就可以离开。”

　　紧接着，颐渊的耳朵里涌入了大量声音，他听到了震撼的马蹄声沿着脚下大地传来，连天的烽火赤艳，以及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破开城门——！”
　　他几乎是即刻就分辨出了，那是柳续的声音！

　　没有厌厌的病气，而是百年前那位真真正正的，光芒四射的，银甲军主帅！

　　颐渊听从百年后的大将军的话，压制下了丹田里的离火，而再转头一看，发现阎魔国都那边有些不对劲。
　　对了，方才站着的那人呢？

　　“将军，刚刚我俩还没碰面的时候，你有在那边看见什么人吗，比如穿着一身黑色斗篷的人。”
　　“人？”柳续警惕地回答道，“没有，无论是一百年前，还是现在，我都没有这这里看见任何人。”

　　颐渊心里咯噔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