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路子有点野》苏捏捏

3、Chapter 03

　　计程车卡在下一次跳表前停在街口，路臻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实处。
　　他默默扫了码，眼睁睁看着余额少了58.79元，还要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谢过司机才下车。
　　路臻拖着酸软的身体拐进小区，先后穿过老人们的下棋声和不知谁家传出的呓呓私语，来到自家那栋的楼梯前，深吸一口气，开始艰难地往上爬。
　　这一片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银行分配给职工的微利房，很多住户退休以后都被儿女接到身边享清福去了，空置的房子于是转租出来，成为外来务工人员的栖身之所。
　　由于和学校离得近，租金也足够低廉，路臻妈妈千挑万选之后定下这里，一口气给足两年的房租……让路臻自己住。

　　十五分钟后，路臻终于爬到自家门前，掏出钥匙开门。
　　之所以耗费这么大工夫，除了身子不利索以外，还因为他所租住的这个一居室位于整栋建筑的顶楼。
　　楼梯尽头的墙上标示着一个和蔼可亲的数字“8”，距离地面只有三十来米，倘若不小心摔了，运气好一点的话还能活下来。
　　由于曾经偏向集体性质，住宿楼呈经典的“口”字型结构，其中一边是楼道，剩下的三面则全是住户，一层十二个单元，每个单元面积都是均等的，不大，囊括小阳台在内的30平米一览无遗。
　　路臻反手锁好家门，眼下室内正被和煦的阳光填满，充盈得连换鞋都只能见缝插针。
　　洗手间安置在门边，进屋后只消脚尖一拐就能迈到洗手池前完成清洁工作。
　　路臻匆匆洗了手脚出来，趿着棉拖边走边扒衣裤，到床边时恰好剩下里衣和一双光溜溜的腿，他瘫软着往被窝一钻，半晌再没动静。
　　室内渐渐泛起匀长的呼吸，路臻仰躺在床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显然累到了极点。

　　傍晚，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放在床头的手机孜孜不倦地振动，将路臻从冗长的睡梦中惊醒。
　　路臻不堪其扰，探手把它摸到枕边，迷瞪着眼接通。
　　“喂……”
　　“宝贝在睡觉啊？”陈丽莎女士一下就听出了端倪。
　　“唔，”路臻揉了揉眼睛，“醒了。”
　　“才醒吧，”自己的儿子她再了解不过，陈丽莎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又问，“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买过去。”
　　“想吃妈咪包的饺子。”路臻坐起来，拥着被子低声说。
　　“……饺子啊？”陈丽莎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应承下来，“行。”
　　路臻登时笑开，声音喑哑之余又透着欣喜：“那你快点来。”
　　“嗯，马上。”

　　挂断电话，路臻坐在床上，斜斜地朝阳台望出去。
　　天边晕着红霞，夕阳的余辉为林枝叶梢镀上金光，绚丽的景色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只是身周的环境从独栋小别墅变成了老旧廉租房。
　　楼层更高了，望得也远。
　　有得有失，算扯平吧。

　　路臻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歇了一会儿，他神色自如地下床洗漱，接着回来打开衣柜，换上成套的家居服，从书架上取出读到一半的小说，窝进阳台的懒人沙发里继续往下看。
　　暗红色的精装大部头，封面只有“Wuthering Heights”这串烫金字样，讲述了一个关于爱与恨，复仇与释怀的故事。
　　中文译名为《呼啸山庄》，高中生必读书目里的常驻选手。
　　路臻手上这本是很早以前买的英文原版，价格一点也不便宜，能顶他现在一个月的伙食费。
　　类似的读物他拢共收藏了上百本之多，此时正静静地躺在书架上，感受着黄昏的抚触。在父亲投资失败并申请破产以后，这些书是他唯一从家里带走的东西，对他来说比什么都珍贵。
　　要是没有它们，他可能还会消沉很长一段时间，而不像现在这样，他可以沉浸在书籍的世界里，忘记现实生活中所有的不快。

　　路臻全情投入地阅读着书上的句子，或浅显或深奥的单词在他眼里几乎没有区别。
　　转学以前他一直都在国际学校就读，因此对于许多外文读物他很早就能做到无障碍阅读，有时看起来甚至比中文还要流畅。
　　陈丽莎拎着两袋食材上门的时候，路臻一点动静也没听见，直到她放下东西走到近前了才倏然回神。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唔！”抬头看清来人，路臻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
　　“怎么还是这么胆小。”陈丽莎笑话道。
　　路臻气鼓鼓地盯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把人抱住：“妈咪，我好想你……”
　　陈丽莎闻言敛了笑，安抚性地揉揉他后颈，缓声说：“妈妈也想你。”

　　作为一位十几岁少年的母亲，陈丽莎的样貌无疑十分年轻，哪怕说是路臻的姐姐都不为过。
　　其中的原因除了这些年来她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之外，还因为当年怀上路臻的时候，她不过刚刚成年，和路臻现在差不多年纪，所以但凡他们一起走在街上，路人们往往都会认错他们的关系。
　　路臻爸爸则要稍微年长一些，假如他还活着，今年恰好四十，将将迈入男人一生中最重要的黄金阶段。
　　只可惜，他到底还是没能闯过去。
　　他把一切都献给了家庭，是个尊妻爱子的好男人。
　　当年为了和陈丽莎在一起，路堃明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毅然放弃了偌大的家业带着陈丽莎私奔。不久后，他凭着自身出色的能力在邻市闯出了一番名头，就连一向独断专行的父亲都奈何不了他，只能用断绝关系这样的手段来维持自己的颜面，和他们从此互不相干十余年。
　　直到前年六月，路堃明负债自杀，路臻才第一次见到那个所谓的“爷爷”。于他而言，那只是一个和爸爸长得有点像的老人。
　　那个老人脾气不怎么好，不仅骂他妈妈，还把支票扔在他脸上，让人赶他们走。
　　路臻被父母捧在掌心里宠了十来年，生平第一次受气，也是第一次遭受被人拿钱砸脸的滋味。以前他手头宽裕的时候都没这样干过呢，一点礼貌都不讲。
　　坏老头，这是他对爷爷的唯一看法。
　　用坏老头施舍给他们的钱还清剩余的债务以后，路臻和陈丽莎无处可去，别墅被银行收走拍卖了，他们需要尽快寻找新的住处。
　　陈丽莎的父母去世得早，妹妹早年也嫁到了国外，疏了联系，他们在国内可以说是举目无亲。
　　但陈丽莎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没有继续留在B市生活，而是选择来到路家的大本营，也就是老爷子所在的A市住了下来，明晃晃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招摇。
　　而路臻也从学费高昂的国际学校转进了这边一所普通公立高中，未来人生路线生生拐了道弯，原定出国留学的计划被迫搁止，只能和大多数学生一样适应繁重的学业，经历艰苦的高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英语成绩很好，文学素养也高，选读文科没有太大问题，只有数学稍微让人头疼了点。
　　对此，陈丽莎也很无奈，因为路堃明是个难得的金融奇才，作为和他一脉相承的儿子，路臻竟然没有遗传到他一星半点数学细胞。
　　不过路臻自己倒不是很在意，尽管已经在公立学校体验了三个学期，他对高考的意义仍旧没有太过深刻的认识。
　　平时同学们在题海里奋笔疾书，他却几乎不费什么工夫就能把试卷做完，然后两手空空地回家洗澡看书，直到自然睡着。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要调闹钟，后来因为迟到，被老师通知了几回家长才渐渐养成习惯，夜里按时入睡，尽量缩短看书的时间。
　　否则第二天真的好累好累。
　　老师讲的都是书本上的知识，一点新鲜感都没有，对他来说和催眠没什么两样。而且到了高三，户外课程也取消了，每天在教室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怪不得同学们都掉头发呢。
　　他虽然没有脱发的困扰，但也不像某些同学那么幸福。他的妈妈不在家里住，没人给他做好吃的，给他补充营养。
　　他只能靠不抖勺的饭堂阿姨来填饱肚子。
　　所以说，万事万物都是互补的，老天爷很公平。
　　他愈发深信这个道理。

　　陈丽莎目前在一家贵族幼儿园做老师，那边包吃包住，可以省下不少费用。
　　曾经为了能够教好路臻，她特地钻研了好一阵幼儿心理，顺带考了个幼师资格证。家里破产以后，她不禁由衷感激那会儿的决定，要不是她闲得发慌跑去考证玩，现在还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呢。
　　至于让路臻自己住，一来确实是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毕竟还要攒钱供他上大学；二来今时不同往日，他也该学会独立自主了。
　　做下这样的决定，陈丽莎其实也很为难。

　　狭窄的厨房和洗手间相邻，只是门口的朝向不同。
　　厨房门正对着路臻的床，小小的一居室里，空间无法依凭墙体来做划分，唯有一张方正的餐桌和“L”形摆放的两个书架作为隔断，避免路臻一侧头就能看见厨房。
　　为了阻挡油烟，陈丽莎还拆去原有的老旧拉门，换上了两片典雅的竹帘，既实用又美观。
　　此时她正在料理台前和馅，路臻好奇地凑在一旁看。两人占据了里头所有的活动空间，以致转身都费劲。
　　从前陈丽莎很少下厨，路臻也是去年才开始品尝到她亲手烹调的饭菜。味道中规中矩，没有佣人做的好吃，但在路臻心里却是独一份的风味。
　　“怎么啦，在这儿偷师啊？”陈丽莎笑着打趣。
　　刚才路臻说想吃饺子的时候她还有些拿不定主意，这边厨房太小，施展不开，而且她原本就不喜欢做饭，那会让她悉心保养一周的成果付诸东流，一不小心还会切掉精致的水晶甲片。
　　但还是那句老话，今时不同往日，眼下她还有什么挑剔的资格和借口呢，孩子想吃，那就辛苦一点满足他好了。
　　家里发生那样的事，谁都委屈难过。
　　她以前算是吃过苦，所以咬咬牙也能挺过来。可路臻不一样，他从小就是被自己和路堃明娇宠着长大的，遇到这样的事，他只会更加难以接受。
　　路臻像是察觉出母亲的心事，看着她一本正经地点头：“等学会了，我也包给你吃。”
　　“好，”陈丽莎欣慰地笑了，垂眸掩下眼底的热意，“不愧是我的乖宝。”
　　路臻赧然地抿了抿唇，酒窝在颊边若隐若现，让陈丽莎看着很快就轻松起来，专心地把饺子包好，下锅。

　　厨房里的热气仍未散去，路臻却主动端着碗筷出来，和陈丽莎一起坐到餐桌边准备开饭。
　　动筷之前，路臻像是想起什么，忽然拿出手机给饺子拍了张照。
　　“纪念一下。”路臻边说边把照片发了出去。
　　陈丽莎没有留意他的小动作，孩子赏脸的举动让她熨帖极了，只顾着把盘子往他面前一推再推：“以后想吃什么妈妈都给你做。”
　　“妈咪最好了！”路臻笑弯了眼睛。

　　角落里，路臻的手机悄然亮起了几回，陈丽莎始终不曾察觉。
　　周日 18：48
　　——饺子.jpg
　　——看着不错。

　　周日19：20
　　——我学会了[可爱]

　　周日19：34
　　——改天试试。
　　——好……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试试……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