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心》执珪

4、☆、第4章

　　☆、第4章

　　陶千凛三更半夜回到海边的奶奶家，奶奶和丝丝除了惊讶什么也没问。
　　不问就好——问了他也懒得解释。
　　丝丝假期会一直补习，估计没错的话，他可能要再睡一个多月的沙发。没关系，他宁愿留在这边睡沙发也不想回家，好歹在这他耳朵能清净点。

　　不过住下了就得习惯奶奶和丝丝的节奏。奶奶起得早，丝丝也很少睡懒觉，她们起了他就要跟着起。
　　丝丝洗着脸说：“哥，我要一根油条一份面线糊，面线糊不加胡椒粉。奶奶吃肠粉，微辣。”
　　“知道了。”陶千凛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去买早饭。

　　卖面线糊和卖肠粉的是两家店，好在离得近。陶千凛先点了两份肠粉——肠粉要现做，然后转身去买面线糊。
　　卖面线糊那家也捎着卖沙茶面，他走到门口，看见里面有个人，是他前几天差点撞上的女孩。女孩坐着出神，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沙茶面，好像在做诡异的祭天仪式。

　　面线糊都是做好的，打包即可。陶千凛付完钱就去等肠粉，刚迈一步骤然闪过一个念头：不会是面里有虫子吧？
　　他一阵反胃，连忙走回去，看见女孩正在面无表情地吃面。
　　“……”所以是他多想了？

　　丝丝吃面线糊的时候，陶千凛全程盯着，把丝丝看得很不好意思：“哥，我要不要给你留一点？”
　　陶千凛愣了愣，皱着眉头看她：“你没吃出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吧？”
　　丝丝疑惑：“胡椒粉？”
　　陶千凛舔了舔后槽牙，把买早饭的经过坦白了。

　　“最近别去那家吃面线糊和沙茶面，真吃出虫子多恶心！”
　　丝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转而问：“那个姐姐究竟为什么盯着面发愣呢？”
　　兴许是闲着无聊吧。
　　丝丝捏着下巴，摆出柯南的姿势：“真想只有一个！其实她在……”
　　陶千凛皱眉：“？”
　　丝丝手一伸，大喊：“数老板娘加了几根青菜！”
　　姜爱适时从大门前经过，闻声往里看了一眼。
　　陶千凛：“……”

　　“哥！哥！！”丝丝无来由地兴奋，藏在门边看着姜爱上楼，神秘兮兮地说，“楼上搬来一个小姐姐。”
　　陶千凛整理餐桌：“嗯。”
　　“长得超级漂亮！”
　　“一般吧。”
　　丝丝两眼发光：“同桌说她的表姐特别好看，我要把楼上的小姐姐拍下来，说是我表姐。”
　　陶千凛手微顿，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幼稚。”

　　天气晴朗，姜爱的心情也不错，趁着空闲摆上了笔墨纸砚。今天，她想画幅完整的画。
　　一来，毕业之后的这段时日她没怎么出作品，为了保持手感，每天只是用一种颜料涂个简单的人物头像。二来，《逐日》是最后的存稿，发了就没了，过段时间正式工作——工作内容不能提前曝光，不知猴年马月画的东西可以用来放在社交平台上。倒不如趁现在有空，画一个。

　　眼前蓝天碧海，她却想画昨晚撕开君子面具颇为盛气凌人的大海。
　　刚落笔，骤然想起田晗前几天念叨让她拍vlog的事。她不想把自己所有的生活曝光在网络上，但可以拍一段画画的过程。她拿来手机架，然后对准了角度。

　　广袤神秘的大海，浪潮翻滚，及近岸边的水花晕化出人影，长发飘飘，是辨不清男女的幽魅。勾勒，着色，一气呵成。

　　姜爱满意地关了录制，端杯冰奶茶自我欣赏。
　　不知不觉快到12点了，该吃午饭的时间，外面突然有人嘀咕一句“冰淇淋”。
　　她走到阳台，往下一看。

　　丝丝站在阴凉处气鼓鼓地盯着奶奶：“为什么不给吃冰淇淋？今天我都没吃到一整个。”
　　奶奶的态度十分坚硬：“说不给就不给！”
　　丝丝气得重重地哼了一声。
　　奶奶中气十足地吼道：“哼也没用！又甜又冰有什么好吃的？”说着往房间走，潇洒地留下句，“让你哥盯着你，敢吃就打！我去做饭了。”
　　“收到——”在姜爱看不见的地方，陶千凛坐在沙发上扬声道。

　　丝丝用可怜巴巴的眼神锁定陶千凛：“你忍心么？我可是你唯一无敌可爱花容月貌的妹妹啊！”
　　陶千凛抬眼：“只是唯一，后面的形容词跟你没关系。”
　　丝丝泫然欲滴。
　　陶千凛低声嗤笑了下，两条长腿一伸，往后一靠，悠然地刷手机。

　　几分钟后，丝丝蹭到他身边。
　　“听说莫元煦前几天在网吧惹了混混……听说号子哥为了帮他跟好多人打架……听说你去帮号子哥了……听说你穿了轮滑去的……听说你用棒球打人了……听说……”
　　陶千凛腾地坐直：“冰淇淋多少钱一个？”
　　“19块。”
　　“这么便宜！”
　　“能买双份吗？”
　　“没问题，我吃另一个。”
　　丝丝想了想，愉快搓爪：“也行。”
　　“边走边聊？”
　　“好的。”

　　两人谈话声很小，姜爱没听见，乍见他们往外走有点意外。这时手机呜呜地震动，是田立。

　　姜爱回房间：“午饭时间给我打电话？”
　　田立道：“正在吃，顺便跟你聊聊天。”
　　姜爱低低“嗯”了一声。
　　田立轻轻一笑：“别紧张，我不是在给你做心理咨询。就是日常闲聊。”
　　姜爱从善如流，语气波澜不惊：“没紧张。”
　　田立：“这样啊。”他说起话慢条斯理不疾不徐的，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姜爱知道自己刚才音色有明显的变化，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因为跟你说话的时候很舒服，我没有任何负担。所以刚才那一点点变化是放松。”
　　“冷静准确地描述心理变化，专业，”田立笑道，“打算另谋出路吗？”
　　姜爱道：“我可没有你专业，不敢虎口夺食。”

　　听筒传出倒水的声音，田立问：“吃午饭了么？”
　　姜爱道：“不饿。”
　　田立迟疑道：“在喝奶茶？全糖？”
　　姜爱下意识摇了摇头：“不是全糖。”
　　田立轻笑一声：“你准备戒糖？”
　　姜爱又摇了摇头：“不是全糖，我下单的时候备注全糖再加25%的糖。”
　　田立低声失笑：“我说吃糖可以促进多巴胺分泌，让你吃一点，是适量的，你怎么当成饭吃了？”顿了顿又道，“是有压力吗？”
　　“没什么。”姜爱突然改口，“有一点，不过在可控范围内。”
　　“记得我教过的疏导方式吗？”
　　“记得。”
　　姜爱漫不经心地说：“反正我吃不胖，昨天才称过体重，42公斤。”
　　田立“嗯”一声：“身高163公分，42公斤确实很轻。但你可能不知道，高血糖和糖尿病患者中也有很多瘦的人。”
　　“是吗？真不太清楚。”姜爱道，“那好吧，下一次买的时候只要全糖的。”

　　田立轻笑，然后传来涑口的声音：“这几天除了画画，做了什么？出门了吗？”
　　姜爱想了想道：“逛街吃饭买衣服看电影，一天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外面。”
　　田立在倒水：“什么感觉？会烦躁吗？”
　　姜爱道：“不烦，就是累。”
　　田立问：“有没有哪件事最让你心情愉悦？”
　　姜爱道：“有啊，吃饭。吃饱的时候心情最愉悦。”

　　田立“嗯”一声：“吃饭是让心情愉悦起来比较简单奏效的方法了。”又道，“具体吃了什么？”
　　姜爱迟疑着想了想：“有烤鱼、酸汤鱼、水煮鱼、清蒸鱼、剁椒鱼头，跟着你妹，把我未来两年的鱼都吃了。”
　　田立问：“没别的吗？当地特色吃了吗？锅边糊、面线糊、沙茶面……说来太久没回，我都忘了味道了。”
　　田立和田晗都是新屿人，不过田立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家了。

　　姜爱开了电脑，整理最近一年的作品，懒洋洋地说：“今早去吃了沙茶面。”她坐在小店里，面对沙茶面出神的时候，脑袋里剪辑视频似的一帧一帧回顾过去。
　　田立声音一顿，柔和得像团棉絮：“感觉怎么样？”
　　姜爱顿了几秒，说：“感觉味道一般。”
　　田立：“……”
　　姜爱低笑一声：“开玩笑的，没什么感觉，还好。”
　　不管对方听没听，姜爱自顾自絮叨：“不知道是我口味变了，还是老板水平不高。以前吃沙茶面的时候恨不得把碗吞掉，早上我就吃了几口，全靠油条填饱肚子。”

　　田立沉默的时候，姜爱眼睛不停地在看画，翻到《逐日》那张时，无来由地弯了弯嘴角。
　　莎士比亚说：There are a thousand Hamlets in a thousand people's eyes.每个人着眼的角度不用，看见的东西自然不同。
　　姜爱跟普遍的画师一样，希望别人能看出她每幅画想表达的本意。然而这一次，取名的这个人从偏门角度立意，居然让她不讨厌、甚至有点惊喜的。
　　打从学画以来头一遭。

　　田立问：“在做什么？”
　　姜爱道：“整理画集。”
　　田立道：“今天也画了？”
　　姜爱“嗯”了一声。
　　田立道：“听得出心情不错。画画是你最擅长的，享受作画的过程，得到的愉悦应该比吃甜食更多。”顿了顿，“其实你自己做挺自由的，签田晗的工作室，我担心过多外在的东西会影响你。你多把注意力放在画上面吧，田晗让做什么，别都听，放轻松更重要。”

　　@VeniVidiVici，关注285人，粉丝1人，微博0条。
　　干净得像个僵尸粉。
　　姜爱扫了一眼，随手关了网页，同时对田立说：“田晗没你想的那么夸张，她暂时没修炼到只会吸人血的资本家程度。”
　　田立不以为意，轻轻“呵”笑：“12点半了，快出去找个地方吃饭吧。你呢，别整天闷在家里，多跟人交流，实在无聊的话，打来跟我对骂……我算你88折友情价。”

　　姜爱的呼吸很轻，良久没应声，田立问：“怎么不说话，感动了？”
　　“我在想，”姜爱慢悠悠道，“你这样一个泰山压顶都能面不改色的人，怎么样才能刺激你爆粗口骂人。”
　　田立“唔”一声：“是个好问题，有机会你可以挑战一下。”
　　姜爱低头笑着说：“嗯，再聊。”

　　整理画集到下午两点多，这期间姜爱吃了半块面包、一个橘子。她本就胃口小，随便吃点零食就能坚持一天。
　　眼见气温越来越高，前一夜睡得晚，上午明明喝了奶茶，现在居然困得睁不开眼。姜爱抬手关了电扇，又把空调打开调到26度，等室温降了，换上睡衣钻进被窝。

　　一觉睡到五点。
　　她打着哈欠起床，洗了脸画上淡妆，然后拿相机出门采风。锁好门，转身的瞬间看见楼下的一幕，让她顿时停住脚步：
　　老阿婆睡在躺椅上，闭着眼——少年满手泡沫，认真地为她洗头。

　　姜爱轻轻按下快门，拍完后仍站在原地，看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