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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夜歌画卷(二) ...

  •   这位画者看上去有几分眼熟,柳画梁反应过来,他与那画中人竟十分相似,只是更精致些,他的脖子上挂了根红线,悬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石,只是没有渗血。

      柳画梁道:“自然是兄台了,在下方才才在上个街角见过兄台,不过片刻,兄台竟能拿着画板来到这个街角,可不是修为不凡?”

      画者道:“你可别开我的玩笑了,不才一介凡人,哪会那些上天入地的法术?”

      “这就奇了,莫不是兄台还有兄弟姐妹?”

      画者摇头道:“并无兄弟姐妹。”

      柳画梁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忽而笑道:“那大约是我认错人了。”

      接着他侧身越过画者去看他背后的画,那画上只有几团模糊的颜料,他便啧啧称赞道:“哎呀,不得了,这美人画得可真是绝了,莫非是兄台你所做?”

      那人一愣,随即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阁下谬赞,正是不才所画……”

      柳画梁在画前来回看了几遍,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兄台天纵奇才,在下佩服!若能得你一副墨宝,此生足矣!”

      那人大约从未被人如此夸过,上前就拉住柳画梁的手道:“在下作画十余载,今日终于得遇知音!我与兄台真是一见如故!”

      “不敢不敢,兄台神仙作画,我等常人怎敢高攀!”

      那人忙道:“兄台这谪仙般的人,怎能与常人相提并论!”

      “过奖过奖……”

      “客气客气……”

      顿了片刻,那画者亲密地挽起柳画梁的手道:“人生难得一知己,兄台若不忙,不妨到寒舍一聚!不才家中百来副画作,兄台若不嫌弃,尽可挑选。”

      “兄台才气过人、为人谦逊,能与兄台结交乃是三生之幸!得一墨宝更能传家!”

      画者高兴得合不拢嘴,两人携手离手,柳画梁还不忘朝雅天歌眨眨眼,示意他跟上来。

      雅天歌:……

      他看了那副不知所谓的画一眼,忽然觉得戏文里都是骗人的。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然后快步跟前面两人。

      画师的家不大,却自有一番风味,木头削成桌椅、门窗上雕着栩栩如生的各种吉祥物,客厅中还硬是用几串珠帘在角落隔出了一间画室。

      “夫人,快来见客!”

      从屋内婷婷袅袅走出一位美人,身着白衣,一头乌发仔细地挽起,配了一根银簪,簪子上一串火红的珠子坠下,如同朱砂,夫人的肤色白皙透红,唇色便与那发簪上的珠子相同,微微仰着头不说话。

      “看,这是我今日画的!”画者拿出刚刚那副画道,“可像你?”

      美人抬起袖子,冰冷的眼睛流出了笑意,她伸手接过画,道:“相公画的,岂有不像之理?”

      柳画梁这人有个毛病,凡见美人笑,他总也忍不住,于是跟着笑起来。

      雅天歌冷哼道:“花痴。”

      画师忙道:“内子少见外人,见笑了。”

      又吩咐道:“夫人,备好酒菜,这两位可是贵客。”

      夫人点点头,收了画退回里屋。

      “内子虽不才,却烧得一手好菜,二位可一定得留下来尝尝!”

      柳画梁早被那画室吸引,画者也迫不及待将他领入其中,画室到处都挂着画,画法竟都十分精细,只正中挂着一副山水图有些眼熟,画中远山如黛,近景交织,远处有两只飞鸟相逐而来,笔法虽嫌稚拙,但却灵气四溢。

      柳画梁指着那副道:“不知这幅……”

      画师道:“兄台,我这画室其他画你尽可指教,唯这幅不可。”

      柳画梁道:“为何?”

      画师道:“说来惭愧,不才于上元灯会上对内子一见钟情,多方打听才知她原是此地米商之女,家境殷实,我一介穷书生本不该心生妄想,只是年少轻狂,知晓她常在后花园游戏后,便画了画,提了诗抛进墙头,不过多久那画竟又抛了出来,打开一看,内子亦在画中题一诗,意倾心于我,我便向她家提亲,多方周折才修得正果。”

      “正是此画!”画者指了指那副画,满脸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道:“夫人喜欢的紧,约好了百年后与我夫妇合葬,既贫不卖,死不与人。”

      “原来如此……”柳画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头又看到一幅踏雪寻梅,白茫茫天高地远,孤独的枝上却透来一丝灼热的红,笔触简洁,画面精巧大气,与房中其他的画作皆格格不入,于是问道:“这是?”

      画者笑道:“兄台果真是我的知己,这画乃是我梦中所见,醒来便一气呵成。”

      他的脸上有遮不住的得意,柳画梁又将他夸了一通,直把他夸舒服了,才指了一圈,问道:“这屋内的画,皆是尔作?”

      画师点点头,道:“请阁下指点。”

      “指点不敢,兄台画技过人,进步神速,故而我还是爱刚刚那副美人图,画得实在是栩栩如生,如同活的一般……”

      画师道:“兄台见笑了,我画的乃是内子。”

      柳画梁继续闭眼夸道:“令夫人可谓有凤凰之姿,必定也不是凡人。”

      雅天歌忍不住道:“什么凤凰,我看他就是个疯唔……”

      柳画梁忙捂住他的嘴道:“这不成器的孩子,平时让他多看些书画,多长长见识,他非不肯,如今便成了这‘睁眼瞎’,不识货得很,兄台莫跟他一般见识!”

      雅天歌:“……”

      “哪里跟小孩子见识。”画师抱拳道,“我去后厨看看,两位自便。”

      说着离开了画室。

      柳画梁低声道:“不想走了?”

      雅天歌道:“你才睁眼瞎!对着这种东西你都夸得下口!”

      柳画梁指了指中间那副“死不与人”道:“这幅画与你想偷的那副极相似,只是鸟的数量不同,想必与这画境的主人有联系,我若不想办法套出点线索来,我们怎么出去啊?”

      雅天歌抿着嘴不说话了。

      “是不是觉得与你在戏词中听见的不同?”柳画梁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毫不留情地揭穿自己,“那都是瞎编的,我第一次都没听出她唱的是我。”

      柳画梁又道:“一会儿不许捣蛋,见机行事。”

      “……”雅天歌哼了一声,绕到那副画前细细打量起来:“这就是我们现在待的画?”

      柳画梁道:“只是相似,并非完全相同。”

      雅天歌用手比划了一下道:“那我们现在在哪儿?”

      柳画梁见他一本正经地指着画,仿佛在查看地图,忍不住笑出了声,胡乱指了个地方道:“报告蛮将军,大概就这儿的背面吧!”

      雅天歌听出他的揶揄,正要发火,柳画梁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片刻,夫人出现在画室门口,微微矮了矮身,笑道:“两位公子,失礼了,我家相公因痴迷作画难免礼数不周,请二位见谅。奴家已备下薄酒,如不嫌弃,便留下用膳吧。”

      柳画梁作揖道:“如此便辛苦夫人了。”

      夫人掩唇道:“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三人同桌而坐,夫人道:“我家相公作画时不喜他人打扰,委屈二位只得与奴家同食了。”

      柳画梁道:“哪里的话,夫人冰雪聪明,能与夫人同食乃是我俩的福分。”

      女子的细眉舒展开,眼中笑意盈盈,显得越发美貌。

      菜色虽简单却不失美味,柳画梁吃得津津有味,雅天歌尽管心事重重,仍旧一丝不苟地将饭菜扒了个干净。

      饭毕,天色便暗了下来,雅天歌忽然扯着柳画梁的衣服,愁眉苦脸道:“柳叔叔,今夜我实在不想露宿街头了。”

      “……”柳画梁磨了磨牙,微笑道:“可是我们一路漂泊,身上也没什么盘缠……”

      女子主动道:“二位如不嫌弃,便请留宿寒舍。”

      这家中格局极小,一眼就能看遍,柳画梁怕她改主意,连客套都省了:“在下与义子初来此处,人生地不熟,能得夫人和先生相助,实在不胜感激。”

      女子起身道:“不必客气,二位请随我来。”

      柳画梁实在没想到这小破屋子后头还有一间偏房,房间很小,容下一张木板床后连转身都很困难,二人只好盘腿坐在床上。

      床边的墙上开了扇很大的窗,窗外是一大片荒草,荒草中间有棵不知什么树,奇高奇大,却无叶无花,空空伸着许多枝丫,仿佛死了,却又结实的很,也算是景致独特了。

      “儿子诶,叫声爹来听听!”

      雅天歌偷鸡不成蚀把米,正懊悔着,听了这句一时火冒三丈,扑上去怒道:“谁是你儿子!”

      柳画梁边躲边笑:“怎么,叔叔和爹不是一辈人?叔叔叫得,爹叫不得?你是不是瞧不起爹?”

      “你!”雅天歌恨不得把他的嘴缝上,“你这混蛋……”

      “哟,爹是混蛋,你是小混蛋,认得还挺快!”

      雅天歌想伸手拔剑,半途就被柳画梁强行推了回去:“小子,说不过就想动手,就这脾气,是怎么在众人面前藏住自己实力的?”

      雅天歌努力拔了了几次剑都被半途截住,愣是拔不出来,他气急败坏道:“你给我松手!我要杀了你!”

      柳画梁摇摇头道:“诶,这话怎么说的,要杀我就要靠实力,让我松手是怎么个杀法?撒娇杀?”

      雅天歌灵力乍燃,“无用”长鸣出鞘,在空中一化十,十化百,剑影叠叠令人眼花缭乱,柳画梁微怔,转头见雅天歌咬着牙,已是十分勉强,再看空中剑的数量虽然唬人,却全都是虚影,虚得像纸糊的。

      柳画梁一时没忍住,居然笑出了声。

      空中剑影刹那间把剑尖都指向了他,数把长剑破空飞来,发出凌冽的声音,眼看要将他扎成个刺猬。

      柳画梁从腰上拔出那根不长不短的树枝,轻轻一抖,莹白的灵力通灌其上,他几乎站在原地不动,挥出的灵刃在空中与那些长剑相撞,把围了他一整圈的剑影纷纷击落。

      然后他收枝回腰,枝条上居然连一道伤痕都没有。

      柳画梁若有所思道:“不如把它插/在这后花园中,看看明年会不会发芽开花。”

      雅天歌气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床上:“你不会是打算在这里长住吧?”

      柳画梁道:“怎么会,这里的美人不合我意,酒味也欠佳,我还想早日回白灵山下听小红唱曲儿呢。”

      “……”雅天歌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柳画梁道:“只能静观其变了,这屋子的主人有古怪,刚刚我撞他那下很重,他竟一点反应也没有,我试过他的脉,并无修炼的迹象,更何况……”

      柳画梁想起忘归楼中的那位中途卡壳的男子,道:“他是这里最像‘活人’的人了,纵然不是这幻境主人,也必然和它脱不了关系。”

      雅天歌撇撇嘴,扭过头去。

      “今晚又要与我同床共枕了。”柳画梁笑眯眯道,“小蛮你开不开心?”

      “……”

      雅天歌洗漱完后一脚将床上的被子踹开自己滚了进去,张开双手双脚把床占满。柳画梁笑眯眯地强行掀开被子,然后居然厚颜无耻地枕着雅天歌的小胳膊侧身躺下了,就差没把他抱个满怀。雅天歌只好缩回手,满脸不甘。

      柳画梁也不管他,只片刻就睡着了,他睡得很熟,却几乎听不见呼吸声,剑就在旁边,雅天歌瞪了他一会儿,终于也熬不住睡着了。

      夜里,柳画梁隐隐约约听见一串悦耳的鸣叫声,其声空灵婉转,不像是世间所有。醒来时天却已大亮了,而后便听见地板被人踩得咚咚作响:“成了!成了!!我画成了!!!”

      柳画梁与雅天歌忙从床上跳起来,简单洗漱过后赶去画室,画室中的书桌对着窗,书桌前一人正手舞足蹈,指着画作道:“夫人你看!我画成了!我找到那个东西了!!”

      夫人亦含笑道:“奴家早知夫君不同于常人,终会成大器,恭喜夫君多年努力终有回报!”

      画者高兴地抱起夫人转了个圈:“知我者夫人也!”

      想一想又补充了一句:“白鸟也。”

      柳画梁道:“白鸟?”

      画者扭头看见柳画梁又笑道:“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便死而无憾,在下何德,算上兄台竟有三个!今天乃良辰吉日,夫人你去买些好酒好菜,我要与二位一醉方休!”

      夫人略推了一推他,道:“客人面前成何体统,快点放我下来!”

      画者方才觉得有些不妥,微微红了脸,将她放下来,对柳画梁道:“一时高兴失态,兄台莫怪。”

      说着又来拉柳画梁的手道:“兄台快来看,我这一副如何?”

      擦肩而过时,柳画梁见夫人脸色略有些苍白,本想喊住她,无奈画者太急,一拖就将他拖到书桌边,口若悬河地冲他介绍起自己的得意之作。

      柳画梁只得将目光收回,专注于画作,画纸上是一镜子似的湖,湖边种了些柳树,柳枝柔软,柳叶细长,飞絮点点落于湖面,却惊不起一丝波澜,燕子叉着尾掠过,几尾游鱼则相互追逐,虽无雨丝却令人觉得画中正下着细细春雨,令人又喜又忧。

      柳画梁真心实意地开口道了一声好,水平差得太多,他实在难以相信昨日那副与今日这幅是一人所作,因而又试探道:“方才听兄台谈起白鸟亦是知己,不知这白鸟是何方神圣?”

      画者道:“前几日清晨,我正入画室准备作画,却见一白鸟停在我给夫人画的那副《比翼双飞》前,歪头若在沉思,见我入内便飞出窗外唱了个小曲儿,也不知为何,听完后忽觉灵感若泉涌而出,遂画成这幅春绪图,今日清晨又见那白鸟站于窗口赏画,与它说话竟仿佛能听懂,因而引为知己。”

      雅天歌道:“一只鸟而已,哪懂得什么画不画的。”

      画者道:“小友此言差矣,万物皆有灵,灵之形态各异,一些投生成人,一些投生成花草树木,我作画时,总觉得画中有灵物在望着我,若我不用心,它便跑了,如此画出的画,每寸风景皆有灵物掌管,它若住舒坦了,便不老不死,这画就得以永存。”

      雅天歌撇嘴:“也不见你……”

      柳画梁捂住他的嘴道:“无怪乎兄台画中有诗,拜服拜服……”

      雅天歌狠狠咬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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