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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2话 ...

  •   治疗结束后,时桥南不放心林寂,便主动提出送她回去。
      一路上两人各怀心思,长久地保持着沉默。
      在路口等红灯时,时桥南扫了一眼手机。某声音互动平台的直播组负责人再度发来消息,邀请他参与他们策划的一起大型古风直播活动。其实他已经谢绝数次,然而对方大概继承和弘扬了长征精神,锲而不舍,从年前联系上他之后就经常来给他做思想工作,好像间歇性失忆忘记了被拒绝的事情。对方客气又热情,春节还专门准备了小礼物,他也不好意思冷处理,只好保持风度地应对。
      时桥南看完消息迅速将手机锁屏将其收起来,余光瞟了一眼林寂。人就是这样,在保有秘密时,哪怕对方从未怀疑,自己也忍不住心虚。
      但见林寂靠在座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外面树木凋零,街道上行人寥寥,雨后地面反射着光,明晃晃一片,将冬日萧条越发衬托得重了几个加号。
      “在想什么?”时桥南问。
      林寂没有动,淡淡地道:“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白石出现在我家里,跟我说话,我没有惊喜、没有兴奋,就好像这是平平淡淡的日常,眨了眨眼,这辈子就过完了。然后,我送朋友离开,朋友要为了爱人踏上不归路,我送了很远,因为知道此时一别当是死别,她是要去找仇人同归于尽,她是去赴死的。当我匆匆赶回家,他果然还在……我就高兴得哭了。”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继续道:“醒来才知道这梦是多么凄凉,好像死去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我……我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整夜都没睡好,最后分不清到底感到凄凉的是醒来的自己,还是梦里的自己,不知道是梦里的自己做了个欢喜梦,还是我做的。只是哪怕在梦里,明明是充满了欢喜,我自己也感到凄凉——人们常说,梦是反的啊……”
      时桥南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跳下去。
      “根据心理学研究,梦都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我们梦见我们所见、所闻、所思或所为’。在梦里,我们被从清醒的意识世界迁走,进入一个神秘的意识世界,那些见、闻、思、为就会化作各种象征,按照你本身的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人生阅历和思维方式,重组出一个完整的世界,那里有起承转合,甚至有完整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时桥南顿了顿,想说这个梦只是说明她潜意识里知道这一切无法实现,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这跟她所谓的梦是反的有何区别?
      林寂像是猜到了他未出口的话和他的心思,没有接话。
      后面的时间里,车厢内再度恢复了尴尬的沉默。
      车子停在林寂家楼下时,仿佛车子都松了一口气。
      林寂下了车,邀请时桥南上去喝杯咖啡,被时桥南委婉拒绝。
      时桥南没有马上开车离开,他看着林寂刷卡进门,听到楼里电梯声响,摸出烟点上。直到烟雾缭绕,他不得不打开车窗,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抽烟。
      由于唱歌,他一直都克制着抽烟频率,回国前甚至成功戒掉了烟,储物箱里的烟还是关铎放进去的,他没想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摸出来抽上了。他并没有将其掐掉,而是慢条斯理地、享受一般重温香烟带来的愉悦,感觉到尼古丁融进血液循环,疲惫感才真正减弱。
      等到一支香烟寿终正寝,时桥南才发动车子。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微信提示音,拿起手机,他看到了林寂的消息。
      “时医生,你说的我都懂,但是我还是想义无反顾一次。人生短暂,谁也不知道错过了这次,往后的日子里我还会不会遇到同样的人、拥有同样的心情,万一这就是我生命里至死不渝的那个人呢?”
      她都懂。
      可时桥南知道她懂的绝非他担心的。
      她以为她遇到了那个人,他却知道那个人或许是她的至死不渝,却绝非她的初衷。
      他站在命运天平的中间,看着两端,那都是她人生的筹码,他可以随意加减,她的人生掌握在他手中,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她的悲与喜。
      他左右为难。任何一点加减,她所有的好与坏都会成为他的责任,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哪种选择于她而言更好。
      他更不知道林寂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两天后,时桥南与人约在苏州北路的一家鲜花餐厅吃饭,饭后沿着苏州河散步。同行的是两位女生,一个是他的初恋,一个是初恋的闺密。多年未见,当初的心动正如冬日的苏州河,难起波澜,只是怀念太温暖,远远胜过现实,让人忍不住流连。
      正在这时,时桥南意外地看到了林寂。
      林寂像是在寻找什么,认真地按照建筑标识牌一栋一栋地往下找。
      时桥南看了她好一会儿,却并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意思,毕竟除却医患关系,他没有资格过问她的生活。
      初恋任语初问:“认识的人?”
      时桥南摇摇头,道:“一个病人。”
      话题便就此转开。
      他和任语初的关系发展于大一开学后不久。同是外地生,来到江南后对一切都充满了兴趣。一次苏州之行,两人在一个评弹社结识,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意外合拍,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恋人。然而,两个同样骄傲的人,年轻气盛,都不善于委曲求全,也不懂得包容和磨合,热恋过去,矛盾越来越多,最终竟是不告而别。
      人生中第一次感情来得仓促,去得匆匆,时桥南一开始大受打击,然而彼时他正好拿到哈佛医学院的offer(要约),无暇他顾,忙着远渡重洋。
      海外数年,他从青涩蜕变到成熟,偶尔想起她,会为那份难得一遇的感觉和默契惋惜,却也心知肚明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数年间,他成长的绝不仅仅是医术,更多的是对人生和感情的认知。
      这次重逢,是任语初主动联系的,她没有点明,他不明就里。往事太美好,他从不敢轻易碰触,整个过程都静观其变。自从看到林寂,他原本就复杂的心情忽然被什么生生压了下去,时桥南虽然仍维持着风度和礼貌配合二位女士的话题,但明显情绪收敛,心事重重。
      任语初并非痴傻,稍微动动脑筋便想通了其中缘由。但她太了解时桥南了,既然他说那是病人,那就说明他有着不可逾越的原则,即便动了心,他也会因这原则铸就的高墙束手束脚。同时,她心中暗暗叹息时光匆匆,他们之间又何尝没有天堑鸿沟。
      这样聊下去也是无趣,任语初便借口还有事情,拉着闺密告辞离去。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外白渡桥,目送任语初二人上了出租车离去,时桥南缓步上桥。这座桥始建于1856年,那时还叫威尔斯桥,是座木桥,后来改建成同为木质的花园桥,直到清光绪年间,才建成如今这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现代桥梁,后来几经修缮,如今它存在的最重要的价值或许早已不是交通行道,而是这座城市的地标之一。这里是过去与现代的结合,也是阅历与期冀的交汇,更是往昔与未来的连接和沟通。桥历经风雨多沧桑,人阅尽千帆往往越内敛,收起的是光芒,也是心扉。
      他站在桥中部,望着滔滔江水,心中有什么东西打开了闸门,波澜起伏。
      他没有来由地对在此遇到林寂耿耿于怀,当再见到林寂,他直言询问:“前几天在苏州北路跟朋友吃饭,看到你了,你在找什么?”
      他没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会这么简单,又会这么复杂。如果在提问之前预知后事,他大概永远不会容忍自己如此好奇。
      他听到林寂轻笑着说:“我在找白石啊。”
      他心底噌地升起一团怒火。
      她在跟踪他?
      然而,他听到林寂继续道:“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白石住在苏州河畔的平安弄。”
      “……”
      林寂没发现时桥南的异常:“可是我并没有在地图上搜到那个名字,我想大概是改了名字,我只好亲自跑去找,说不准能找到跟梦里一样的地方。”说着她从包里拿出素描本,翻了几页找到目标拿给时桥南看,“你看,这就是我梦里见到的房子!”
      小小的围墙,几道窄门,墙里三两棵蓬勃生长的大树冠盖如伞,大门两侧的两栋老楼围成一道狭窄的甬道,这样的建筑组成了这个小小的住宅区。速写笔触流畅,一气呵成,把一个老宅区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时桥南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林寂,你知道那是梦。”
      林寂一愣,看仇人一般扫了时桥南一眼,一把夺回素描本,语气生硬:“他住在平安弄!”
      时桥南不为所动:“你自己也说了那是在梦里,除了你的梦,没有人告诉你他住在平安弄。”
      “不!他告诉我的!他……因为……因为……”林寂的脑海里有着清晰的画面,可是不知为何她无法描述出来,她一遍一遍重复着“因为”,却惊慌地发现“因为”后面是一片空白。她脑海里空有一幅画面,却仿佛在她记住之前悄然褪色,她无法抓到任何信息,无法描述,更无法告诉别人她看到了什么。眼泪无意识地流下,她惊慌又迷茫,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时桥南温言道:“因为那是做梦,林寂。你刚才清晰地告诉我你梦到他住在平安弄。”他语调轻柔,带着迷惑性的说服力。
      林寂双手握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气急败坏地瞪着时桥南:“他住在平安弄!”她不是在争辩,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时桥南被她吓了一跳,他平静地望着她,不反驳、不拆穿。他深吸一口气,岔开话题问:“当时发生了什么?”
      林寂眼睛里的火焰这才一点点弱下去,她颓然靠回沙发上,无力挣扎一般娓娓道来:“我回去找他,有人告诉我他住在平安弄,我知道就在苏州河一带,上次去邮政博物馆时我路过过那里,那里……那里……”
      “所以你才会去苏州河一带?”
      “是。”
      “那里怎么样?”
      “那里……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的记忆?”
      “嗯?”林寂对这个问题充满了迷惑。
      “你说那里跟你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什么时候的记忆?能跟我描述下吗?”
      林寂愣了好一会儿,她努力回想,大脑对这段记忆毫无存档。
      “奇怪,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记忆。”林寂十分困惑,“我……我上次去的时候,那里已经荒废了……可他住的地方跟我记忆中的一样,虽然老旧,墙面斑驳,墙头摆着一盆盆绿植,楼与楼之间挂满晾晒的衣服。有大爷在晒着太阳下象棋,旁边是两条田园犬、两只野猫,还有一只挂着铃铛的波斯猫,肯定是谁家养的。有老太太买菜回来,正在楼前聊天。几个小孩子放学后放下书包往外跑去,当然也有听话的孩子回家后乖乖写作业。年轻夫妇肩并肩说着话下班回家,因为那些悄悄话,妻子很明显地红了脸,偷看有没有被人注意到……一切都……”她闭上眼想了很久,才找到贴切的形容,“就像木心的那首诗,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
      “这是你记忆中的平安弄?”
      “是。他住的地方应该是在……在……在四楼,他住在四楼,房间里有落地窗帘,他早起时会站在阳台上边喝咖啡边望着天空,揣测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等吃完早饭,他会轻轻地关上门,可那门还是会发出重响,然后他徐徐下楼……”
      “可是,你已经见过你记忆中的平安弄了,那里已经荒废待拆,你要找的人不在那里。”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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