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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3话 ...

  •   林寂的脑海里有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她和白石。
      可故事到底是怎样的呢?她已经有些看不清。
      她成为“声控”是在十年前,当时她在一位朋友的推荐下看了一个古风歌曲剪辑视频,视频是根据两部电视剧剪成的,将两位主角放在同一个故事里,于是有了这个新的故事。当然,真正吸引到她的是那亦男亦女的妖孽音,她被那独特的嗓音所震慑,从此一入古风深似海,痴迷上了网络古风歌曲,不,更确切地说,她是迷上了声音。她在这片海里沉沉浮浮,心情也随之沉浮。十年如一个恍惚,她已经误入太深,红尘难以入眼。
      在此后的八年里,身边的朋友陆续知道她是“声控”,痴迷于古风音乐,因而不断给她安利同一个歌手。奇怪就奇怪在,被安利了很多次,她听了很多遍,却从未被打动。她承认这个歌手有着非常棒的音色,但年龄与阅历成为他不可跨越的鸿沟,那时的他过于青涩,尚不能承载起她心中的那片星空。
      她是个“大叔控”,喜欢成熟的男人、成熟的嗓音,人生的沧桑会让一些东西沉淀下来,成为先天无法代替的气质和灵魂。
      我们走过多少路、喝过多少酒、见过多少人、爱过恨过多少次,虽然不会在履历表里展现出来,却会在不知不觉中融入我们的血肉,会伴随着一个呼吸、一个微笑、一个眼神,哪怕是举手投足间,流转于空气中。因为经历过,因为与岁月抵死相搏过,因为那些或悲或喜的沧桑,才成就了站在你面前的人。当你爱上一个人,你爱的不是与生俱来的这具□□,而是满身风雨的这个灵魂。
      那时的他,于她而言,美则美矣,淡而无味。
      然而,八年的岁月磨砺,宛如沧海桑田。
      八年后,她纯属失误地意外点开了他的一首歌,当那低沉磁性、温柔细腻的声音响起,她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她愣在了原地,仿佛世界都不存在,她孤身于茫茫雪海中踟蹰,那声音就在这雪原上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带来了春天的色彩,遍地春风似剪。
      她的心像沉睡在海底一万米的水母,一下子睁开了眼。
      她看到前世的花在今生绽放,穿越生与死,曾经的新酒如今深巷闻香便能醉人。
      过了这么多年,她才懂了那句“我喜欢你”。
      她的确很喜欢他,在她有限的生命里,这喜欢像是入侵物种,在她的心田里扎根发芽,野草般疯长,短短数日便根深蒂固,再难反顾。

      “或许,这个故事没有后来,也永远无法落幕。”林寂的确是这样想的。
      在林寂的心里,这个故事是浪漫、深情而纯粹的。然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她将心里的故事落于笔端,稍加演绎,就成了那个黑、童、话《恋声系》。恐怕没有人能理解她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创作,她对这个作品抱有怎样的感情。
      这不是时桥南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告白。他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各种各样的告白,很多粉丝会写很长很长的私信或者邮件给他,诉说自己从何时、如何开始喜欢他,又经历了哪些内心斗争以及这份感情如今和往后会如何安放。
      然而,这是第一次,他与对方面对面,听对方轻声细语娓娓道来,而他只是一个旁听者。作为一个局外人,他必须做到冷眼旁观,这种感觉很奇特。透过冰冷的文字,我们能捕捉字里行间的深情,却无法体会叙述者细微的叹息,而正是这些叹息往往会如蝴蝶效应一般让整个场面的气氛流转变化。她的一颦一笑、她迷离茫然的眼神、她微微侧首的动作、她的手指因紧张而总是不由自主地咬在嘴中的憨态,都带上了一丝绝望的自嘲。他不敢说正是这些自嘲越发吸引了他,但他亲身所见所闻的这一切比故事本身更打动他。
      他尽量表现出冷静,不让自己受到影响,希望能尽可能保持中立地表达观点,但久久的沉默仍然出卖了他。
      良久,他才问:“除了白石,你还有喜欢的声音吗?”
      林寂微微点头。
      “比如?”
      “神谷浩史、中井和哉、梶裕贵……国内的,像零梅君、最澄、小楼寒、A.K.……”
      “这些人里,有没有让你动心的?”
      “有。”林寂回答得十分肯定,“只要让我沉浸在他们的声音里,我就会有初恋的感觉。”
      “所以,并不是非白石不可,不是吗?”
      时桥南的问题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与林寂对视着,一个冷静地挑衅,一个压抑着暴怒,气氛剑拔弩张。
      林寂像是受到了侮辱,孩子般想要用破坏来征服。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对峙中,时桥南清楚地看到她的眼中进行了一场战争,虽然理智让她最终保持了沉默,却难以阻挡她在精神上的屠戮。她把他的整个精神国度烧杀抢掠,不留寸土寸草,他甚至看到她眼中的自己烽火连天,生灵涂炭。
      这场战争就以她以胜利者的姿态将他凌虐得体无完肤而告终。
      她不声不响地拿起自己的东西离开,拉开门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满目悲悯:“这段时间,非常感谢。”然后头也不回地轻轻合上门,把两个人的世界彻底隔绝。
      明明她才是可怜的那个,被怜悯的却是他。
      时桥南始料未及。
      这段时间他们有争执、有误解,但最终都能相互谅解。他眼看着她渐渐敞开心扉,把千疮百孔的自己展现在他面前,却忘了她有她的骄傲,这种骄傲不容置疑。
      他看着门缓缓合上,像是她再度将他关在心门之外,而这一次她不但将他推开,还筑起了高高的围墙。他仰头向上看,仿佛置身于黑暗的洞底,洞口远在九重霄上。
      他听到门外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把他的最后一丝希望抽离。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接到时桥南的电话时,林树刚开完会。
      晚上七点钟,这个时间,除非案子紧急,否则时桥南很少找他谈工作。
      他接通电话,笑道:“时医生,有何指教?”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有气无力,情绪消沉:“请你喝酒。”
      这就有些出乎意料了。时桥南的脾气好得像假的,生活态度恬淡,很少为什么事愁眉不展。林树体内的八卦细胞顿时苏醒了,因开会而培养的瞌睡虫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精神抖擞,像打了鸡血:“失恋了?”
      “少废话,赶紧过来。”时桥南说罢,挂了电话。
      林树看着手机,摇摇头,啧啧:“请人喝酒还这么拽,看来失恋等级很高,伤害指数不同以往。”
      当林树赶到小花园时,时桥南已经在惯例位置上坐了好一会儿,他端着一杯冰镇龙舌兰,慢慢啜饮,缓缓咽下。林树吓了一跳,时桥南为了保护嗓子,很少喝烈酒,通常只喝清淡的鸡尾酒或者啤酒。
      林树坐下来,随手招呼服务员,继而问时桥南:“真失恋了?”
      时桥南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相熟的服务员抱着菜单过来,笑道:“时医生已经喝了一杯了,这是第二杯。林检呢,老规矩?”
      林树笑了笑:“还是秀色懂我。”
      秀色当然是艺名。“既然在酒吧工作,卖的是吃喝,那就应该秀色可餐咯。”叫作秀色的服务员如是说,从此就定下了这个花名。
      秀色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夸张地呵呵假笑两声:“全世界都知道林检只喝玛格丽特,被林检记住的那位姑娘真是三生有幸。”
      林树保守地笑着点点头,却没有多说。他在外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情,只有关系好的同事才知道他单身是因为未婚妻在婚礼前出了事。
      看着秀色走远,林树跷起二郎腿,手指敲着桌子,活脱脱一个流氓警察审讯恶霸的架势:“说吧,到底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甩我们温文尔雅的时医生?”
      回答他的却不是时桥南,而是舞台中央的架子鼓。为了配合春节欢快的气氛,从年前开始,小花园就活跃起来,从朋克、雷鬼、爵士,到蓝调、民谣、流行、重金属,简直像是乐种展播。这种情况会持续到正月底,以一场大狂欢结束整个春节,从而回归正常的慢摇节奏。
      时桥南像是被音乐吸引,转过头去看着舞台上张扬的乐手声嘶力竭地吼唱,纷乱的光影里,他看到的是一扇缓缓关闭的门,继而,一扇,一扇,又一扇,通往对面的路是望不到尽头的门,它们一扇接一扇关闭,把甬道重重封锁。
      他遇到过比林寂更难缠的病人,以及更加令人绝望的精神状态,他头疼过、彻夜难眠过,可柳暗花明后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没有哪次会让他如此力不从心,更没有哪次会反噬于他。是的,他如今在被林寂牵着鼻子走,他被林寂的情绪左右,他已经进退维谷,但他的向导突然抽身离去,把他丢在这布满荆棘的泥沼中,他寸步难行。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忽然涌上来,在眼眶处堆积成温热,他轻声低语:“难怪她会怜悯我。”
      多年的职业生涯让林树练就了一番耳听六路的技能,他循着时桥南的目光望去,却在这震天的乐声里隐约听到了时桥南的低语。秀色已经把酒端上来了,他喝了一口酒,思忖着该如何打破砂锅问到底。
      谁知时桥南主动开了口:“我有一个病人,我费尽心机终于与她建立了信任关系,但今天,一切都被我搞砸了……恐怕我以后都很难再见到她了。”
      “病人换医生很正常……你不会是爱上人家了吧?”林树幸灾乐祸,“时医生,你得注意职业道德。”他故意强调了“时医生”三个字。
      时桥南面上没有反应,但林树清楚地看到他端着酒杯的手一僵。林树毕竟是过来人,终于收敛笑容,叹了一口气,道:“你叫我来应该不是为了听这鬼哭狼嚎的吧?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放心,哥哥我职业素养太好,听到的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不会传到第三个人的耳朵里,让我给你分析分析形势。你要知道,玩‘三国杀’‘狼人杀’我都是妥妥的大赢家。策略懂不懂?要是我早出生一千八百年,就没诸葛亮什么事了。”
      明知道他在胡说八道,时桥南也只是嗤笑一声,没有多做评价。他何尝不想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但他不能。
      喝了一口酒,在品味吞咽的间歇里他想了想,道:“她喜欢上了一个人,至少自以为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她对于跟这个人相似的人也会动心,所以我问她:‘并不是非这个人不可,不是吗?’她貌似受到了侮辱,愤怒离去,走之前还跟我道谢,很明显是在说‘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出门前,她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全是怜悯……”
      林树点点头,同情地拍了拍时桥南的肩:“她那是在说:‘你根本没有真正爱过,你真可悲。’”
      时桥南无奈地看着林树:“其实你不用说出来,我懂她的意思。”
      “我怕你太迟钝。”林树搓着手,对这件事充满了兴趣,“总之,现在的状况就是这个精神病喜欢一个人,以及跟这个人相似的所有人,而你喜欢这个精神病。”他搓着下巴想了想,“这个命题没毛病,反正她是个精神病,总得治疗,你给她催个眠、开点药让她爱上你呗。”
      “……”反正等于他白说了呗。
      林树啧啧称奇:“精神病人爱上医生的事,我倒是听过不少;但精神病医生爱上病人,这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林树。”时桥南低声吼他。
      林树打了个哈哈,终于回归一本正经:“这样,你先冷处理一段时间,说不准你只是因为头一次遇到这样的病人,投入过多导致的。过段时间,如果你还惦记人家,就侧面打听下她的状态,跟她的家人联系下,让她重新回来治疗。一般来说,精神病人的家属都很喜欢关心病人的医生的,何况你有哈佛医学院的文凭,那可是让多少病人趋之若鹜的一纸证书。”
      时桥南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心里堵得慌。他淡淡地道:“我看起来像是很不懂爱的人吗?”
      林树笑了笑,神色凝重了许多:“至少你没有肆无忌惮地爱过。”
      时桥南一怔,林树说得没错。所有人都钦羡他温文尔雅,脾气好、性格好,实则他们都不知道正是因为这份温润,他一直有所克制、有所保留。他不是没有付出真心,只是从未敢肆无忌惮地交付。世间的悲欢喜乐太多且莫测,他希望自己能淡然处之,他承认自己功力不够,他唯一学会的方法便是冷静深爱。
      这些年,他珍藏着所有过往,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将美好当星星一样小心翼翼地珍藏。哪怕粉丝们送他的礼物、生日祝福,他都一一珍藏。偶尔的偶尔,他会翻阅记忆深处的那些回忆,他会因那些曾经的温暖露出笑容,却从未觉得少了它们,生命里就少了阳光。他以为,他没有刻骨铭心地爱过痛过,只是因为他还没有遇到那个人。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不是因为命中注定才会刻骨铭心,是因为刻骨铭心才注定唯一。
      林寂是否早已参透这个命题,所以,她才说她遇到白石的那一刻像是前世今生?
      前世刻骨铭心,今生才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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