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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4话 ...

  •   莱恩医院是市司法局审核登记的精神疾病司法鉴定医院,时桥南等人都拥有执业鉴定资格。一般来说,精神疾病司法鉴定都是由单一鉴定单位进行,但林树所在的小组专攻重要刑事案件,责任重大,更易引起争议,因而检察院多数情况下会让两三家鉴定机构派出代表组成鉴定小组进行鉴定。
      其实,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市里总共也没多少科院和机构,同科的医生即便不算熟识,相互之间也略有耳闻。
      这次与时桥南合作的两位,一位是他导师的故交,他早已熟识,姓周名奕君,年逾花甲,慈眉善目,往往开口便带笑;另一位中年前辈斯斯文文,戴着金丝眼镜,头顶秃了大半,时桥南曾在沙龙上见过他一两次,知道对方姓阮,单名一个枞字。
      这起案子说起来十分简单,却因当事人的身份小小地轰动了一下。死者是一位名叫苏澜的女作家,一年前离婚,独自带着两岁的儿子生活。案发前一周,其前夫黄一亭从幼儿园接走孩子,以此为要挟,逼迫苏澜与其复合,苏澜抢回孩子后威胁要报警,黄一亭恼羞成怒,捅了苏澜十几刀,其子目睹了整个过程。
      黄一亭很快被批捕,却在开庭审理之前忽然以患精神病为由进行辩护,声称自己患有家族遗传性精神分裂症,外加他离婚后身患抑郁症,当时的行为绝非理智之下的行为。调查发现,黄家人的确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黄一亭的姑奶奶从小就精神不正常,黄父则死于上吊自杀。
      “这两个例子并不能代表黄家就有遗传性精神病。”时桥南看着钢化玻璃那边的黄一亭道。
      林树十分赞同:“黄父自杀其实是因为利用联保贷款无法偿还,都知道钻银行空子捞钱了,我不太相信他精神不正常。倒是那位老太太,的确对我们很不利。”
      “他一直都这样吗?”阮枞问。
      审讯室里,黄一亭冷静沉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树摇摇头:“时好时坏,有时候十分兴奋,有时候很冷静。”
      “我去跟他聊聊。”时桥南看向周奕君和阮枞。两人点点头,留在外面与林树一同观察里面的情况。
      时桥南在黄一亭对面坐下:“你好,我是时桥南,是一名精神病医生。”
      黄一亭转过头来,瞥了时桥南一眼:“他们都叫我黄一亭。”
      时桥南眼神一深,随即微笑:“所以,你不叫黄一亭?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黄一亭似乎十分为难,又转过头去沉思了片刻,道:“我不知道。”
      时桥南没有追问,静静等待黄一亭主动开口。
      没多久,黄一亭慢慢转过头来望着时桥南,道:“我只想尽快结束这一世。”
      “这一世?”时桥南回视黄一亭,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
      “对。”黄一亭换了个坐姿,整个人不再紧绷,“我跟苏澜是宿世怨侣,像是有人故意设定了这样一个程序,而我们两个只是实验品。我们俩初见面的时候都觉得一定在哪里见过对方,控制不住地靠近彼此,可是我知道她要死在我手里七次……这就是第七次。”
      “七次以后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要尽快结束这一世。我想把我们两个都救出去,不再在这个系统里循环。”
      “你的意思是,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是某个人的实验对象,甚至我们的本质都只是代码?”
      “我不知道。”
      “可是你刚才说……”
      “我只是说我和苏澜。我只知道我们两个是一组代码、一组实验数据,你们其他人我不知道,你们可能也是,只是你们是NPC,我和苏澜才是游戏玩家,确切地说,是游戏玩家控制的角色。”
      黄一亭是一个高级程序员,有自己的游戏开发公司。他能说出这番话倒不奇怪。
      “你是说我们都是为了你们而存在的?可是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在今天之前,我也一直存在,我甚至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认识你。”
      “你玩过网游吗?”黄一亭突然反问。
      时桥南道:“玩过。”
      黄一亭笑:“那你应该知道,每一个NPC也都有自己的角色故事,就算没有跟玩家产生交集,他们也一直存在。”
      “那你觉得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黄一亭洞悉一切地笑了笑:“你不知道吗?你应该知道的。虽然你只是个NPC,可是你有自己的思维和逻辑,你不需要别人帮你思考。”
      时桥南无法反驳。虽然荒谬,但他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对于每个人而言,其他人的确是他“游戏”里的NPC,定时出现在某个时间、地点,按程序设计发生某些事情。
      他换了个方向寻找突破口:“那你这场游戏挺无聊的,无论审判结果是什么,你都会失去行动自由。”
      黄一亭耸了耸肩:“我跟你的看法正好相反。现在是我人生的低谷,但我的未来有着无限可能。最关键的是,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在等待游戏玩家重新给我指令,让我进入下一个篇章。”
      “如果你迟迟得不到指令呢?”
      黄一亭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时桥南:“所以,你只是个NPC。”
      时桥南失笑。但他敏锐地抓住了这个问题:“那你杀苏澜也是游戏玩家给你的指令?”
      “是。”
      “他是用什么方式给你传达指令的?”
      “在我大脑里输入的。”
      “在你大脑里?”
      “是。”
      “我没太理解。”
      “我能看到我的大脑里有一个控制室,里面是一群纳米机器人在编写数据,现在我跟你说的话都是他们输入系统,再由我负责表达出来的。我和苏澜的事情,也是他们这样告诉我的。我必须杀掉苏澜七次,否则我就没法继续活下去了。一旦任务失败,我就会被遗弃。”
      “可是,苏澜是条生命,是你孩子的母亲。”
      “我知道。我一直都深爱着她,如果没有她,我也不会爱那个孩子,可是……”黄一亭顿了顿,“只有她死,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黄一亭的逻辑条理清晰,毫无漏洞。这与他一周前的状态截然相反,一周前他就像打了鸡血,兴奋不已,渐渐发展成了狂躁。正是因此,林树才怀疑他病情的真实性。
      然而,三位精神病医生此时都无法给出确切答复,他们决定再跟黄一亭接触一下,然后讨论结果。
      不知不觉已到饭点,林树早就在单位附近的一家居酒屋订好了位子,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三人一起用餐。
      吃完饭,已经九点多了,林树还想邀请三人去附近的慢摇酒吧坐坐,周奕君和阮枞强烈拒绝。周奕君忙着养生,要早早回家休养生息,阮枞则要赶回家跟他逃学的儿子进行政治谈话。林树只好跟时桥南前往。
      小花园慢摇酒吧位于附近一条很不起眼的街上,洁净的落地窗、玻璃天棚搭起小花园的入口,配合着大大小小的灯光,像是有人偷来了王母划下的那道星河。走进去,右首边一棵粗壮的大树赫然入目,树后是楼梯,通往二楼,吧内装饰复古,花木丛生,甚至把中央舞台完全装饰成了一个花园,周围空间简单隔断,既能看到舞台又私密,特别适合不喜欢吵闹的朋友一起来玩,难怪会成为网红店。
      二人拣了左侧靠里的一张桌子,刚坐下,民谣女歌手就抱着吉他上台了。场内掌声如鸣,口哨声、起哄声四起,显然在座有大半是熟客,跟台上的女歌手相熟。女歌手抱着吉他坐下,调试了几下音,没开唱,先用口哨吹了一首时桥南没听过的曲子。吹到后面,她拨弄着吉他,开始唱,嗓音略带沙哑,是时桥南心中最欣赏的那种历经沧桑的民谣感。
      林树点完饮料将菜单递给服务员,说:“这首歌妹妹以前没唱过。”
      服务员认识林树,闻言笑道:“是的,4 Non Blondes的What’s up,还不错吧?”
      “特别适合妹妹的嗓音。”林树由衷赞美。
      二人点的都是鸡尾酒,边听歌边聊天,一开始无非案件相关内容,渐渐过渡到了私人生活。
      两个人的相识其实比较戏剧化,林树的未婚妻曾是时桥南发小关铎的讲师,新毕业的女硕士带着少女的羞涩和老师的轻熟,成了一大票建筑设计系男生的梦中情人,关铎也是其中之一。可惜女老师早有青梅竹马,关铎原本不肯罢休,整天纠缠女老师,直到被林树让相熟的警察以跟踪尾随的罪名请到了局里。时桥南恰好回国去探望关铎,只得去局里救人,于是跟林树认识了。
      后来时桥南拿到司法鉴定资格,第一次参与鉴定便是与林树的重逢。
      说着说着,林树把林寂的事情搬了出来:“我妹妹,我妈怀疑她心理有问题,二十七八岁了,不肯谈恋爱,仇视婚姻,关键是越长大越放飞自我,你说她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心理障碍?”
      时桥南失笑:“这不是很正常吗?现在有几个年轻人想结婚?买房、买车、养孩子,压力大得想自杀,一个人多好。”看到林树一提到妹妹就愁眉不展,他喝干杯中酒,招呼服务员续酒,继续道:“你不需要担心,遇到那个人了,由不得她不想。所有的单身主义,无非还没遇到对的人。”
      林树摇摇头:“希望你说的是真的,不然我就把她绑来让你给她看看脑子。”
      两人正说着,林树一抬眼就看到酒吧门打开,进来两个人,熟人。他的眉头立马拧了起来,林寂这小兔崽子竟然还敢往这儿跑?他想冲上去把她拎过来好好教育教育,但想到大庭广众之下实在不雅,于是深呼吸了一下平复情绪,两眼冒火,盯着林寂和文棋往楼上走。
      林寂往场内扫了一眼,瞬间锁定了林树,看到他对面坐着一个人,这才放心,缩了缩肩膀,推着文棋迅速上楼。看来今晚回去后这顿骂是挨定了。
      反正已经躲不掉,林寂干脆破罐子破摔,要先玩个痛快。她和文棋上了二楼,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要了两杯鸡尾酒,顺便要了点歌单。
      刚坐下,文棋就咦了一声:“你男神发微博了。”
      林寂的男神,除了白石,从来没有他人。
      林寂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我看看。”说着就打开了微博。
      白石一如既往地贯彻统一方针——一张有着电线分割画面的蓝天白云照片,配文简洁明了:看天。
      有什么不小心撞了一下心脏,林寂忽然想起下午那条漫长的山间公路上,她踩在花阶上,银灰色SUV里的男人温和地望着她,问她在做什么。头上有云缓缓掠过,她记得那时候有风吹来,她回头的那一瞬间,忽然想起了白石。
      其实走在路上,或者坐在哪里看风景时,不经意回眸,她常常会有前世今生的感觉,仿佛回眸一眼,她能见到注定会一起走过天光、走向雪染白头的人。往往回首时,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风,风忽然不知从哪里吹来,带着宿命的气息。风将她包裹住,她逃不开,也不想逃,她知道那是前世欠的情。
      她点了“转发”,手指落在触屏键盘上,却久久没有下文。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些情绪堵在胸口,她怔怔看着原微博里的“白石”两个字,忽然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他与她正看着同一片天,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吹着同一片风,不知是否有着同样的情绪。她很想知道他看天时是否有人陪在他身边——那人扬起脸静静望着他,眼睛清澈如许,只容得下一个他。那时候一定有风吹过,风扬起她的秀发,轻抚过他的脸,她眨了一下眼,沧海桑田在那短短时间里变换,她笑起来,因为看到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他在,万物安好。
      那样的他一定很幸福。
      与一个恰好的人,过着恰好的生活。
      她应该祝福他才是。可为什么一想到他属于别的什么人,她就难过不已?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努力安慰自己,劝说自己,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接受这个可怕又美好的现实。
      许久,许久,楼下一曲终了,有人再度点了妹妹新学的歌,4 Non Blondes的What’s up,很快传来妹妹略带沧桑沙哑的嗓音。
      林寂终于动了,她苦笑一声,输入文字:天也在看你,哪里来的小可爱呀?点击“转发”。
      随后她发了一条原创微博: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短短十个字,道尽心酸。
      看她终于收起手机,文棋这才一脸无奈地看着她,说:“我觉得你这样不行,要不要帮你介绍个男朋友?”
      林寂那说不上来的情绪被她这话搞得一扫而空。
      “哈?”林寂一脸问号地反问,“你自己的问题都没解决,却来担心我?有好男人先留给你自己吧。”
      文棋耸耸肩:“我好解决,我要求不高,看对眼就行。”
      “你知道吗,多少人只敢说条件合适即可,在经历一次次相亲和恋爱失败后,看对眼已经成了很高的要求。”
      “总比你痴人说梦强。”
      林寂苦笑,自我调侃:“现实太寂寞,只好梦里猥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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