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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5话 ...

  •   小花园离林树单位不远,很快来了不少林树的同事和熟人,林树端着酒跟他们一桌桌打招呼,有几个跟时桥南认识的也坐过来跟时桥南聊天。
      林树单位里少有的几朵花也凑在人群里嬉笑着,最干练、最巾帼不让须眉的是陆云嘉。陆云嘉已经喝高了,大咧咧地坐到时桥南旁边,揽着他的肩膀,毫无女人的自觉,分明是一个男人婆。她神神秘秘地问:“小时啊,姐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时桥南摇摇头:“没有。”
      陆云嘉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又问:“林树有个妹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知道的知道那是他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闺女呢。他有跟你提过吗?”
      时桥南已经明白她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他跟我提过,好像挺令人头疼的。”
      陆云嘉杏眼一瞪,拍案而起:“谁说的?”
      一桌子人都被她吓到了。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坐下,凑在时桥南耳边小声循循善诱:“我跟你说啊,小时,林妹妹可是个好孩子,小孩子嘛,总是会叛逆一点的,等结了婚有了娃就好了。不成人不懂事,你懂吗?”
      时桥南也不知她是问他懂事与否还是懂这个道理不,默默点头附和,俨然接受教育的好少年。他知道林树的妹妹比林树小七岁,今年应该二十八岁了,在陆云嘉口中却依然是孩子,他特想问陆云嘉知不知道他其实也不过三十岁。但看着陆云嘉醉态毕现、自顾自地侃侃而谈的样子,他觉得还是不提为妙,遂收敛情绪,耐心倾听陆云嘉的醉言醉语和八卦数落。
      在这样闹哄哄的时间里,午夜早早抵达,时桥南跟林树等人道别,林树正好要接电话,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酒吧。陆云嘉还想拉住时桥南继续喝,但他明天还有工作,最近接的歌曲也都没录,实在不能再待下去,坚持告别。
      时桥南的车停在林树单位门口,走路过去需要十几分钟。时桥南跟林树道别,独自前往。夜深人静,街上车辆寥寥,红灯下只停了一辆私家车和一个人。时桥南看着偌大的十字路口,只有自己孤零零地等待红灯变绿——期冀根本不可能发生交通意外的午夜街道更加安全,他忽然觉得有些寂寞。
      他的父母是很开明的人,从来不会逼迫他做什么,对于而立之年的他,他们的态度是纵容的。眼看着同龄人一个接一个结婚生子,父母并没有对他有只言片语的不满和催促。他庆幸拥有这样的父母,才让他成为这样的人,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知足常乐。
      他并不是单身主义者,他也曾经倾覆一腔热情追求某人,最终被委婉而坚决地拒绝;他也曾享受被人追逐,可是当对方将爱情摊在他面前请他接纳并回应时,他忽然觉得没有意思;他自然也曾与人花前月下,但过后回首竟记不起当时是风太缠绵还是爱得纯粹才情生意动。他知道自己爱过,只是离开后彼此各自照常生活,不觉得生命里缺少了什么,那是爱情,却不是命运。
      经历的人和事越多,越觉得应该找一个恰好的人,谈一场恰好的恋爱,过上恰好的生活。与其说是情投意合,他更相信那是宿命。他只是比那些急于投入热恋、走进婚姻的人拥有更多的耐心,他知道她会来,所以他等。可你要问他在等谁,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冥冥之中有个人会在某天、某时、某刻、某个地点与他相遇,从此命运的齿轮完美扣合,开始转动。
      此时此刻,午夜来临,她并没有出现,时桥南站在十字路口,忽然开始了多愁善感。直到红灯再度亮起,唯一陪伴他的那辆车早已毫不留恋地绝尘而去,他忽然清醒过来。
      他想到那个精神病粉丝。自己怕是被她传染了吧?否则怎么会如此胡思乱想?

      时桥南有些喝多了,被风一吹,醉意上来,坐进车里时微微有些头痛。
      他叫了代驾,在等待代驾的时间里,百无聊赖,他打开微博扫了一遍热门。下午发的微博下已经有了数千条评论和转发,他手指滑动,随意扫视着评论,忍不住笑起来。这些孩子一如既往地对他进行诸多调侃,虽然隔着屏幕,他仍然感到温暖,好像自己置身于友谊的海洋,海洋上空春意盎然。
      忽然,他眼睛扫到什么,手不自觉地一顿,缓缓滑动页面退回到前面,在几十条评论里,一个名字赫然入目:林寂Sylvia。
      他愣怔了几秒钟,点开她的微博,黄V认证的微博,下面写着“非著名漫画家,作品《木兰花开必有鬼》《东风恶》”的认证内容。往下翻,最新一条微博发在几个小时前,紧跟在转发他最新微博的后面。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时桥南轻声念了两遍,心情复杂。
      再看她前面的微博,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转发他的微博;其余时候偶尔会发两句一看就是针对他的话语诗词,或者风景、小物图片,图片上都带有他常用的鹿角角标;间或是话题为“白石De日记”的Q版人物漫画,自然是以他为主角。他记得这些漫画,只不过艾特他的频率不高,他对作者印象不深。他进入话题页,看到全部的漫画,有一大半他没有看到过,应该是淹没在艾特他的茫茫人海里了。那些漫画短小却暖心,个个都脑洞大开,他不禁莞尔。
      他想起林寂下午在医院的诊治,想起她可以呆呆地看天一个小时,想起她的症状。
      他并不想涉足一个粉丝的三次元,也不想让粉丝涉足自己的三次元,最好把一切二次元的美好都留在二次元,离开网络,他们都是陌生人。可林寂似乎无法做到,她构建了一个世界,世界里有一个他。他从那些漫画里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是他,又不是他,他渐渐明白,那个女孩不是活在妄想里,她是活在她心目中的故事里。
      下午因这件事产生的烦躁,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此时渐渐融化成了一种惋惜和歉意。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虽无意,毕竟导致了她的悲剧。
      回去的路上,时桥南心内五味杂陈,他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冬日灰色的夜晚毫无生机,好像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就在这样飘然而过的景致里,他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桥南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林寂正快步行走,边走边哭边擦眼泪,后面跟着一个穿着干练的女生。他顺着她们的来路看去,只看到小花园的门开了又合上,并没看清是什么人进去。
      时桥南觉得没意思,靠在后座上闭眼小憩。未几,他终究还是拿起手机给林寂发了一条微信消息。
      “你没事吧?”

      林寂直到到家才看到这条消息。
      时桥南离开后,林寂和文棋也准备回去,一出小花园的门,正好撞见刚打完电话的林树。兄妹见面宛如仇人相见,奈何这对仇人并非势均力敌,分明是耗子见了猫。耗子林寂转身想跑,却被老猫林树一把拎了回来。
      林树冷笑:“林寂,你跑什么,你哥能咬你啊?”
      林寂瞪着林树,不甘示弱:“能!”
      林树被气乐了,松开林寂,点火抽烟,慢条斯理地打量着林寂。
      林寂只好坚定地低下头,死都不打算看他。
      只听林树笑道:“我跟你的账还没算呢,正好,我们来算算。”
      林寂用脚尖碾着地:“哥,时候不早了,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林树凑近林寂,喷了她一脸烟圈:“清醒一下。我上不上班,你这账都得算。你跟你妈是怎么说的?‘如果这样你会开心,那么你想断绝关系就断吧?’”
      林寂被呛得直咳,听到林树复述自己的话,猛然抬起头:“你怎么不问问她怎么说的?我结不结婚,丢她什么脸了?养个女儿,是给她挣脸用的吗?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林树闷声抽烟,并不作答。他了解母亲,母亲一生要强,将所有心血倾注在儿女身上,无非希望他们成龙成凤。她自己屈从于命运,空有一腔热血和梦想,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儿女身上,想要从儿女这里找回她逝去的辉煌,于是儿女就成了她炫耀的资本。这并不罕见,那一代人多数带有这样的观念,这也无可厚非,只是母亲的不幸不止于此,更不幸的是她遇到了一个将自由视为生命的女儿。
      这个女儿厌恶甚至痛恨一切管束。小时候,她自己想做一件事,听见母亲命令她去做这件事,她会立马拒绝继续。渐渐长大独立,她这种性格开始变本加厉,她不是不了解母亲的苦心,可惜她们就像是上辈子的仇人,谁都没有耐心跟对方好好沟通。
      他知道林寂能接受自己管束的根本原因,无非他只是训斥她,却会听她的那些不着调的道理,只要她不做出格的事情、不将自己置于危险中,他从不干涉她的自由。
      林寂与哥哥想到了同样的事情,想着想着,眼中烟雨迷蒙。
      她万分委屈:“凭什么啊?我的人生,凭什么要听她摆弄?要说管,哥,你比我大那么多,还一个人呢,她怎么不管?她也有不敢的时候?是不是我也得跟你一样,她才能不作声?”
      “林寂。”林树的脸色一变,低声唤林寂,平淡的语气中分明透着威胁。
      “难道我说错了吗?”面对信任的人,林寂所有的伪装都会卸下,越想越难过,“你的事她不敢管,就拿我开刀,你也助纣为虐,你想管我的时候,麻烦你好好想想你自己。她要跟我断绝关系,我认了,你要的话,我也认。我跟你说过,我这辈子,除非他来娶我,不然我就一个人,我都想好了……所以,要骂要打您随意,其他我概不接受。”说完见林树没反应,她咬咬牙转身走了。
      文棋原本想劝,看这架势,根本没法劝,只好对林树尴尬地笑了笑,追着林寂而去。她听到林树在后面说,“麻烦你了。”连忙回头表示没关系,紧追慢赶着离去。
      林树站在路上看着林寂飞快地远去,心里有些堵。林寂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看来是改不掉了,自己或许也不应该一味要求她跟母亲道歉,或许更应该好好劝劝母亲。眼看着林寂转过路口,他才叹了一口气,重新拉开门进入。
      林寂其实知道自己有错,可她现在心里更多的是委屈。他们这一代人与父母那代人的观念相差甚多,父母视儿女为自己终身的任务,而她则认为儿女长大成人,父母就该功成身退,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了,父母没有义务也没资格干涉儿女的人身自由,儿女更不应该把自己人生的任务和重责加之于父母。她感觉到时代的悲哀,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绝望。
      坐在阳台的秋千椅上,她埋头痛哭。
      文棋早已被她打发走,家里没有开灯,看着黑魆魆的房间,她对人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她打开手机的音乐APP,也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时桥南的消息,她想到那双温柔的眼和那神似白石的声音,心里有些东西忽然破冰,她回复:“时医生,你说人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时桥南正下车,看到林寂的消息,他愣了一下。
      人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多人曾问过这个问题,大多数人问过后就回归生活,一日三餐,朝朝暮暮。这或许是人生在世一个永恒的话题,然则无解,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答案。他也想过很多次,最终的答案随着年龄增长和阅历丰富而渐渐清晰。
      他边走边打字,最后在楼下小广场的长椅上坐下,鬼使神差地回复了一大段:“每次看到负"面"新"闻,震惊气愤之余都会质疑人生,也想化作‘键盘侠’横行网络,或者进行人肉搜索让非法之徒死于舆论之下。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法给出真正的解决之道。现实中总会有光明和黑暗,人就是活在这样的矛盾里——对人类的绝望和信赖,在这夹缝间求生存。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所以,有时候恨不得十大酷刑重新采用,更多时候也只能是看过后产生深深的绝望,人性这个东西渐渐远去,好像诞生得更多的是罪恶。可是,我们还是需要在那茫茫黑暗中寻找仅存的一丝光芒、一线希望、一点良善,或许这才是活着的根本意义。”
      又想了想,他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一大段话打开了林寂对人生思考的橱柜,里面装着的是她对现实、对人生的认识,这样的话语在夜深人静她扪心自问时说过很多遍,她的故事往往也是因为这些龌龊和黑暗而诞生的隐晦。她刻画的每个恶人都带有一点星光,她相信这世上没有彻头彻尾的恶,而她就是想要寻找黑暗中的微光。她忽然遇见了知己,这个知己没有回答她最想知道的问题,却给了她一个更深的指引。
      她用语音消息把自己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难掩哽咽。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根稻草是她名副其实的精神医生,更是她精神上不可替代的依赖。
      最后,她说:“难道只有屈从于现实,才叫幸福吗?有人跟你说大家都在走这一条路,你也应该走,可是大家都走的路就是对的吗?从小老师就说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怎么长大之后,那些曾经教导你的大人却突然变了卦?”
      时桥南静静地听着她的告白,她音色很好,像一场烟雨缠绵柔美,轻轻诉说时带有淡淡的寂寥感。他想到今晚自己在十字路口想的问题,闭上眼倾听夜风过耳,久久无言。
      直到酒意都被风吹散,他方才在文字框里输入:“幸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人追名逐利,有人沉浸于家庭的小温馨,有人放逐自我,有人崇尚自由,谁也不能说他们之间谁活得不幸福。追求吾之所求,拥有吾之欢喜,足于吾之所得,就是最大的幸福,不必在乎他人。”
      他不知道那一头的林寂,正沉浸在白石的声音里恍恍惚惚,看着这段话,各种情绪压抑在心头的她泪如雨下。
      她在那一瞬有些恍惚,仿佛听到白石在耳边如是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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