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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   三年后,江成月抱着怀中软乎乎被襁褓裹着却兀自伸出香香嫩嫩的小手想来抓他的小人儿有些手足无措,呆愣了半晌,他抖了抖,怀中婴孩因而裂开水水润润的小口,开心地笑起来,露出粉红的还未曾长牙的小牙肉和右颊的小梨涡……确实是个可爱得过分了的小人儿,眉眼看起来也颇像他娘亲。
      那两只小手张牙舞爪,终是抓住了擎昌君衣襟前垂落的长发,捏紧了就不放,跟所有孩子一般,抓住了什么都要往口中送。他父皇急忙笑嘻嘻地迎上来,把江成月的头发从小家伙的魔掌中拯救出来,笑道:“这小东西就是贪嘴,像朕……”
      江成月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还好意思说。
      西乾襄帝上前来极熟练地将孩子自擎昌君手中接过,将他小脑袋搁在臂弯,拍了拍孩子的背,将怀里的小娃娃颠了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脸幸福满足的慈爱微笑。
      江成月打量了一下四下,见这个寝宫内室隐蔽的神龛布置得分外华贵,顺手操起供桌上一个供果咬了一口,果汁在口中四溢。可他一个鬼君根本尝不出味道来,他依然满足地又将咬了一口的供果原样放了回去,这才对眼前已经身为九五之尊的袁凡孛没好气地问:“你这么千方百计召唤了本君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炫耀一下你儿子?”
      襄帝嘿嘿笑了两声才道:“叫仙君见笑了……叫仙君见笑了……实则上,一直想要多谢仙君当年成全,无奈未曾找到机会。”
      江成月微怔,心中不知怎么起了一个疙瘩,他转头掩起了自己有些尴尬的神色,问道:“他娘亲可还好?”
      三年未曾见了。
      襄帝笑道:“托仙君的洪福,母子平安……妡儿现下也吃得好睡得香。”
      江成月嗤笑了一声,又道:“陛下倒也未曾亏待本君……我说怎么西乾上下忽然兴起了祭拜本君这么个不曾担任任何神职的鬼君?竟不想原是上行下效。”他看了一眼先前放在供桌上咬了一口的供果,反正原本就是要供他的,他自然不必客气。
      襄帝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孩子快满月了……不知可否跟仙君讨个吉利,想叫仙君护佑这孩子平平安安……”
      江成月心道跟一个鬼君讨“吉利”真是亏得你想得出来。他不语,伸手在孩子满是柔软胎发的头顶轻轻一抚,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袁凡孛盯着手中的爱子,慈爱笑道:“若羡……”
      ……
      袁若羡十九岁这年,庸城。
      江成月双手撑在城楼上看着远处安营扎寨大数万大军,再回头看看庸城城内中老弱病残不到数千人,压低的□□和一蹶不振的死气弥漫,不由地凝起眉头。
      他收回手,朝城楼内走去,他的身形顷刻间消失在空气中,再现身时已经入了主楼最华贵的内殿。
      徐以妡一身华美装饰,独自跪坐,面前矮几上设了几碟精致小菜,她兀自执起长柄玉壶将自己和对座的玉杯中都斟满美酒。
      江成月缓行几步掀了袍角坐于对面,拾起她刚刚斟满酒的玉杯,昂头饮尽,然后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徐以妡微微笑了笑问:“去哪里呢?”
      江成月怔了怔,反问道:“你……想去哪?”
      徐以妡苦笑了下,执起面前的杯子,一手捉了衣袖,颇为优雅昂头也饮尽了杯中美酒。沉默了许久她道:“即便你可以带我离开,亦不过是隐姓埋名了却残生罢了……有什么意思呢?”
      江成月愣住了,很久才带着一丝疑惑问道:“这样,有何不妥吗?”
      徐以妡不答,又给江成月和自己斟了一杯酒,不等他有所反应便兀自执了自己的杯子又一次饮尽,沉默了一会儿她笑道:“公子从来不懂我。”
      江成月:“……”
      两厢沉默,江成月看着眼前容颜妍丽,满头翠玉着装华贵的妇人,虽保养得当五官并未大改,叫从前却多了叫人不敢逼视的肃杀贵气,那合该是一个在权利巅峰沉浮多年之人才会有的。
      眼前的人只叫他觉得陌生。
      不是山谷中那个明明恐惧到了极致却鼓起勇气怯生生同他对话黑瘦善良的小女孩;不是入了冥司跟在他身后多年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老妪;不是徐府那个颐指气使古灵精怪笑脸盈盈的娇俏少女……
      一晃百年……他和她至于如斯境地,竟有些形同陌路。
      这一次,如果不又是玄清告诉他西乾襄帝阳寿已尽,他都不会知晓襄帝驾崩之后,他们母子竟落到如今这番绝境。
      他记起当年他将她救回之时,一时气愤同她说过“此后再无相干”,他没想到这丫头真就这么血性,当真当此后再不相干,即使走投无路,也再没有找过他。
      想到这里,擎昌君不由有些懊悔。
      徐以妡盯着自己的酒杯,喃喃似自语:“公子从不知道自己看似温柔谦和的外表下,对人有多么残忍。”
      江成月:“……”
      徐以妡笑了笑:“说来……也不怪你,怪我自己贪心。前世我遇见你,记了你一辈子想了你一辈子,若不是手腕上这个印记,我会只当是自己作了一个离奇美梦,你只是个不经意出现在我梦中的仙人,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及。可是偏生,竟又让我遇见你。遇见了就罢了,你又待我太温柔太好了,好到我会错了意,以为我只要再多努力一些,你便触手可及。”
      她放下杯子,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饮尽,继续说道:“可我从前那个样子待在你身边……你还是那样一张叫人肖想了一世,惊为天人的容颜,而我看向镜中那张衰老丑陋的脸,再看着你身边莺莺燕燕川流不息,即便知晓你无意,也难免心生自卑,觉得配不上你。可巧……有人对我说……能了了我的心愿,助我换一张这世上最出尘绝艳之容颜。我是女人……怎会受得了这般诱惑?”
      江成月怔了怔,仔细一理,才会过意来,神色严肃地看向她,急急追问道:“那人是谁?!”
      他早察觉莹儿的这次“往生”处处透着异样,现下终于证实了。原来的确是她有意为之,为的竟不过是换一张脸?那么……帮助她的那人又是如何做到避过幽冥十殿,竟能让她转世后还能保有前世记忆?
      她早些年尚且年幼之时,倒像是当真不记得他的,后面又为何想起了他来?
      徐以妡对他的发问置若罔闻,继续自我陈述道:“但是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所有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与其为约,定下了赌注,赌我最后……能得偿夙愿,叫你爱上我。”
      “莹儿!”江成月追问:“那人是谁?!”
      徐以妡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回答这个问题,笑了笑,垂下眼睑,语带苦涩:“可是我输了!最终我还是赌输了……”
      “莹儿……”江成月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心中涌起一阵愧疚。
      莹儿看着他,苦笑道:“公子可知……那一日,我一直在等你回头?”
      江成月:“……”
      莹儿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继续一口饮尽,眼中噙着的泪滑过脸颊:“可惜你,竟当真那般绝情径直离去,再无停留。那时我便明白……我赌输了……一切都结束了。”
      江成月沉默许久,问道:“赌输……代价是什么?那人想从你这得到什么?”
      徐以妡继续避而不答,反问道:“留居幽冥之人,不愿轮回往生,通常是心有执念。公子……你的执念是谁呢?”
      江成月一怔,没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低头将桌上的酒杯捡起,闷不吭声喝了下去。
      他的执念……又是谁呢?为何滞留在幽冥不肯转世?怕忘了谁么?
      心头一个素白的身影飘过,江成月隐隐又觉得有些好笑。
      兮明哥怕是早轮回转世,忘了他了。更何况,说到底,他又算他什么人呢?为什么过了一百年了,他依然不肯放下?
      玄清也曾评价过他是个天下第一执拗的人,堪不破,还不愿堪破。
      徐以妡亲手又为他斟满杯,笑道:“公子曾是我的执念……可我却并非因为放弃执念而重入轮回,相反正是因为受此执念的驱使,所以可能从一开始便注定了这样的结局吧?公子待人若春风和煦,心性却坚若磐石,我曾以为,即便是磐石,赌上一切放手一搏或终有滴水穿石的一日……却未曾想过,磐石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滴水之所以能穿石,也不过欺负得死物动弹不得罢了。”
      江成月无言以对,许久才低低道了一声:“对不起。”
      终归他能回她的,唯有这三个字。
      徐以妡笑道:“可仔细想想,公子又何错之有呢?只因为你未能如我所愿爱上我,便是错了吗?若当真如此想,那我可算是自私又狂妄到极致了。我知道公子也可能会觉得我可笑,可如若公子有一日同我这般爱上一个人,才会明白,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会吸引着人义无反顾如飞蛾扑火。而且,我从来没有怪过公子……我确实是为了你才重回人间走了这一遭,可却也因此阴差阳错,遇见三郎。
      我有记忆的这两世为人,唯有和三郎相守这二十余年,我才明白,被人放在心尖宠着,是什么样的感觉。”
      江成月:“……”
      袁凡孛确实宠她,也正是因为他的偏宠,照成了如今的结局。他或许是个合格的情郎,慈爱的父亲,值得信赖的朋友……却绝非一个完美的君王。
      江成月忽而唏嘘,实在不知该如何评论。
      “可惜……二十年的时间太短,太短了……”徐以妡含泪叹道,脸上却带着笑,笑容很复杂,既有欣慰又有不甘,“三郎驾崩后,我便明白,最后这意外得来的尘缘也要了了。我的时候也到了……如今回观身后,唯放不下羡儿而已。”
      听闻她话中决绝意味已显,江成月顿觉有异,猛然抬头盯着她,见她除了脸色苍白并未有什么异样,他忽而福至心灵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便猛然探查到她体内生魂正在一点的一点消散。
      “你做了什么?!”江成月忙倾身上前,又急又气,紧紧扯住她的手腕,偏巧他抓住的正是她从出生便带着的如胎记一般印记的那只手。从她身上,竟探出一丝不属于凡人的妖气。擎昌君此时仙寿百余岁了,迅速明白了过来。
      他惊道:“噬魂石?!你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噬魂石是率属于妖界之物,但又一想,徐以妡多年来都是位高权重荣宠一世,并且也通晓这些玄门知识,想弄到并不算太难。转而又问道,“你何时服下的?”江成月气急败坏惊痛懊恼,将她朝自己身边大力一拖,徐以妡的身形带动两人之间隔着的菜案,一阵杯盘碟盏倾地的声音响起,她华贵精美的外袍也免不得地沾了些许菜汤酒渍,一派狼藉。
      徐以妡跌在他怀里,江成月急忙引动锁魂术法点在她眉间,意欲封住她的魂魄。
      她只是静静躺着,枕在他臂弯间,唇瓣含着微微笑意,低声叹道:“我知晓……你一定会救我的。大哥哥……够了。”
      “……”
      她语带哽咽地哀求道:“这一次……让我自己主宰自己的命吧。”
      江成月心如刀绞,恨到了极致,也自责到了极致,沉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然而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带着哽声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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