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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   他手点在她眉间,法力不住从指尖被抽走,然而无论怎么用强力相抗,噬魂石吞噬魂魄的速度也不见减了多少。他这才知晓,她不仅服下了噬魂石,甚至服下的那枚噬魂石品阶还很高,要不了片刻,她的魂魄便会被散尽。那么她服下这枚噬魂石的时间不会太长,甚至有可能正是在他刚刚离开主殿去外面探查情形那一会儿的功夫,背着他吞下的。
      “为什么?为什么?莹儿……”擎昌君运动术法强力相抗,眼前酸涩模糊,颤声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决绝?你还是恨我的对不对?”
      徐以妡伸手捉住他点在她眉间的手指,柔声道:“没有用的……不必……再浪费法力了。”
      她痛苦地蹙了蹙眉头,呼吸不畅呛咳了起来,一口鲜血汹涌喷出,江成月因离她近了,半张脸都叫她咳出的血液沾染了,星星点点的鲜红模糊了他俊美的五官。徐以妡这一口血咳出后,喉头的鲜血似被开了闸的洪水,从嘴角大口大口地涌出,顺着她白皙的脸颊瀑布一般流进颈窝,洇湿了发丝和衣领,甚至前襟。
      擎昌君许久未曾再如这般手足无措茫然无助,想要继续施法又想要去擦她嘴角的血,指尖却还被她紧紧攥在掌心。他转而看一眼旁边的矮几,酒壶倾倒,她的那只杯子幸免于难还好生生地摆着,他茫然回望她,又明白了过来:“酒……酒有毒?酒也有毒?”
      为什么?
      即便是他不爱她,即便是袁凡孛已经死了,即便是兵败被围庸城……她都还不到需要这般决绝,一丝一毫退路都不留给自己才对……
      江成月想起他年幼之时养过的一只兔子。年幼之时,他也曾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那只兔子是他抓来的野兔,毛茸茸的很可爱,便关笼子里养了下来。可无论他用多么新鲜的菜叶嫩草去喂,兔子都拒绝进食,最后在年幼的江成月模糊的泪眼和满心的愧疚中于他捧着的手心里咽了气。
      他想她一定要这么做,果然还是因为怨恨他的。噬魂石是高阶的噬魂石,酒里的毒也是至纯的鸩毒。她求的也是这样一个干净利落的结局,断绝了任何一丝获救的可能。两样皆起效很快。她或许是特意等着自己来,刻意当着自己的面自我了结。
      除了恨,他实在想不出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可他早就觉得,她便是恨他也是应该的。
      吐过血之后的徐以妡渐渐没有了反应,江成月将她满身狼藉渐渐僵直的身体轻轻拥进怀里,目光绝望地透过窗棂远眺,这一刻自责的愧疚几乎要将他绞杀。
      怀里的徐以妡艰难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庞,似乎想擦一擦他脸上被她沾染的血点儿,然而手举到一半颤动的幅度越发大了,仿佛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江成月忙低了头,拿脸迎着她的手,又顺势捉住了她的手背,将掌心贴在了自己脸上。
      她气若游丝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大哥哥……你我相识……两世,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江成月忙答道:“成月。我的真名,叫江成月。”
      莹儿露出了微笑:“成月……真是个……好名字……”
      江成月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手松了,忙更用力地捉紧,紧盯着她脸上的最后的微笑如昙花一般优雅地绽放,又寂静无声地缓缓隐没。她那双琉璃一般透彻的眼眸最后闪了一丝光,眼神慢慢放空,瞳孔失焦,终于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变作了一双毫无生命力的装饰物一般。
      他抓着她的那只手手腕上还有那个从前世带来的印记,鲜红的,似鸟又似兽。法力顺着探入她身体,察觉到她的魂魄也已经随着高阶噬魂石散尽。江成月垂下头看着被自己握在掌心的,她的手,雪白而匀称,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如同褪色的樱花花瓣。前世,她用一双年幼却布满粗茧的黑瘦小手,将他一副日晒雨淋无人收尸的遗骨温柔小心地一一拾起,放入她同用那双小手费力挖出的浅浅墓坑,再用一柸一柸的黄土小心掩埋了他的尸骨。
      她问他可有人会来寻他,得到否定的回答,又对他道:“如果大哥哥不介意,莹儿把大哥哥当作家人祭拜,给大哥哥磕个头吧。”
      时隔近百年,却依然言犹在耳。
      江成月轻轻替她合上眼睑,又一次将她拥进了怀里:“对不起。”他就这么一直抱着她,直到她尚有余温的身体慢慢冷了下来。
      ……
      紧闭的内室忽而传来撞门的声音,门外侍卫阻拦道:“殿下!娘娘有旨,任何人不得擅入……可包含了殿下您啊!”
      一个年轻却低沉肃穆的声音道:“本王看谁敢拦我!格杀勿论!”
      “殿下……这……”
      那个年轻人又喝斥左右道:“你们还等着做什么?给我将他们拉开!”
      然后一番打斗的声音响起,不多时匆忙的脚步凌乱不堪,那脚步由远及近,脚步的主人还不忘屏退左右道:“守在门外,无本王的旨意不得入内!”
      “是!”
      江成月无动于衷,那年青人很快进了内室,看到眼前的场景后大吃一惊,匆忙喝斥道:“你!你是什么人?!那是……”他惊恐万分,忽而冲向屋外大声高喊道,“来人啊……来——”然而,他刚跑开几步,又慢慢缓下了脚步,连带着声音都一起低了下来。
      年青人呆立在原地默然了片刻,缓缓转过身,神情凝重地看了看江成月又看了看他手里抱着的人,嘴唇颤抖了起来,过了好久,他双目赤红哑着嗓子沉声问道:“阁下……可是擎昌君?”
      江成月慢慢抬起了头,年青人肤白高挑,面容俊秀,眉眼看着有几分似曾相识。他便猜想到了来者身份。
      袁若羡盯着躺在他怀里的徐以妡神色凄楚哽咽道:“母妃她……”
      两厢沉默许久,江成月沉声道:“她过世了……”
      袁若羡缓缓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滚落下来。他步履蹒跚几步走了过来,“噗通”跪在了他母妃尸身旁边,浑身微微颤动,默然垂泪。至亲离世,他的泪自然止也止不住,他自幼所受教养自不必说,没有捶胸顿足嚎啕恸哭,只是勾着头轻声哽咽好一会儿。
      江成月任由他发泄了半天,才慢慢收了泪,擦了脸,俊美容颜显现出几分麻木来,想来从他们被围庸城这么些时日,袁若羡其实也早料想到他和他母亲可能免不得都是这个结局。
      又许久过后,他睁开眼,看向江成月,哑着嗓子解释道:“我曾在父皇内设的神舍中,得见过仙君画像。父皇也曾对我言及母妃从前同仙君,诸多渊源。他说仙君曾数次搭救我母妃的性命,还说我能出生也是全靠仙君成全。”
      江成月默默点了点头。他一介鬼王,姓名和本相都是隐秘中的隐秘,西乾民间有祭拜他的,神龛上多也就供个牌位,未曾见过神像或画像。皇帝陛下内设神龛却有他画像,说得过去,毕竟,袁凡孛见过他的本相。
      只这么短短几句,擎昌君便对眼前的年青人颇多好感,他父皇母妃将他教养得不错。江成月本还以为他会质问自己既然数度救过他母亲,为何这一次却不救;亦或是如一般贪生怕死之辈,痛哭流涕跪求自己搭救他。
      江成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莹儿,沉声道:“守好你母妃的……”“遗体”两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袁若羡伤心地点了下头。
      两厢沉默许久,擎昌君道:“你满月之时……本君见过你。”
      袁若羡抬起一张讶异的脸,他未曾要求,江成月只能自己先主动提及:“本君还曾答应过你父皇,会护佑你一世平安。”他看着眼眼前的年轻人,直言不讳,“你并未生有君主命格。本君或可护佑你平安离开庸城,却保不了你位登大寳……也就是说……离开此处,你便再不是皇子龙孙……”
      袁若羡苦笑道:“仙君,我明白的。”
      江成月点了点头:“我带你离开这。”
      袁若羡直起身,朝他郑重拜了拜又道:“多谢仙君。不过在此之前,羡儿有一事相求……”
      江成月道:“你说。”
      袁若羡道:“庸城唯今,所剩义士一千五百七十一人,舍人宫女三十七人,皆是对我母子二人忠心不二,护佑至今……我……可以不做这个皇子龙孙,不要荣华富贵,哪怕从此后穷困潦倒一世清贫……但也断没有抛了他们独自逃命,任由他们被敌军围歼铲灭的道理。仙君……羡儿不求别的,但求仙君能容我带他们……一起走。”
      江成月愣住了。
      袁若羡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为难人,苦笑着郑重又拜倒在他面前,道:“仙君若是实在为难……羡儿也不愿做这个独自潜逃的懦夫。便请仙君成全,容羡儿和他们死在一起,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羡儿不愿一世活在愧疚之中。”
      擎昌君看着拜倒在地缩成了一团的身影,叹了口气。
      袁若羡或许是因为同他父皇一样,生来被保护得太好了,虽身在高位,却又难免带了几分天真。可难道又能说,他错了么?他的这份天真或许不合时宜,不符他的身份,甚至会带来灭顶之灾,招致杀身之祸……但他的善良和天真本身绝不应该是错,甚至可以算是他身上最难能可贵之处。错的,是尔虞我诈,是诡谲的权斗,因此,擎昌君无法责怪他。
      许久,他道:“容我想想。”
      两人又静了下来,恰在此时外面隔着城墙隐隐传来高声吆喝,袁若羡似乎对这声音习以为常了,不以为意地只当没有听见。
      江成月深深看了他一眼,身形一闪消失在内殿,他将自己传送至城楼上,城楼上正值守戒备的士兵被凭空出现的高大身影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警惕地将手中的武器纷纷对准他,江成月恍若未见,兀自盯着城楼下方十余丈外骑在马上高声吆喝的西乾皇城军。
      那人嘴中来来回回重复高叫着:“楚王殿下有诏,得妖妃徐氏首级者,不计叛国,食邑千户,封一等侯,赏黄金万两!得景王首级者,不计叛国,食邑两千户,封一等侯,赏黄金十万两!”
      庸城内老弱病残们都神情木然目光呆滞地听着,不置可否,闷不吭声。
      那位楚王殿下,襄帝第二子袁若离,袁若羡的皇弟,也是他母子的主要政敌。正是他趁着襄帝驾崩,借着遣皇贵妃徐氏携景王袁若羡守灵三个月的借口,将莹儿母子调离了寿陵,围堵在庸城,企图一网打尽。
      好在徐以妡这么些年的宠妃也不是白当的,早做了部署,两厢拼死一搏,到底是她母子敌不过楚王朝中位高权重树大根深,落到如今仅剩千余人被围困庸城缺水少粮负隅顽抗。
      此刻……楚王又如此高调策反……
      江成月转而看了眼庸城里仅剩的那千余人——袁若羡口中对他母子二人忠心无二的千余人一张张绝望木讷的脸,不由地蹙起眉头。
      城楼下那皇城军的士兵还在高呼,却忽而声音一顿,紧接着身首分了家,头颅飞起老高,血液喷溅而出,闷不吭声栽下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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