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狼空

7、串门

　　“哥哥，你说死掉的人都去哪了？”

　　那天放学，苏宇忽然抬头问与自己同行的张洛成这句话。
　　张洛成没了自行车，他那辆原本就破旧不堪的小自行车已经报废，据说是轮胎被缷了，他也没钱去买新的轮胎。以前都是自己修好的，有时候是去修理店借轮子，有时候是直接偷一个回去。
　　但苏宇没再敢坐他的车之后，他就不打算折腾那辆破车了。

　　张洛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这是从一个八岁小孩嘴里问出来的话。望着前方绚烂的夕阳余晖，他说:“死掉的人不会去天堂，他们就是死了，就像一样东西烂掉，然后化成灰，什么都没有了。”
　　低头看了小家伙一眼:“明白了吗？”

　　“不明白……”

　　“以后你就明白了。”

　　苏宇点点头，盯着自己一下一下迈动的脚步。

　　张洛成挎着书包，那双帆布鞋有些破了，就连他裤子的膝盖处也破了个洞。如果不是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与这身衣服还算契合，若换做别人穿这一身，看上去准像个穷要饭的。
　　他问苏宇:“听说你去乡下了？”

　　苏宇回过神来，抬头望着他:“嗯。”

　　“去干嘛？”

　　“我妈妈……”

　　“你妈妈怎么了？”

　　“我妈妈死了！”
　　苏宇补充道:“他们说，我妈妈死了，被火烧死了，而且只剩一捧骨灰。”

　　张洛成的神情征了下，随即转换神情嗤笑了声:“人都会死的，你记得她就行，只要你没有忘记她，她就没死。”

　　“可她就是死了……”

　　“她会活在你心里。”

　　苏宇像是思考了下这句话的含义，接着长舒了口气:“嗯……我会的，我会一直记住她，我不会忘记……”

　　“别想这些了，小孩子就要开心一点，以后难过的事情还会更多，趁还可以开心的时间，千万别想那些不好的。”
　　张洛成将目光盯往天际的余晖，随即说:“去我家喝绿豆汤吧，我奶奶做的。”

　　“绿豆汤？”
　　“嗯，你没喝过？”

　　“没有……”

　　“正好，我奶奶熬的绿豆可好吃了。”
　　张洛成说着小跑了起来:“快走吧！”

　　苏宇自然跑不快，他很努力跟上对方的步伐，但对方似乎故意不让他跟上，一溜烟跑前面去了，还时不时回头讥笑他。明知他腿瘸又腿短，还背着重重的书包，既吃力又别扭。
　　张洛成说:“你可真慢！”

　　他瞥了那少年一眼，随即道:“算了，我不去了……”说罢将步伐放慢到平时的速度。

　　听他这么说，张洛成的笑容也渐渐从脸上消失，他停下脚步，等苏宇过来，从他肩上取下书包，说:“我帮你提着，这样总公平了吧。”

　　苏宇没搭理他，继续慢悠悠地走，他是不敢跑的，因为一跑步就会露馅，别人都能看出他腿瘸。
　　张洛成似乎参透了他这点小心思，便也没再跑步了，说:“行吧，不跑就慢慢走回去。”
　　然后把书包还给他:“你自己背着！”

　　苏宇接过自己的书包，身体沉了一下，但他又挺直了腰板，这点坚毅的态度让张洛成看了想笑，但也让他非常喜欢。

　　再走了十分钟左右，离开主街道，经过舅舅家的小巷，路过依旧和同学大吹牛皮的江浩。再往前拐角，在一处弄堂的其中一扇门前，张洛成停下脚步，回头对小苏宇说:“到了！”

　　他从门口那盆干花底下摸出一把钥匙，然后开门进去。苏宇伫立在门口开始犹豫，陌生的地方总是让他感到莫名担忧。张洛成把自己的书包扔地上，一边脱鞋，一边提醒他道:“进来啊！” 苏宇这才踌躇着进去，张洛成接过他的书包也扔地上。

　　屋子里似乎没人，只有厨房传来电饭煲的咕咕声。房子很旧，沙发电视机以及照片夹都是老式的，地板有些发黑，但总体很干净。

　　张洛成说:“奶奶可能出去买菜了。”
　　他把角落里的电风扇拿出来，放到沙发上，拧动开关，电风扇开始抽搐着旋转起来。吹到凉风以后，他一本满足的撩开自己的上衣，身材线条偏瘦，腹部随着呼吸浮动着。

　　苏宇盯着看了会儿，又把目光挪开。

　　“过来吹吹风啊。”
　　张洛成提醒他，不知为何，他总是习惯发愣，但却享受于对方的这种提醒。说明对方是把精力投放在自己身上的，有注意到自己的这些举动。
　　这让他很开心，也渐渐对这个混子头目，被外人诟病一身的人产生好感。
　　俩人围在电风扇前吹着风，阳台上的衣服在飘，收音机里播出电台音乐，当时放的是《海阔天空》，一切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美好过。

　　张洛成想起苏宇此行的目的，便从沙发上坐起来，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帮你盛绿豆汤。”

　　“好！”

　　张洛成来到厨房，打开发黄的老式小冰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大碗。碗里装有中午留下来的绿豆汤，冰镇过的，看上去卖相不好，但味道绝对妙。他觉得苏宇应该喜欢甜一点，所以又往里放了些糖。

　　一个小碗，一个小调勺。他赤脚从厨房走出来，递到苏宇手里。

　　苏宇望着那碗冒泡的绿豆汤，舀一口含在嘴里，很甜，太甜了……

　　张洛成直接把上衣脱掉扔进阳台上的木盆里，然后俯身在地，做起了俯卧撑。

　　苏宇喝完绿豆汤后，看着对方满头大汗的模样，问道:“我能在你家写作业吗？”

　　“随便你！”张洛成补充:“但别指望我教你啊，我可没兴趣。”

　　“我自己会做。”
　　苏宇从书包里拿出作业习题，摊开之后，无非就是些加减乘除。张洛成听他口气不小，便起身走过去瞟了眼，随即不屑的“嘁”了一声。

　　“你不做作业吗？”苏宇问。

　　“有人帮我做，我不用亲自动手。”张洛成似乎很享受这种待遇，说出口时还带了一丝傲意。

　　“你自己都不会做作业，我才不会让你教呢。”

　　张洛成愣了下，随即反驳说:“我会做，只是不想做，明白吗？这是有区别的。”

　　苏宇没打算和他为这种事情争执，他窝着身子，开始把目光锁定在习题上。

　　“切，小毛孩！”
　　张洛成做完俯卧撑开始仰卧起坐，累了就走到厨房盛一碗绿豆汤，然后故意瘫坐在苏宇身旁，打开电视机，换到动画频道，利用动画片的声音去吸引他。

　　可苏宇没但没被吸引，反而头也不抬的嘀咕了句:“你都多大了还看动画片？”

　　张洛成:“……”

　　稍晚，奶奶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些菜，和隔壁老奶奶有说有笑，估计是同行去菜市场呢。张洛成忙走过去接她手里的袋子，奶奶问:“你作业写完了吗？”

　　张洛成说:“早写完了。”

　　“是不是又骗我呢？”

　　“我没有，我写得很快的。”

　　“写得快可不行，得记住，知道吗？”

　　“知道……”

　　奶奶顿住脚步:“那是谁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能带同学回家吗？”

　　张洛成解释:“奶奶，那不是同学，那是……江叔叔的侄子。”

　　“哦？确定不是他儿子？”
　　奶奶说着上前去对苏宇左瞧右瞧。

　　“江叔叔的儿子我怎么会往家里带，那浑小子我不打他就算好的了。”

　　“什么？你又打架？看我不揍死你！”
　　奶奶说着用巴掌拍在张洛成的屁股上。张洛成往旁边一跳，一脸委屈……

　　苏宇看了直想笑，但强忍着，装作认认真真写作业。可想想自己应该礼貌一点，所以抬头喊了声“奶奶好”。

　　喊完之后，老太忽然神情平静了下来，两眼直直盯着他，越看越凑近。她忽然征求说:“你再喊我一声。”

　　苏宇有窘迫，但还是乖乖再次喊了声“奶奶好”。

　　老太转头看向张洛成，忽然两眼涨满了泪水，抽搭了好几下才说话:“你弟弟……你弟弟回来了？！”

　　这时，张洛成也收起来方才那副啷当模样，神色严肃且平静，他走过去拍拍奶奶的肩膀，安慰道:“奶奶，他叫苏宇，是江叔叔的侄子，我跟你说过的。不是弟弟，不是小辉。”

　　“不是小辉？这声音一模一样，真的不是小辉？”

　　“不是！”

　　“唉，我那可怜的小辉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奶奶说完开始抽泣，她戴着眼镜，眉心有一颗肉痣。
　　这些，苏宇猛然记住了，像记住张洛成那双帆布鞋，以及他那好看的短发一样。

　　“你先回去吧。”张洛成说:“明天在路口等我。”

　　苏宇开始收拾书包，他离开时再次说了声:“奶奶再见！”
　　然后迈步出门，临出门前听见老太说:“不留下来吃饭吗？”

　　自然，他是不会回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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