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霾之地》徐丹瑛

8、第八章

　　胡放开完会出来，看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来自三河分局刑侦科小赵。他这才想起来小赵那件案子，以为有了结果，就回电话过去：“小赵，什么情况？”

　　小赵垂头丧气地说：“放哥，我这案子，领导不让我查了，说是再违抗命令就给我降职。上次辛苦您二位跑一趟，让您二位失望了……”

　　“啊，这。”胡放早就料想到会出现这情况，安慰说：“没事，平日里上班好好表现，让上头看到你的能力，不怕没有熬出头的一天。”

　　“我女朋友跟我提了分手，放哥，我不想干警察了！”

　　“小赵，你想法很消极啊！”

　　二人聊了一番，胡放才知道小赵的教师女友是干部的女儿，人家家大业大，根本就看不上小赵。那会儿两人谈恋爱的时候，女方家里百般阻挠，在女孩子的坚持之下，小赵才有了三年期限：三年之内至少要上副科级。小赵家里没什么人脉，竞争对手又多，这三年评级，屡屡失意，他实在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可是又放不下女友……

　　“你想想你考警察的初衷是什么，是为了谈对象，还是实现自我价值。”胡放这么说完，接下来，就等小赵自己去领悟吧。

　　回到科室，大家都紧张地看着胡放。

　　“半个月时间，一定要抓到凶手。”胡放说，“这就是市里给我的期限。”

　　半个月？倪纪予瞅了陆泰一眼，陆泰也非常震惊，现在大家都像无头苍蝇，再给一个月也不顶用啊。

　　他跟了一晚案子，很是疲惫，问：“领导知道咱们局里攒了多少没头没尾的未结案件吗？缺乏线索的案件，查上十年八年，也不一定能查出什么名堂来。”

　　胡放自然知道，但上面施压下来，他也无可奈何。他看向霍登：“比思奇这个人，查得怎么样了？”

　　霍登盯着电脑摇摇头：“基本无解。”

　　“什么叫基本无解？”

　　“除非我能破解蝶云软件用户信息系统。但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我尝试联系过这个软件的开发工程师，然而对方去年已经心脏病突发去世了。该专项研发团队的领导去年死于车祸，我联系不到掌控核心技术的人。而且这个软件设计的初衷，就是保护用户隐私，不留存任何使用痕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破解出比思奇的8位数ID，看他个人账号信息。”

　　破解一个完全没有参考信息的人的ID和买彩票有什么区别，也许买彩票中奖几率更高。

　　胡放：“小倪，你这边呢？”

　　“我痕检这边所能获取的信息都是死的，已经全部上交，就是之前汇报过的那些。”倪纪予摸摸下巴，“另外，我安排了人检测酒店房间内的指纹，结果刚出来，由于无外人进出，房里只检测到保洁阿姨和死者的指纹。”

　　胡放知道大家能做的并不多。他拿起桌面的案件记录，走到移动白板前，说道：“那么，我们再从头分析一遍。”

　　“死者，26岁女性，姓名薛琅，于8月23日旅游完毕，回到陵口市内。8.24日晚上10点被最后拍到出现在儿童乐园北门，预计死亡时间10点半，死亡地点不确定，有可能发生在移动过程中，凶手的车上。8月25日早上6点，渔民在城东江滩发现受害者遗体。”胡放一笔一划在案板上写着，“作案工具：麻绳，没找到。关键线索:死者手机，没找到。死者社会关系：无异常，目前可以锁定嫌疑人为比思奇。嫌疑人：比思奇。我们对此人的信息暂未掌握。作案动机：不明确。”

　　胡放贴上唯一一张拍到的凶手身影，说道：“凶手有反侦查意识，衣着严谨，使用□□辆，车辆无下落。”

　　写到这里，底下人看着都觉得好绝望。倪纪予适时地提出疑问：“我们去薛家做调查那天，受害者父亲所表现的情态，毫无正常人失去儿女的悲伤，反而有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脱罪的嫌疑。这怎么解释？”

　　胡放继续说：“我重新联络过死者父亲和好友，确认死者与家庭的确有矛盾，主要的矛盾点是在于，其父亲想让其回国定居，而当事人不肯。在我看来，她父亲控制欲很强，而情感淡泊，比较独断。当事人在好友面前曾表露过悲观情绪，不过不严重。陆泰已经核实，受害者家属在当晚都有不在场证明。”

　　陆泰说：“这也是无法给比思奇套上现实身份的原因。”

　　倪纪予点点头：“接下来的搜查重点？”

　　胡放深思熟虑了一个上午，只想出一种办法，那就是大海捞针。既然是预谋作案，那凶手必定在事前踩过点。他安排陆泰：“发公告找目击者，凡是在近半个月，看到有车和人滞留在沿江公路施工路段的，一个不漏地做登记。儿童乐园区域也是，凡是看到有可疑人等徘徊在北门口的，全部登记！”

　　又是繁琐复杂费体力的工作。陆泰扭扭脖子，二话不说下工作间办案去了。倪纪予伸了个懒腰：“您二位好好查着，我回科里去了，还有一些案子要办。”

　　晚餐时间，食堂没几个人，由于这天是周六，只有一个快餐窗口开着。霍登一人在窗口打饭，倪纪予跟在后面，不知为何，气氛有些尴尬。私下里这二人没什么话说，霍登熟视无睹地自我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坐在倪纪予不远处，两人背对背。

　　过一会儿，胡放来了，打了饭，在走道中间站了一会儿，然后坐到倪纪予对面。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胡放压低了声音问。

　　倪纪予认真吃他的饭：“怎么了，让你选择困难了吗？”

　　“咳咳。”胡放喝一口汤，也认真吃起饭来。

　　倪纪予无意中抬头，看到胡放这两天失眠引起的巨型黑眼圈，笑说：“昨晚上跟谁打架去了？挨了两拳？”

　　胡放知道他在嘲笑，说：“心情不好，倒是想找谁打一架。摊上这个破案子，就怕到时候给我撤了职，把我调到大西北去！”

　　“有什么不好的，西山再起，从头来过。陵口这地方说好也不好，领导班子稳固，很难有上升空间，你懂的。”倪纪予看似很诚恳地建议道：“要不就趁此机会，申请去别的城市算了，好让我们胡科长大展宏图。”

　　“哦？是吗？你真是这么想的吗？”胡放抬眼睨他，“我要是走了，恐怕整个市局都没有人愿意和你这个臭脾气一起吃饭。”

　　倪纪予咽下最后一口饭：“饱了，我走了。”他飞速起身把餐盘倒到食物手残处。

　　“嘿，我还没吃完呢，你急什么！”

　　胡放抹着嘴追出来，以为倪纪予已经走远了，结果下楼看到人正在餐厅出口等他。那孩子一手夹着根烟，另一手插在裤兜，迷茫地望着辽远的陵北山。

　　唉，又在闹什么别扭啊。他走上前去，单手搂住倪纪予的肩膀：“走，回宿舍去。”

　　倪纪予的失落写在脸上，他是一个会把任何情绪都摆在脸上的、极其简单的人，因此胡放在了解这个人的过程中，只需要用眼睛看，而不需要用心去猜。他不高兴，因为在吃饭的时候，胡放提起了他有可能会被调职的话，即使这种可能性真的很小，但在倪纪予听来，就是会不高兴。

　　他无言地被这个高大的男人勾着脖子，好像是这个男人的好朋友、好兄弟一样，这样的关系，他是既厌恶，又喜欢。在升级关系之前，这大概是他们之间最合理最融洽的状态。这只手挂在他脖子上，搞得他很烦躁：“重死了！”

　　胡放碎碎叨叨地跟他说吸 | 烟的坏处，讲到倪纪予不耐烦的时候，就趁机把他的烟头掐了碾碎：“下个月要体检了，少抽点。”

　　“就你话多。”

　　“嘿嘿。不关爱同事的领导不是好领导。唉，不过现在我得多关心关心我自己，不然跟小赵一样……”

　　“小赵？三河分局的那个小赵？他怎么了？”

　　“他领导不让他查案，就此放手了呗。”

　　“嚯，有的人想查案，领导不让他查；有的人不想查案，领导逼得他查。”

　　“你可别乱说，我想查得很！”只是有心无力。

　　两人回了宿舍，小赵又打了电话过来，这回他斗志昂扬：“我还是会继续查！偷偷查！我自己能不能升职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我知道王家老小都是被害，我就一定要尽我所能给他们一份交代！”

　　“呵，这个小赵，变得真快。”胡放躺在倪纪予的躺椅上，“年轻就是好哇！”

　　倪纪予：“回你自己房间睡去！”

　　胡放吃晚饭懒洋洋地：“我不，我要在你这儿躺一会儿，你这儿，香！”

　　“别磨叽，影响我晚上工作！”

　　“你晚上要做什么工作？”

　　倪纪予站在书桌边，把他的工作笔记一摊：“你说什么工作？”

　　胡放定睛一瞧，原来是这场谋杀案的案情整理，他果然没有看走眼，小倪真是陵口市局爱岗敬业的好员工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