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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沈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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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坐在红樱姑姑膝上,咿咿呀呀的学诗。
乳娘在远处的田间除草,偶尔起身看着她们,擦擦汗。
红英姑姑拿着树枝手把手教他写字:“沈,潼儿就姓沈,记住了。”
“姑姑姓什么?”
“姑姑姓魏。”
“魏,好难写啊。”
“不难写,你看姑姑怎么写,八千女鬼。你看这样就很容易了。”
“真的呢。可是姑姑怎么是女鬼?姑姑最好了,姑姑不是女鬼。”
“姑姑当然不是女鬼了,只是让你记的容易些罢了。”
“那乳娘姓什么?”
“乳娘娘家姓王,没有名字。家里她是老大,就叫大丫,成亲之后嫁了张家,就叫张王氏。”
“为什么没有名字?”
“这个世上,男人为尊,为天,女为卑,为阴。女人本就没什么尊严,农家的女儿更是。若是父母疼爱自己的骨肉,还好些,若是家里重男轻女,认为女儿是赔钱货,从会走路开始就要干活,照顾弟妹,家里地里的活儿都要干,等成了亲,更要伺候公婆,丈夫,叔叔,小姑。还要受生育的苦。所以,潼儿以后要做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
“是,姑姑。”
。。。。。。。
七岁那年他们一直居住的荒芜的宫殿,开始热闹起来,身穿庄严盛装的得道高僧几百个列队,做了盛大的法事。
接着就是大规模的修葺,墙上断了的豁口,他们在此进出的地方也被修上了。
施工的工人要撵他们出去,红樱姑姑留乳娘和潼儿两个在家里,自己去找了总管。
过了几日,有人来给她们送了米面,布料。还给她们修葺了房屋,围上了篱笆。
七岁的小儿不知世事艰辛,只见了细米白面高兴了好多天。
一日,红英姑姑在屋里刺绣,给城里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刺绣的衣裙,多年来他们一直以缝补刺绣,自己开些荒地种植庄稼,勉力维持生计。
就怕潼儿生病,银钱总是不够,红樱和乳娘两人只要接到活儿,尽量给人家做好,下次才会有活计想着你。
沈潼扎着两个小髻,用干活剩下的布条扎着,穿着大人衣服改的小衣裤。
两个大人都忙着,他自己去树林里捡些柴火。
这大园子修葺了之后,说是宣王一家人要来。
红樱姑姑叮嘱了他不要去湖对岸,湖这边还相对安全些,不要冒冒失失的冲撞了宣王的人,上面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沈潼低头只顾捡柴,想早些捡完,赶紧回去。
突然:“站住,这是我家的地盘,你在这里干什么?”
沈潼抬头楞住了,面前一个十来岁的小公子,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这么好看的衣服,还有头上戴的玉簪子,腰上系着锦囊,玉佩。
李玢迷了路,看到树林里有人影晃动,就过来询问,没想到穿着粗布短衣的小童一抬头,乌溜溜的黑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粉嫩的小嘴唇微张着,竟然让李玢刹那失了神,到底年纪小还不懂什么,随即被小童看的恼了:“你看什么看?本公子脸上有土么”
说着不由抬手擦了擦。
沈潼心底纯真,并没有世俗的杂念,看山是山,因此直说:“你真好看。”
李玢小小男子汉的心一下子被满足了,脸腾的红了。“那当然,本公子知道自己好看,还用你说。”
看着小童一脸痴迷崇拜的看着他,他一得意说:“ 我爹爹是当朝皇上的胞兄,宣王。
我娘亲是正经的宣王妃,我是他们的唯一的嫡子李玢。”
沈潼傻傻的说:“你好厉害。”他还不懂他说的那些,只是不明觉厉罢了。
李玢越发得意:“你叫什么名字?”
沈潼拿树枝在地上写了沈潼二字。
李玢看了惊说:“你还会写字呢?既然是读书人为何还要捡柴?”
沈潼这才发现自己是出来捡柴的,忘了正经事儿了,“我得回去了,晚了,姑姑要担心了。”
说罢就抱起柴要走,李玢拉住他:“你先别走,我迷路了,你能告诉我怎么回去吗?”
沈潼问明白了,原来李玢就住在原来那片荒废的宫殿里,只要让他去正路上就可以了,就有仆人来领他回去的。
因此给他指明了道路,往前走,上月牙桥,沿着甬路不拐弯直走,出了砖雕垂拱门就看见大路了。
转身走了。
因回去晚了,也不敢多言在外面遇见李玢的事情。
约莫半月有余,忽有几个仆人妆扮的人过来,让魏红樱带着沈潼去见宣王。
魏红樱忐忑难安,紧拉着沈潼的手跟在仆人后面,来到曾经熟悉而今改换主人的书房。
沈潼被她的紧张传染,亦步亦趋,一点也不敢做错。
两个人行礼,站在一边,沈潼 这才看到,主座上一位三十来岁的家主,眼神锐利,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旁边一个俊秀小儿给他挤眉弄眼,正是那日撞见的李玢。
旁边的先生,问了几个问题,又让沈潼写了几个字。
可学了什么,读了什么书。
魏红樱一一回答了,已经识的四百多字,只读了诗经。
先生给宣王点点头,让仆人好好送二人回去。
临出门,李玢追出来喊:“沈潼,你给我做伴读可好?”被人拉回去。
随即传来斥责声:“你一个皇子皇孙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沈潼低头轻笑。
后脚仆人送来了笔墨纸砚,衣帽鞋袜给沈潼做伴读用的。
又赏给魏红樱鲜肉十斤,腊肉十斤,大米一袋,白面一袋,说是宣王嘉奖魏红樱教导幼子有方,进退得宜,身居困蹇,不改其高洁。
以后三人每月都可以去总管处领月钱银子了。
沈潼作为伴读工资最高,一月一两银子,魏红樱八贯铜钱,乳娘也有五贯,外面的劳力才一贯钱,这宣王府果然和普通人家不同,很是大气豪奢,三人生活一下子得到改善。
沈潼多年没有小伙伴,一下子得了同龄的同窗,还有京都来的名师教导,每日兴高采烈欢欣鼓舞投入新生活,没留意到魏红樱越来越紧的眉头。
。。。。。。。。
沈俊君中午被轻声唤醒,扶起来在榻上解决了放水问题,他一个大男人,甚是难为情,直是这身子软弱无力,连坐起来也要人扶。
生病的人好没有尊严啊。
几个小丫鬟端盆,打水,上布巾给净了面,净了手,才端上来鲜嫩的鸽子汤。
喝了一碗,便喝不下了,刘泓在饭后端来药,亲眼看着他喝下去。才捻着山羊胡出去。
如此形同废人一样的在床上吃了睡,睡了吃,躺了一个星期,才勉强下地走动。
这一个星期,沈俊君也基本上了解了这个沈潼的过往。
沈潼做了李玢的伴读之后,学业日益精进,不得不说,沈潼天生记忆力好的惊人。
越是优秀,魏红樱越是教导他,收敛锋芒,与人为善,不可与公子过于交好,也要同其他同窗处好关系。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沈潼虽然聪明,然天性纯良,不懂人世人心险恶,却是极听红樱姑姑的话。
因此越发沉稳了,小小年纪行事有度,恭敬有礼。
一些看他与李玢亲密的同窗也挑不到他的刺儿,倒也能安稳度日。
大三岁的李玢自小调皮捣蛋,王妃上面生了两个女儿之后,才生下这嫡子,可想如何娇宠。
庶子庶女们全都巴结着,无人敢惹,若无意外,这宣王府的世子之位就是李玢的囊中之物了。
以后这些如夫人的儿女们都指望着这这个呢,每天得了新鲜玩意儿第一个巴巴儿的孝敬上来。
李玢对他们混不在意,有看上眼的,拿了转眼就给了沈潼献宝,看不上眼的,立时就撇了。
不知哪次就招惹了宣王得意的如夫人的儿子李環,心想,我费力巴巴的得来的东西,献给你,你不稀罕也就罢了,还给了哪个沈潼,他算宣王府的那颗葱?
我这宣王的得意的儿子还不如一个伴读?
抽猛子就把沈潼推到湖里去了。
此时已是深秋。
沈潼就算这几年养的好了,也是弱不禁风。
一下子就病倒了,李玢在学堂干坐了几日,急了。
放学后偷偷去探望,只是不见好。
李玢看到缠绵病榻的美人,这些年吃穿不缺,养的沈潼越发明艳照人了。
可如今卧病在床 ,少了往日的生机,更让人心生怜惜。
李玢心里火烧火燎,一个劲儿的逼问:“谁干的?谁不知你素日稳妥,行动不差半步,怎么会掉进湖里去?这几日就结冰了,可你这身子如何受的。”
沈潼在水里挣扎之间就看到李環的金丝线拧孔雀毛织就的披风,闪过树后。
全府里除了李玢也就他有这华贵的物件了,李玢断不可能推自己,那肯定是李環了。
他又如何说?这些年在宣王府他好歹也见识了些蝇营狗苟之事,深宅的女人勾心斗角争宠的恩怨。
他已经懂得了红英姑姑的苦心,因此只是说自己失足落水的。
忍不住又咳嗽数声,看得李玢心揪的疼,也顾不得逼问凶手了。
“往日冬天你也难捱,如今瞧着愈发厉害了。我去找外面的大夫,定是府里的大夫疲惫,没有给你细细的瞧瞧。”
沈潼知他的性子,这一走,只怕先去把府里的药房大闹一通,伸手拉住他:“你先别急,我这身子本就弱,每年冬天不得闹一场,你安静些吧,就算是给我积德了。”
歇了一下才说:“我这病了,倒可以偷偷懒了。安静的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嗓子又痒痒,咳嗽的后背激烈起伏,李玢看着他肺子都被咳出来的模样,说:“我只恨不得替你生了这场病,让你的痛痛在我身上。”
沈潼露出一个微笑:“有你这样想,我也足够了。”
一时两人执手相看,无语凝噎。
外面的仆人听沈潼咳嗽的厉害,一个劲儿的催:“公子,快回去吧,王妃知道了,肯定要打小的板子了。”
这沈潼病重,把病气过给公子可不得了,还是先给王妃报备吧,免得公子病了,怪罪到我们头上。
当晚,外面的大夫来给看了,新开了药方,嘱咐红樱细细的照看。
王妃当晚也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去那个病秧子哪里的事情。
让跟着的小厮严加看管,命李玢罚跪,训斥:
“眼看着秋冬交替的季节最是容易风寒了,都避着病人走,你还去探望,还恨不得替他生了病。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不体会母妃的心情!
你若是生了病,有个三长两短,母妃后半生去靠谁?
你若是顾念他,让人多去看看也就是了,送些药材去,却不可再去探视了!”
却不看自家儿子每日皮的霸王似的身体。
李玢嘴上答应,心里去恨上了害沈潼重病的人。
第二日连绵的秋雨下了五六天,天气月越发寒冷了,李玢素知沈潼的身子每逢这样的日子定要请假的。
如今病重,只怕更加难捱,心里辗转反侧竟也遍尝了刻骨的心痛滋味。
这日放学,因母妃命他放学即刻回自己房里,他也不愿回去,就在学堂里磨叽。
却听到李環的伴读跟李環在外面的竹子从里嘀咕:“听说那个沈潼昨个昏死过去了,魏姑姑苦求王爷寻觅良医良药。”
伴读说:“也不知是谁当初推他一把,反正是个碍眼的病秧子,早晚都得死,早死了省的受罪了。那个人倒是行善积德了。”
李環得意洋洋的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哼,除了小爷,这个王府里还有谁敢动他?玢公子的眼珠子一样的宝贝,现在不也是个死鱼眼珠子了。”
两个嘀嘀咕咕,嘻嘻哈哈,却被窗子里的李玢听了个真章。
好个王府上下瞒着我。
暴跳如雷,跳出来,揪着李環就一顿不顾头脸的痛打:“敢情就是你推潼儿下水的。倒是今日才听凶手亲口承认。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打潼儿的主意。
今日小爷告诉你谁才是这个府里正经的主子!”
一时间鸡飞狗跳,伴读,小厮纷纷拉架,拉偏架,又各自恩怨混打一片。
李玢在这府里算是身高体壮的了,颇有其父风采,把年长的李環打的倒哭爹喊娘的求饶。
李玢痛打一顿,到底还是记挂着数日不见的沈潼,飞奔去见。
沈潼住的又偏远,这偌大的宫殿仿佛跑不到头。
潼儿,我来了,我来看你。
潼儿,你等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会涉及一些非常有意思的牌子,看懂的朋友,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