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潼》翡冷翠微凉

5、望晴川

　　王爷看着院中乱哄哄的，又道：“厚葬魏红樱。”
　　院中所有人都是一惊，给一个刺杀自己儿子的奴婢厚葬？
　　“富贵来福送延平君回去，好生照看。”
　　王爷三言两语安排停当，看王妃带自己儿子走了，自己也去如夫人哪里看看环儿的情况。
　　李環被魏红樱的匕首正刺入心脏位置，宣王府的老大夫也是见过各种战争中的刀剑伤的，这匕首不拔，人还有口气，最凶险的就是拔匕首的时刻。
　　屋里围满了大夫，备好了各种没药，汤药，只等宣王看着拔匕首了。
　　王爷看着如花美姬哭的梨花带雨，榻上他的儿子危在旦夕，终于体会到了魏红樱所说的亲爹娘看着自己儿子命悬一线的滋味。
　　李環在拔匕首之后三日，受尽折磨，终于撒手而去了。
　　如夫人这三日心揪的生疼，因为儿子殁了，埋怨了几句，冲撞了王爷，宣王怒斥：“宣王府这些时日的混乱，皆因环儿推沈潼入水引起。
　　既自己做了下三滥的事情，好好藏着掖着也就算了。
　　还到处宣扬，人家是做贼三年不打自招，他才藏了几天？
　　连一个小毛贼的心性都不如呢。
　　被玢儿打一顿也不知悔改。
　　玢儿得了世子之位应当应分的，可我看他看自己兄弟的眼神恨不得杀了他。
　　心思狭隘，连带面目也可憎了。
　　好好一个孩子，如何变成现在这样？
　　你这当娘亲的如何教导的？
　　这些年，你母子俩的吃穿用度，比着王妃又差几多？
　　禁足三月，闭门思过吧。”
　　如夫人哀恸大哭：“王爷，奴婢知错了。”
　　那边，王妃去了心头刺，又每日看着自己的金孙在肚子里日渐长大，对沈潼倒是比以往好多了。
　　府里上下莫不是琉璃心眼的人，惯会捧高踩底，见王妃看中沈潼，方方面面也不敢怠慢了。
　　乳娘因得知沈潼是前朝王室遗孤，心下惊恐，恐怕上头怪罪下来，又见魏红樱死的惨烈，连番惊吓，到底是农家没读过书的农妇，心思柔弱，就一病不起，没几日也殁了。
　　葬在魏红樱坟边，姊妹两个也算是个伴儿了。
　　沈潼接连失去身边重要之人，病的越发缠绵了。
　　王妃把皇上赏给他的人安排了看着聪明伶俐又忠心的翠官儿，芳官儿，棋官儿，东官儿进东暖阁贴身照应。
　　这几个丫鬟是认沈潼为主子的，自是比王府里的人尽心。
　　因眼下严冬，各部门官员进京述职，又快到年关，各大家都忙，李玢的婚事就定在年后春天。
　　给各亲家准备婚嫁之物。
　　倒是那些小家小户的良妾，美人都送过来了，其中不乏心思活泛之人，想着早些能得世子恩宠，各种日常争斗花式上演，一时府里热闹非常。
　　沈潼大病一场，拖延着过了年。
　　李玢夜里偷来过一次，两人相对垂泪，各种能想到的法子，都无法落实，因沈潼的身子也无法可施，每日的汤药也要十两银子，外面一个壮劳力一年的工钱了。
　　这是在宣王府，皇帝的亲哥哥的府里才养得起这样的病，出了门，李玢弄不来银子，只怕一日也拖不得，立时撒手西去了。
　　临了，李玢只说一句：“还是那句话，你若死了，我也跟你去。”
　　当夜的见面，给李玢换来二十斤的木枷戴上。
　　宣王虽是皇上看中的亲哥哥，但也是皇上的臣子，这府里风吹草动，远在京城的皇上都一清二楚。
　　世子妃，侧妃个个都是朝中肱骨大臣封疆大吏之子女，哪个能动的？
　　若是在大婚之前出了私奔殉情之丑事，宣王以后也不用面见朝中父老了。
　　因此对沈潼照顾有加，对李玢严加看管，每日沈潼用了什么药，有了什么变化，写了什么字，都有小厮勤快通传。

　　每年年底朝廷都有一批封赏，皇上百忙之中，听宣王说起魏红樱忠心护主，以女流之辈于乱世困蹇之中抚养幼主成年，不忿主人被害，拼死为主复仇。
　　感其忠义，封节烈妇。
　　赐“忠义节烈”牌坊一座，立于墓地。
　　沈潼听闻，也只轻笑而过。
　　姑姑不稀罕你这敌国封赐，只是虚伪的拉拢人心的招数罢了。
　　有文人听说二女忠义之事，歌已颂之，后来此地便成为地标名，曰义女坟，常有人来祭祀感怀。
　　春天日头渐长，风儿见暖。
　　李玢婚期临近。
　　王妃亲自来东暖阁。
　　沈潼一个冬天早就想得明白，因此不等王妃张口，便谢过王妃的照看。
　　自己说，身子好了，天气也暖了，正是去封地的好时候。
　　他宁愿死在路上，死在封地，也不要看着李玢和别的女子携手拜堂成亲。
　　王妃大喜，夸他素来是个懂事的。
　　悄悄的在外面准备好了人马，物什，并赏赐，准备停妥，送了沈潼出门，竟瞒得李玢一丝也不知。
　　到大婚当日迷倒了李玢，命人扶着浑浑噩噩的拜了堂入了洞房。
　　可怜两个人从此各自天涯远。
　　沈潼一路山高水远，颠沛流离，春雨缠绵，旧疾复发，苦挨着。
　　到了封地，有县官过来接待，带路到了一深涧之前，此涧名曰鬼见愁。
　　只见此深涧深约数丈，涧底水流湍急，巨石嶙峋，涧上一根手腕粗的溜索，所有出入望晴川的人畜都要从溜索上越过深涧荡到对岸。
　　沈潼重病，只得缚在一灵活健壮小个的侍卫胸前，抱着，荡过深涧。
　　过了涧又是崇山峻岭，黒木森森，虎啸狼吟。
　　沈潼乘滑竿苦挨到封地，只见一副破败残破的大院子。
　　此地原是晏国流放罪臣的困苦之地，夏国立国之后在此建立督查院。
　　原来的督查于去年初冬得了调令立马滚了，带走了所有值钱的物件和粮食。
　　此地的罪民在里正的带领下，打猎，吃野菜，树叶，忍饥挨饿熬过冬天，春天好歹没把种子吃下去。
　　眼睛都盼的绿了，终于等来了延平君，可却是个不中用的棺材瓤子。
　　沈潼忧思悲恐惊，一见此地残破不堪，又是流放罪民之地，再也撑不住，倒下了。
　　这一倒就是七天，不醒人事，再睁开眼时，便是沈俊君了。

　　沈俊君在这休养的日子里，揽镜一照，看看着沈潼生的如何，能招世子倾心。
　　一看，甚是失望，不男不女，个子又矮，多说有一米六，身子又小。
　　沈俊君可是一米八五的大帅哥，经常在农村呆着，皮肤可是最阳光的小麦色，健康的不得了。
　　沈俊君觉得自己吃亏了，不过一想，原身才十四岁，自己已经三十二了，白赚了小二十年的青春，又觉得值得了。
　　只是这身子要好好调养，也许能长高的，肯定能长高的，一定的。
　　让翠官儿想办法找只奶羊，羊奶才是好吸收，长个，营养的好东西。
　　公子的话，没有不听的，当天就去各村找寻奶羊，终于找到一只，正在哺乳的，连带小羊，都一并买来了。
　　沈俊君每天就有新鲜的羊奶喝了。
　　别人都觉得腥膻，沈俊君倒觉得香。
　　每天三碗羊奶下肚，沈潼小小的身子慢慢的开始恢复了。
　　沈俊君明白：沈潼的危险处境，他的敏感身世，以及锦鲤一样的吉祥象征，还有他的世子小情人，都是他麻烦的来源。
　　想要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要与这些都化清干系。
　　其实，沈俊君一点都不看好李玢，一个娇养着长大的皇孙，什么生存手段都不会。
　　他俩就是象牙塔里的俩个小白，爱是纯真无杂质，爱的也刻骨铭心，只是这样的爱是玻璃房里的娇弱的小花，玻璃房子一倒，小花立刻夭折。
　　让他对李玢一票否决的是：既然深爱沈潼，那么身体和灵魂都应该对他忠诚！
　　在经历了渣男老爸和男友之后，沈俊君对于对爱人背叛极度敏感，只要出轨，不管灵魂还是□□，一票否决。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管是不是在这个男人三妻六妾都很正常的年代！
　　再说，他也不是沈潼，他是沈俊君，一个三十出头的现代男青年。
　　不再像沈潼那朵洁白的小花一样，单纯的考虑问题。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善良只是他的一个选择，而不是必选。
　　老妈曾经对他说过：我家的孩子可以吃苦，但绝不能吃气！
　　他会好好照顾沈潼这个发育畸形迟缓的身体，但是绝不会再让他受半点委屈！
　　想来想去，想到一个在这个时代流行的办法：出家。
　　每个时代都有寻觅人生真理，解脱世间苦难的僧人。
　　顺治，武松，鲁智深，李叔同，真是上到帝王英豪，下到贩夫走卒，都可以出家。
　　佛曰，众生平等嘛。
　　他又不想真的出家，只是给自己找个壳子，缩进去，躲些灾祸。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于这个时代的人很重要的，还有剃发以明志的说法。
　　给每日必来的王总管说了出家为僧的想法，王伴伴大惊：“公子为何生出了断红尘的想法？置我们这些人不顾？”
　　沈潼笑：“公公不必担忧，我既然醒过来，就会承担自己的担子。
　　出家只是因为我的这身子老是不好，拖累大家。
　　想着怕是有佛缘的，只在寺庙剃度挂名，以后邪魔外祟轻易不敢近身。”
　　此话一出，王伴伴顿时明白了：“是了，公子早该在佛前挂个名了。
　　福贵人家的小儿怕养不好，都会在得道高僧面前挂个俗家弟子的名号。
　　多半就好养活了。
　　公子，我这就找人去打探附近的庙宇。”
　　沈潼嘱咐：“出家，贵在心诚，倒不用去找那些庙宇恢弘的，香火鼎盛的，只要找个真正礼佛诚心侍奉佛祖的出家人。”
　　王伴伴点头称是，这世上有的是花和尚，尤其是立国当初，很多人借着和尚不用打仗去庙宇剃了头发，当了假和尚，更有趁火打劫，奸淫掳掠的匪徒假借和尚之名在乱世逞凶。
　　公子是要真和尚，可别找了假和尚去，领命出去。
　　王伴伴还未回来，外面有人争吵。
　　沈俊君又不是沈潼听不得别人吵闹，叫翠官儿出去看看。
　　一会儿，翠官儿来回：“本地的里正，带人来说要饿死了，请公子想办法。我把他们骂了一顿，公子刚刚能下地，那有力气管他们死活。”
　　沈俊君说：“不妨事，你叫他们进来吧。在院子回话。”
　　翠官儿不情愿的出去了。
　　一会儿领着几个乡下短衣打扮的中年汉子来。
　　棋官儿站在门口说：“公子让你们在院子里回话，有什么事，和缓着说，公子可不比你们这些糙老爷们，吹口气儿就倒了的，小心说话，想好了再说。”
　　为首的汉子双手作揖：“公子，小的是这望晴川桐树村的里正李家宝。
　　小的也是无法了，只因上任主簿，把粮食都运到川外卖了，我们已经无粮多日了。
　　家里的老婆孩子都饿的浮肿了。
　　请公子救命啊。”
　　翠官儿说：“你们都是欺负公子病弱，看上了公子的赏赐，想着法儿从公子这里讹钱。
　　公子每天吃的药钱都要一两银子了，也没见你们拿过一分银子来孝敬。
　　倒是红口白牙的张嘴就给公子要钱了。”
　　里正说：“姑娘说的极是，我们也没有银钱。只是公子这些日子吃的飞禽走兽都是我们小的上山打的，只因刘泓说山里的野物有灵气比家养的更养人。”
　　翠官儿说：“山上的东西，天生天养，你们白打了来，就敢在公子面前说嘴领功了？”
　　说的里正翻白眼，也无话可说，只是苦求公子救命。
　　沈俊君开口：“眼下正是春天，地里可都下种了？”
　　里正忙答道：“回公子话，土地是我们的命根子，我们可不敢糊弄，因前一段日子村里缺粮，就有人打这种子的盘算，我怕饿疯了的人抢去吃，就全撒地里了。”
　　“种了什么庄稼？”
　　“我们这里春天不缺雨水，就种的稻。”
　　“没有育苗直接撒进去的？”
　　“什么是育苗？”
　　沈俊君问：“全都种上了吗？”
　　里正一哆嗦：“小的不敢隐瞒，种子不够，还有几十亩没有种，小的这就找人赶紧补种别的庄稼。”
　　“不用了，这几十亩地，我留着只有用处。你那种子可发芽了？”
　　里正说：“已经发芽了，有寸余。”
　　沈俊君的职业感爆发了，种水稻竟然还是撒种，忍着强烈吐槽的念头。“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里正摸不透公子的意思，却也不敢多嘴了，看看门口两个厉害的丫鬟，退下去了。
　　沈俊君想着眼前迫在眉睫的就是这救命的温饱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