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三表姐

41、329 债权人会议

　　9:30 AM
　　翰林院
　　周宜贞在床上伸了伸懒腰。翻过身来，萧楠早已不在。她翻身坐起，愣了愣神——今天是萧楠的大日子。萧楠让她先不要去，她听从——这是萧楠的战场，只能她自己来。而小贞，她有她要守护的东西。
　　周宜贞对着镜子洗漱，首先，守好章吧。

　　天泽大厦
　　萧楠没有迟到，但她是最后一个到的。她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走进天泽集团顶楼的大会议室。
　　黄耀祖和黄家栋坐在长形会议桌中央，对着门。他们见她进来微微点头。蒋文武坐在桌子一头，离黄氏父子远远的，离门也很远。见她进来，就笑：“这下股东都到齐了。”
　　股东到齐了，债权人呢？银行派来的风险管理部经理带了一个小伙子坐在黄氏父子对面。
　　除了股东和债权人，天泽地产的总经理蔡学兵作为唯一高管与黄氏父子坐在一侧，隔了几个座位。
　　萧楠就近在离门近的这一头坐下，整好在蒋文武对面。
　　“坐这么远干什么。”黄耀祖咕哝一声。萧楠笑笑。
　　黄耀祖与银行的人说：“来说说这个委托经营吧。”
　　银行的人无非照本宣科，为了保证债权人的利益，并不是为了干预经营云云。
　　黄耀祖盯着银行的人：“股东们都知道了。授权委托书拿出来，我们商量细节吧？”
　　“授权委托书，我们已经给了。”经理说。
　　萧楠说：“我可没有收到授权委托书。”
　　“在我这里。”那一边的蒋文武发话了，将一个塑料文件夹从大桌上“刷”一下推过来。黄耀祖接过来看，是银行的授权委托书、法定代表人证明书和身份证复印件等一套授权文件。被授权人：蒋文武。
　　果然，黄雀在这里。前一天已有准备，黄耀祖“呵呵”笑了两声：“老蒋啊，还是你厉害。”
　　“说不上厉害，”蒋文武语气谦逊和蔼，“这都是为了天泽，我也是不得已顶上。”
　　黄家栋也咧了咧嘴：“得了，蒋叔。谁不知道谁呢？您就赶紧说说吧，这个委托经营怎么个搞法？”
　　蒋文武飞快瞟了眼萧楠。黄氏父子语气并不太惊讶，明明之前他让银行放话是授权给萧楠的。可见萧楠已提前与黄氏父子透了信儿。
　　蒋文武神色如常——谁又值得信任呢？特别是这么个谋算自己亲生父亲的人。他不是没有想到，他是已胜券在握。萧楠固然有些本事，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无用，最终的决战一定发生在正面战场。
　　蒋文武不再理黄氏父子，与萧楠说：“这没有用。”
　　萧楠也不理他，只与银行的人说：“这样做，怕是不太合法。”
　　银行的经理还是推给蒋文武：“我们已全权授权蒋文武先生。”
　　蒋文武说：“天泽已与银行签订了委托经营合同。”
　　萧楠说：“这是大股东与银行签订的，没有征求小股东意见。这有些损害其他股东利益。”
　　黄耀祖反应过来：“对，对，我们签的时候没有征求其他股东意见，这不大好！”
　　“您签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大好？”经理带来的小伙子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经理在桌下捅他一下，他不说话了。经理知道蒋文武已打通领导关系，领导要怎么样他自然照办。但银行已经做得够意思了，现场没必要为他出头。未免自己被牵连过多，经理带着小伙子告辞离场。
　　“要我说，大股东绝对持股本来就损害小股东利益呢。这不是你们投行搞上市公司，还有什么法律法规保护所谓‘中小投资者’。合法不合法，你说了不算！”蒋文武说。
　　是的。合不合法呢？只能说，法律没有明文规定。法律没有明示的，是合法还是非法？萧楠不是律师——只怕律师一两句也很难分辨其中对错，是要开庭打官司的。
　　这时候，两人不能，也没有必要于此纠缠。萧楠不过表明态度，蒋文武也是。
　　“于其他债权人也不公平。”萧楠换了说法。
　　“这都是各凭本事，看谁占了先机损失就少。要说我们银行还没赶上查封天泽账户呢，这难道就不是对银行不公平？”
　　“不是查封，是冻结，保全。再说了，冻结也好，查封也好，是向法院申请的，是合法的。而现在这个债权人大会根本无法可依。”萧楠不再说不合法。
　　“债权人大会并不违法。我们也没有损害其他债权人利益，开会前已提前三十天在各大媒体公示，要召开债权人会议。所有债权人都可以自愿决定参加与否。
　　“银行作为最大债权人愿意从中调解，毕竟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调解结果各债权人也可自愿选择是否接受……”
　　“这样已经不妥……”萧楠说，“债权人应各自行使自己的权利。债权人会议无法可依，没有法律赋予的权利，不能代表所有债权人，何来有效‘调解结果’，何来‘是否接受’？”
　　黄耀祖赶紧跟上：“对对对！这个债权人大会也不妥！”——你现在知道了？萧楠心里吐槽。
　　蒋文武仍是不理黄耀祖，又对萧楠说：“我没说调解结果是债权人会议的决议。只是银行出面，大家商量。如果有愿意和解的当然是债权人分别与债务人签订协议，银行不干涉。
　　“债权人都没有反对，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兴许人家愿意呢。再说了，如果有觉得不妥的债权人，自己去法院起诉呀！”
　　黄耀祖说：“那何必如此。干脆今天不要开了，都交给法院吧！”——他现在忽然明白过来了。银行委托经营怎么会是好心？又怎么会那么好心帮助调解？黄耀祖一开始以为银行是怕天泽被债务拖垮，贷款血本无归，才主动帮忙。不想差了十万八千里。
　　然而他这一句话却说在了点子上。为什么不找法院出面呢？怕是蒋文武尚未搞定法院——这种有些类似于破产重整的债务重组在法律上仍有灰色地带，也缺乏先例，法院没有足够的动力进行业务创新。
　　萧楠于是接上：“我同意，调解应在法院的主持下进行。”
　　“我们现在说得是两件事，委托经营和债务调解。”蒋文武丝毫不乱，“债务调解，只要债权人和债务人双方同意，为什么不能调解？我刚才已说过，债权人会议不会代替其他债权人做出统一决议。愿意调解的，天泽如也同意，双方可以自行签约。但是，委托经营，我们已签订协议，今天我一定要代银行履行协议。
　　“至于委托经营是否损害其他债权人的利益，其他债权人没有提出来，你们有什么立场反对？说到小股东权益，呵呵，小股东的利益当然与天泽的利益一致，这能有什么疑问？如果说换管理层需要股东会决议，那么我现在代表持股63%的大股东肯定是同意的。当然了，我作为小股东也是同意的，剩下的小股东就还有……”
　　蒋文武拉长了语调：“萧楠你呢？你作为小股东，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儿媳妇？”

　　10:00 AM
　　翰林院
　　周宜贞将萧楠交给她的东西用塑料布又包了两层，一圈圈捆上塑料绳系好，打成一个不规则的小包裹，将小包裹放在自己随身的背包里。
　　她去厨房瞧了瞧——萧楠最近太忙，冰箱都是空的，只有冰箱门上有几盒牛奶。她拿出来，撕开。
　　刚想往嘴里倒，忽然想起什么。于是她又把牛奶放下，去餐边柜里搜罗出一包红茶。她将红茶装进一个过滤袋，放在一个小奶锅里，加少许水，在火上慢慢煮。滚开一会，红色从袋中慢慢浸出，一点点将水染成红色，黑色。小贞于是将牛奶倒入，继续慢煮。
　　等到奶与茶充分融合，她又去餐边柜寻摸，找出一个带托盘的瓷杯。于是将奶茶倒入瓷杯。
　　馥郁醇厚的奶，凛冽芳香的茶。就只一口，她忽然回到七年前的夏天，萧爷爷家的回廊上，萧楠的破牛仔，自己的长发，她们对视一笑。

　　天泽大厦
　　蒋文武准备万全，他甚至带来了萧楠和蒋斌的结婚证。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楠楠，你不要被骗了！”
　　“楠楠，究竟是怎么回事？”
　　“楠楠，我们对你不好吗？”
　　“楠楠，你到底干了什么？”
　　黄耀祖一迭声地问，黄家栋则恶狠狠盯住了萧楠。
　　萧楠抬眼，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而在黄家栋看来，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并无一丝挑衅，甚至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凌厉。萧楠就这样看着他，审视，沉静。
　　不过片刻，黄家栋那似乎要贯穿萧楠的目光渐渐失去力道，眼光闪烁起来。萧楠无意仔细分辨其中的情绪——疑惑，不甘，或许还有一丝胆怯？
　　黄耀祖，他又想到那个形容：白瓷。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刻，她这个女儿看着仍冷静自持。然而他懂了：白瓷，看上去一丝火气也无，但若你不好生泡养，总要给你好看。
　　而萧楠，她平静地看着这父子俩，说：“与其弄清楚我为什么这样做，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想办法收回这个委托经营吗？”
　　蒋文武笑了，他挺佩服萧楠的。但还是那句话，实力是绝对的，再如何挣扎也没有用。
　　“老黄，这是你和儿子亲手签的委托经营协议，白纸黑字。”蒋文武与他们摊牌。
　　“不怕与你们说，这几家起诉并申请保全的债权人，背后都是我。”蒋文武说着又掏出好几份参加债权人会议的授权委托书等一套资料，“是我让人与你们签了售地协议，是我起诉了你们冻结了资金账户，也是我已与银行商量好购买你们的债权。”
　　“但天泽资金链断裂是事实。你们违约在先，我诉你们有充足的事实依据，银行将你们的贷款划入可疑类也完全符合程序。可是老黄啊……”蒋文武这时忽然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你好好想想，你们资金链是怎么断的呢？”
　　怎么断的？地一下子买多了。为什么买地？囤地增加估值上市。为什么非要囤地增加估值？因为卖了药业，不再有“核心竞争力”的加持，被券商如是要求的。而另一方面，卖了药业，他们只好将自己的股权代替药业的土地进行质押续上银行的贷款。而出售药业的交易，最终变成一场廉价的强买强卖，他们没能如期回收资金。
　　对了，一切都是从天泽药业开始的。从他们发现严沁芳伙同天泽药业经营层挪移资金开始的。不，不是他们发现的，最开始是萧楠发现的！
　　黄耀祖半张了嘴看着萧楠，额头上渗出一层汗。这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谋划了？
　　蒋文武似看出他所想：“这样的计划自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好，甚至不是一两年。你们怎么总记不住她姓‘萧’呢？”
　　现在记住了，永远记住了。萧楠，是萧司令家的。
　　蒋文武又与萧楠说：“我知道这个委托经营大大超出了你的计划。但这不是迟早的事儿？等我债权到手，想办法实现了股权，更加名正言顺。难道你有实力与我竞价？”
　　萧楠笑笑：“我当然没有的。只是，蒋叔……稍微等等……”

　　10:30 AM
　　翰林院
　　白天的翰林院非常安静，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她背着双肩背包，又用两根绳子将背包与自己捆在一起。隔着木门和防盗门，周宜贞听见电梯开合，听见脚步悉索，然后在门口停下。
　　她打开木门，隔着防盗门，是蒋斌带了几个人站在门口。看见门忽然打开，都吓了一跳。
　　“贞姐啊，吓死我了。”一人说到。
　　蒋斌却没说话，但他已没有前一天晚上的多愁善感。此刻的他目光沉静，略带一点挑衅。
　　“章在你这里吧？”蒋斌问。
　　小贞笑，眯起细长的眼睛：“这可不好说……”
　　蒋斌也笑了：“我在公司找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今天没来上班。”
　　小贞斜睨了他：“不是你昨晚说的，让我不要去吗？”不咸不淡，不紧不慢。
　　此话一出跟在蒋斌后面的人都倒抽一口气。“你昨晚说”迅速被众人脑补成“你昨晚在床上说”，并用一种“你居然有胆子睡贞姐”的目光看了蒋斌。
　　蒋斌不理他们，扬了扬眉：“那你昨晚还说一定要去呢！”
　　“嗯，我是说了。但萧楠叫我不要去。”
　　“呵，你倒是听她的。”
　　小贞笑，不说话。
　　“你背上是什么？”蒋斌问。
　　此时，他身后一人已拿出一把大钳子，准备破门而入，一边还与小贞说：“贞姐，对不住！”
　　小贞直说：“我已经报警。”
　　蒋斌示意那人不要急：“哟，还知道报警。”
　　“你当我只有小脑没有大脑吗？”
　　“不敢。不过，你大脑也要够用才行。”蒋斌不与他客气，“刚好，我也报警了！”
　　话音未落，“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这边，这边是1601。”是物业经理领着两个片警来了。
　　“谁报的警？”
　　“我。”两人同时回答。

　　天泽集团
　　“股东和债权人都到了，还等什么？”蒋文武催促萧楠决断，拖延没有意义。
　　门忽然开了，进来一人。圆圆的身段裹在一身老气的黑色套装里，齐耳短发，娃娃头刘海，圆圆的眼睛。音调细软，没有起伏：“该不会在等我吧？”不是严沁芳是谁？
　　“你与天泽已没有关系，谁让你进来的？”黄耀祖毫不客气。
　　严沁芳轻笑：“我是代表债权人来的呀。”说罢竟也拿出一份授权委托书、法定代表人证明书和加盖公章的身份证复印件等一套资料。
　　蔡学兵验过，与黄耀祖点头。蒋文武看向萧楠，萧楠却接过文件细细看——不是她安排的。
　　果然是有个小债权人下了委托书，委托严沁芳参会。但与蒋文武收到的委托不同，给严沁芳的委托范围规定得十分细致，仅代表债权人参会和接收文件，而不能代替债权人签订任何协议。
　　“我就是来看看热闹，看看结果。”严沁芳语气带了明显的轻快，她说着坐在靠门一边的位置上，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果真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10:40 AM
　　翰林院
　　“所以，你是这个房子的业主？而房子里的人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一个民警问蒋斌。
　　“可不是。我只是要进到自己的房子里。只要进去，绝不会对人怎么样的。”蒋斌说。当然他也就这么一说，一旦进去，自然是要动人的——那章明显在她后背的背包里。不过到时门一关，先抢了章再说，哪怕事后警察找他也认了。
　　“那你怎么说？”警察问周宜贞。
　　“我才是这个房子的业主。”周宜贞说。
　　警察看着物业经理。物业经理赶紧说：“那我回管理处查一下？”
　　“算了算了，先看看你们俩手里有没有什么证据。房产证有没有？”
　　两人各掏出一个房产证递过去。
　　“嘿！”俩警察都表示了惊讶，他们拿了证照对着身份证瞧了半天——自然是刚才一来就验了所有人的身份证的。
　　“1601……蒋斌。周宜贞是……1301。”一个警察念叨着，抬头看看墙上的门牌：1601。
　　“那这么说的话……”其中一个警察想说，看来这确实是蒋斌的房产。另一个警察连忙止住了他——他们还是不要发表任何意见的好。
　　那物业经理也凑过来看。“哎，不对啊，蒋先生，不对！”
　　警察于是将房产证都给了那物业经理。经理细细看了半天。
　　“我们是香港开发商，贴出来的门牌号没有4和14。当然啦，我们也是国际化开发商，13也是没有的……”
　　“真的，警察同志，蒋先生，你们去楼外数一数，我们就16层。但门牌是标到19层，就是跳过了那些不吉利的数字呢！蒋先生，您的房子在顶层，1901。这个1601确实是周小姐的没错！”
　　“我草你妈的萧楠！”
　　“哎，同志，文明点！”

　　天泽集团
　　“严沁芳，你不要太过分。我们并没把你怎么样，甚至这些年，我和父亲都对你尊敬有加。”
　　严沁芳眨眨眼：“这个卖给你们地的债权人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不是来要钱的。我只是听说了这件事，找关系讨了个授权书来看看罢了，我保证，我不发表任何意见！”
　　“哼！”黄家栋冷哼，“来看看？来看我们笑话吗？”
　　“呵呵！”严沁芳笑出了声，“我来看你们干什么？你们现在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来看看天泽，看看天泽最终落入谁手。”严沁芳说，“毕竟，这是我们药业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