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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风雪崖上有三个死人,但只有一副棺。方不期同楼不二的尸体暂存在冰室里,留待事后带回,唯有卫天留躺在棺木里。

      卫百钟悚然:“岳宫主何意!”

      岳摩天缓缓起身,道:“我与你赌一场如何,就赌棺中有没有藏人。”

      卫百钟道:“我不与你赌!这是先父的棺!”

      “我赌。”卫殊道。

      卫百钟怫然变色:“你疯了不成!说的什么胡话!”

      他虽是卫天留亲子,但对方生前反而待卫殊更好,此次葬仪之事,原本也是交托给了这位义子。然而卫殊将事务交还给了卫百钟,卫百钟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满意的。

      因而此时他怀疑是自己耳朵坏了。

      卫殊服孝之中,一身麻衣,此时就像这山上的石头,棱角过分尖锐,刺得卫百钟双眼热胀。他道:“若歹人藏在棺中,损了义父躯体,那时要如何?”

      卫百钟冷冷道:“你既然这么想,又为何要与岳摩天赌?”

      卫殊轻声道:“身为人子,自然希望义父身后无恙,若是输了,岂不更好?”

      卫百钟仍冷笑:“你拿什么与他赌?”

      “我身无长物,自然是拿自己与他赌。”

      世上没有圣人,卫百钟不是,也不相信别人是。他是卫天留的亲子,然而除了这层身份,他同崖上弟子没有什么不同。反而卫殊只是个不知哪来的义子,却得了卫天留偏爱。他重重眨了下眼,再睁开时,里头似有冷光。

      “好一个卫殊!父亲与你并非血脉至亲,所以你便可以这么辱他吗!”

      卫殊与对方做了十多年兄弟,对于对方想法一清二楚,道:“你若不愿,不如换我与你打个赌。”

      卫百钟眉毛动了动:“赌什么?”

      卫殊转过身,面对着厅堂中的所有人,高声道:“今日诸位在此,请帮我做个见证。我与二弟赌义父棺中是否藏人,若无,我自刎当场,别无二话。若有——二弟便在义父棺前磕三个头。

      众人静默,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殷致虚叫道:“好呀。我最爱热闹。”面上却如死水,看不出半点热切。

      卫殊给出的条件过于优厚,于卫百钟而言,几乎同没有似的,然而他身体气得发抖,怒指对方:“休要惺惺作态,我要改个赌注,”他道,“若有,我便从观瀑楼上跳下去,葬身崖底!”

      卫殊道:“你是义父独子,这个赌注我不接。”

      卫百钟气得喘不上气,心道:你装出这副模样,待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到时我要如何自处?父亲活着时,我在崖上便如个隐形人,他都死了,我还要受这等恶气吗?

      其实他也不傻,知晓卫天留棺中或许真藏了人,可仍想争口气。他平缓下过于躁动的心绪:“我若输了,便给你磕三百个响头。”

      卫殊仍皱眉,但没有拒绝。

      沈丹霄从头看到尾,坐在原处动也没动,其余人也知这是家事,没有掺和。

      张灵夷希望风雪崖出事,却不是这么个出事法,她不好出手,悄然传音与沈丹霄。

      “之后若真要闹出人命,还请沈盟主拦上一拦,我等之中,也只有你身份合适。”

      沈丹霄同样传音与她:“愿赌服输,他们决心既下,便不能反悔。再者武盟虽有仲裁之责,这等家事却是不管的。”

      张灵夷听他口气温和,但语意坚定,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只得叹了口气,想着等会自己是否要出手,却听对方又道:“你若有意,可以去寻赵掌门,他是两位卫公子的长辈,即便不能出手,说几句话却是可以的。又或者薛公子,他们是表兄弟。”

      她传音回去:“我方才问过,他们都不说话。”

      沈丹霄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卫天留活着时,是江湖中顶顶风光的人,几乎人人听过他的名字,知晓他是天底下剑法最好的人。越饮光出名晚,年纪轻,在大多数人心里,仍然比不得这位风雪崖主。

      此时他的棺静悄悄停在灵堂之中,那帷帐之后没有了人,卫夫人早不在此处。

      开棺的是卫殊。

      毕竟是卫天留的棺,外人不好动手,卫百钟前头说了那些,自然也不能动。他见对方推开棺面时没有半点犹豫,忍不住道:“到底不是亲生的。”

      余下人不在意这些兄弟情仇,分散在棺旁,猜想棺中是否有变故,若有,又会是怎样的变故。他们都不是寻常人,嘴上不说,实则自恃武力,认为当面对上,无论遇见什么都能有一拼之力。

      管瑛心中紧张,双手无处摆放,张灵夷见了,隔了衣物,轻轻搭在他腕上,道:“莫急。”

      他二人年龄相差不大,但辈分有差,张灵夷又是有道侣的人,并不算出格。管瑛得她安慰,心中稍宽,后头的顾灵光也捉了他衣角,小声道:“我们都在。”

      管瑛点了点头,目光一瞬不瞬,同脸色黑沉的卫百钟一道,紧盯住卫殊动作。

      沈丹霄不爱与人靠得太近,离棺三步,距离最远,但可看见内中情形,若出了问题,退开也方便。

      卫天留有过许多朋友,但那些朋友一个个与他交情转薄,到最后,江湖上已没几个人敢称是他的朋友了。他有过两任妻子,原配与他是少年夫妻,鸳盟三十载,过世不到半年,他娶了续弦,便是如今的卫夫人,二人相差二十来岁。

      他成名甚早,功力深厚,活过百年也不是难事,死时却仅有五十三岁,身体不该这么早衰退。然而他所用的棺木是十数年前备下的,竟是早早看淡生死。

      棺面是乌木材质,沉重如铁,卫殊得了卫天留真传,修为不差,稍提起内气,平推开几分。再一使力,又推出两尺有余,可以看见内中情形了。

      沈丹霄第一时便看见紧闭双眼的卫天留。其人临终之前自己沐浴换衣,神情并不狰狞,如同活人,他同薄雪漪一样没有蓄须,面色白里泛青,仍看得出生前是个魁伟的美男子。

      卫百钟恍惚了一下,笑道:“大哥,你瞧清楚了?”

      之前卫百钟想他快些死,省得常在眼前惹人心烦,这会儿却有犹豫。他想:他是父亲义子,是我义兄,虽不是我杀他,也与我脱不了干系,到时别人要怎么看我?

      卫殊却一言不发,举剑往颈上抹。

      卫百钟后心发冷,忙道:“不——”

      旁边冲出一人,直扑向棺,正是管瑛。

      师徒几乎等同于父子,管瑛能被带来风雪崖,与方不期的关系比师兄弟们更亲厚。方不期死得不明不白,他一口气憋了许久,现下见没线索,不由着急,想要亲眼看个清楚。

      张灵夷手上没有使力,心思又在棺里,怎么抓得住他,反是顾灵光扯下了对方一片衣角,惊叫道:“管瑛!”

      她从前管对方喊小师侄,这会儿头皮一炸,有种不祥预感,哪顾得许多,一边喊,一边也冲过来,却被旁边的温师妹拦住。这一拦,有张灵夷在前,自然追不上了。

      此时卫殊正要自刎,见管瑛冲上来,怕他冒犯义父遗骸,手心向外,剑锋往前一送,要去相阻。只是二人根基相差不多,又失了先手,没有阻成。

      沈丹霄手指微动,但没有动手。其余人与他想法一致,不是无力去阻,便是有意放任。

      眼见管瑛将要碰上棺木,里头忽地有什么冲出来,像拔起的一簇黑色髙焰,微一扭曲,绕过了管瑛与一众人。

      沈丹霄早有留心,拔剑正待出手,瞥见一点异色,见其余人也有动作,岳摩天更准备一掌拍去,连忙抓住他手。

      “别动!”

      岳摩天本也不是特别在意拦与不拦,否则沈丹霄不会轻易阻成,顺势收了手。余下人听见提醒,猜着其中有变,也停了下来。

      此时那黑影已窜到了门外头,如琇问:“沈盟主发现了什么?”

      沈丹霄回头看向管瑛。

      方才诸人只在意那黑影,没人看他,只有张灵夷想要靠近。

      管瑛头颅高高扬起,两只手掌捂住脖子,神情起先有些呆滞,片刻后叫道:“好疼!好疼!”在原地蹦跳。

      指间有缝隙,漏出的部分仿佛被猛兽抓过,皮肉外翻,血液殷黑,因他动作,正四处乱溅。

      张灵夷剑不出鞘,在他背后轻捶一记,待人仆倒时,剑鞘托在对方胸前,将其翻了个身,连人带手,一齐压住在地上。

      她低头看了一看:“好烈的毒!”

      方才冲出去的黑影正是卫天留,死人不会忽然活过来,沈丹霄道:“我方才见卫崖主双眼如黑石,不见一点眼白,似是走火入魔之相。”

      薛凉惊得瞪大眼睛:“姑父没死?”

      卫百钟道:“父亲他——父亲他分明——不可能!”

      死人怎么会复活!

      其余人没空理他,卫殊也弯腰细看:“能否拖延住?我找人来救。”

      岳摩天揣袖站在一旁,冷声道:“恐怕是救不了的。”

      毒性消磨了管瑛的理智,但求生之念占了上风,他手臂使力:“救——救我!”

      沈丹霄与管瑛没说过什么话,却也记得当日那个青年,问:“岳宫主可有法子?”

      张灵夷脸色铁青,管瑛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叫她悔恨不已,此时也不由去看岳摩天。

      岳摩天伸手往旁拔了沈丹霄的剑,几下划开管瑛胸前衣物,心口黑气聚集,显是剧毒攻心。

      “若他中毒后以后足够冷静,以内力压制,兴许能拖上一时片刻。”

      沈丹霄在他借剑时本要阻止,却想:他是为救人,我此时不许,未免不近人情。

      听了这话又沉默下来,道理谁都懂得,但生死攸关,又有几人能够理智行事?

      说话的功夫里,管瑛眼与口一齐睁大,嘴里“啊——啊——”,却说不出别的话,半息不到,面上笼了黑气,彻底断气了。

      张灵夷轻轻叹了一声。此次罗浮已损了方不期,她原想将他弟子带回,怎料人算不如天算。顾灵光手里r仍攥着那片衣角,抽泣起来,与旁边的温师妹靠在一起。

      卫殊道:“无论义父身上发生了什么,外头尚有许多不知情的弟子,不能放任下去。”

      卫百钟原想嘲他冷血冷情,想了一想,觉得对方所说字字在理,自己没有指摘的立场,赶忙拱手道:“人命关天,还请诸位不吝相帮。”

      赵拂英道:“好说好说。以我与卫兄的交情,自当为他看顾一二。”

      张灵夷应了一声,去整理管瑛尸身,其余人则到外边,找寻卫天留踪迹。

      岳摩天将剑递还给沈丹霄,笑道:“你过于优柔寡断了,既然不想我碰你东西,说出来便好了,难怪你这盟主做得没什么威信。”

      沈丹霄摸出帕子,将其擦净,缓缓归鞘,方道:“多谢岳宫主指教。”

      岳摩天道:“越饮光教了你二十年也没成效,我又能教你什么。”

      沈丹霄欲言又止,最后道:“师兄从未要求我做过什么。”

      岳摩天嗤笑:“难道这盟主,不是他要你做的吗?”

      沈丹霄没这么想过。

      当年实是对方强逼,他逃不走,只得担下这位,随波逐流做了三年盟主。他不是没想过师兄为何这么做,却猜不出答案。

      越饮光行事从来不在他预想之中。

      可岳摩天说的又是真相吗?越饮光让他做盟主,是想借此教他什么?若是,又想让他学会什么?

      沈丹霄荒废了三年光阴,不敢深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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