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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结局 ...

  •   “我明白了,”沈丹霄与余下三人道,“这是我与师兄的事,劳烦你们换个地方等。”

      越饮光道:“我方才的话是认真的,你们若不藏好,到时死了可怪不得我。”

      他才说过自己不是真正的人,众人心里没底,张灵夷见沈丹霄甚是坚定,商量后道:“我们去界碑处等你。”

      岳摩天却道:“我不能动内力,不如留在这儿看结果,不定更安全。当年没与越饮光一战,我也有遗憾,今日也算成全我。”

      沈丹霄劝不过他,张灵夷便与温恰恰先行离开。

      越饮光说半个时辰,当真是半个时辰,沈丹霄坐在原处等足了时间,对方才说话。

      “我的好师弟,自小你可从来没赢过我。”

      他或许并非有意喊他好师弟,沈丹霄却听得脸上一热,他道:“我总共也只与你比了一回,那次你的手段可算不得光明。”

      岳摩天听得一乐:“还有这事?”

      越饮光毫不在意:“察人弱点算什么不光明?换了生死搏杀之际,谁会留情?”

      沈丹霄道:“……你我之间,这回是生死搏杀吗?”

      越饮光身边没有剑,便理了理袖口,失笑道:“师弟,我是来杀你的,不是来同你玩耍的。”

      “好。”

      沈丹霄话音未落,竟不再等待,拔出鲸吞,转瞬到了对方面前,当头一剑劈下!

      这一剑,用足了十成之力,不曾留情,正应了对方生死搏杀之说。

      越饮光不仅不恼,反而甚是赞赏,道:“好极!这才有点样子!”

      二人出自同门,老师是同一个,天资相当,岁数也相当,沈丹霄动手少,气势稍有不足,加上盲了一眼,难免受影响,因而胜算略低,但也有几分。

      这些年里,沈丹霄因为眼睛不止吃过一次亏,然而先天的劣势,哪里是容易扳回来的。

      越饮光身形一偏,他是空手,顺势拿住剑脊,往下一压,笑道:“好师弟,头三招让你,后头可要小心了。”

      沈丹霄只道:“多谢师兄。”抽剑才半分,旋身换招。

      越饮光说让他三招便是三招,只守不攻,却连一片衣角也没叫沈丹霄捉到。

      “好师弟,这可不行,瞧着竟比三年前都不如了。”

      沈丹霄剑势一顿,不知他为何总这么喊——若说对方忘了,自然不可能,只能是故意扰他心神了。

      这也确实是越饮光会做的事。

      他不说话,紧紧咬住唇,剑光如雷,在二人身周跃动,眼睛却直直瞧向对方,把越饮光看得一愣,连手下动作都慢了三分。

      “你——”越饮光摇了摇头,没说下去。

      下雪之前天光大亮,他二人渐渐挪动,到了一处茂林里。

      风雪崖上生灵灭绝,岳摩天无咎天反噬,身体比之往常虚弱许多,拣了不远处坐下。他面上淡然自若,唇角噙笑,旁观这一对师兄弟间的争斗。

      只是这争斗,却是斗大于争,绝非意气之举。

      沈丹霄起头几招气势颇盛,却发现对方点到为止破了去。他不会去理什么让三招的话,知晓这是师兄有意只与他以招式争胜。

      于是他收了大半内力,与对方同样以剑法相争。兵刃与空手原有些差距,然而越饮光已算不上是人,勉强公平。

      但见二人身体几乎贴靠在一起,一进一退,来回拉锯,分明只有一人动了兵刃,却剑吟起伏,似有十数把宝剑在此相争,剑光似乎附着在身体的每一处,一抬肘、一旋身,都有杀机紧随,一念之差,便是败局。林下光线昏暗,二人招式迅如闪电,气劲却没有丝毫外泄,万籁俱寂之间,只偶有几片落叶悠悠然旋下,乃是忽然起了阵风。

      岳摩天看了会儿,看出不是生死之战,掩唇打了个哈欠。

      便在这时,沈丹霄忽地撤身,挥手一剑,砍的不是人,而是头顶上的枝干。

      一片树冠坠落,露出头顶湛白白的穹顶。

      从暗到明,有个适应的过程。

      越饮光已非寻常人,一双眼却还是肉眼,乍见亮光,不由眨了眨,却觉右手手腕一冷,鲸吞锋刃正悬在上头。

      他抬眼看沈丹霄,道:“师弟也会耍诈了。”

      沈丹霄侧身而立,将好的那只眼睛藏在阴影之中,未受影响。

      他道:“是师兄教我的。”却将鲸吞收了回去。

      越饮光笑了一声,右手负在身后:“好。再来。”

      之后当真不曾用过右手。

      沈丹霄见他模样,想起从前相处,略有分神。

      对方是何等人,欺身而上,扼着脖颈按他在地,以膝抵住他胸口。

      “之前夸你那句要收回来了,这么多年也没见长进。”

      沈丹霄输得甘心,没有什么不情愿,并不挣扎。

      越饮光嗤笑道:“瞧你这样,仿佛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你莫不以为我说笑?待杀了你,我便去寻别人了。”

      他转头瞧了眼,冲着岳摩天笑了一笑:“岳宫主离得近,找他陪你如何?”

      沈丹霄道:“师兄不是这样人。”

      越饮光冷笑。

      沈丹霄感觉到了杀意,惊觉他是真生出了杀心,忙道:“师兄!”

      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多犹疑,他从对方手底下挣了出来,抓住落在一旁的鲸吞,挥剑扫去。

      之前他与对方都有留力,这会儿却是不管不顾。如此一来,纵是越饮光也不敢轻视。

      越饮光此时右手仍负在身后,与他单手对敌,难免不支,被削断了一束发。

      “师弟当真不留情了?”

      沈丹霄学他模样不说话,只仗剑而上,迫得他步步退后。

      越饮光没练过左手剑,不过凭他远超常人的剑道天赋支撑到现在,时间越长,疏漏越多,终被逼到绝路。

      沈丹霄放开鲸吞,同他之前一样,膝盖顶着他胸口,跪坐在他身上。

      越饮光仍然在笑,笑容与初见时候并无两样。

      沈丹霄动作凶狠,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越饮光咳了两声,道:“你赢了。”

      沈丹霄忽觉手背上一点冷意,抬头见顷刻片云生,大雪如棉,铺天盖地落下来。

      张灵夷等一众人等在界碑旁,雪落后不过片刻,瘴气已消散无踪。

      顾灵光手里抱着骨灰,神情半悲半喜:“师姐!我们可以回去了!”

      张灵夷应了一声,回头去看,但大雪之中,林木森森,不知情况如何。她看出那对师兄弟嘴上说得狠,却都是口是心非之辈,并不是特别担心。

      温恰恰拱手与众人作别,袖中揣着分水剑,他道:“此次回去,前景莫测,望与诸位还有再见之日。”

      游玉关领着赵旸,同样与他拱手,道:“后会有期。”

      顾灵光忽然喊道:“那是谁!”却见瘴气散后,露出一个人影。

      那是个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坐在石上,膝盖上趴着个冰雪可爱的小姑娘,身上盖了裘毯,睡得香甜。他怀里还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小心将二人护在身下,以内力相护,使她们免受雪意侵扰。

      张灵夷疾步跑过去,讶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笑道:“她们想娘亲了。”

      “只为这?”张灵夷挑眉。

      那人道:“我也想了。”

      张灵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两个女儿,接了一个过来,低声道:“……我也想你。”

      *

      沈丹霄从未没过这么大的雪,不过眨眼功夫,便铺了厚厚一层。

      他仍压在师兄身上,冰雪满身,没有抖落,整个人似乎都成了个雪人,却仍盯住对方不放。

      越饮光起先神情平静,被他足足看了一炷香时间,支撑不住,叹了口气:“……师弟,你长大了。”

      这句话不复他惯来的轻佻,颇显庄重。

      沈丹霄整张脸孔都是雪白的,唯有眼角通红,像被人重重搽过。他眨了眨眼,终于扑在师兄身上,放声大哭。

      “我知道你骗我!我知道你骗我!三年前——之后的每一日,我都恨自己,为什么不拦你!”

      他将脸孔埋在对方脖颈处,只觉那里也落了许多雪,冰冷刺骨,对方肌肤反而更见柔软,只是没有半点温度。

      “三年前,我知道师兄身体撑不住,要死了,但我还是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又不敢问,怕听见不想听的。后来的三年里,我常常做梦,梦见回到了那一日。

      “有时我开口问了,师兄却不答我。

      “有时师兄答了,却说我自作多情。

      “有时我没问,偷偷跟上去,与师兄一道出了海,看见你喜欢上别人。

      “有时又看见——看见你忽然断了气。”

      沈丹霄鼻端闻见微冷的雪意,而没有半点熟悉的气息,仿佛拥着的是死物。

      “师兄,我怕。”

      岳摩天坐在旁边,也静静听着,他发上尽雪,忽地低声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越饮光却是身体僵硬,愣愣听师弟说完,耳听得对方哭声愈大,手指微动,慢慢张开手臂,将人紧紧拥住。

      “师兄也怕。

      “我怕你心里有别人,更怕你恨我。

      “我怕你不过是为了哄我不杀你,才讨好我——我对你这么坏,你怎可能喜欢我?”

      他垂眸笑起来:“你看我的时候,我不敢看你。你挪开眼,我又忍不住怪你不看我。可我想明白得太晚了——我也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只能活三十年,再往后,就不知道要变成什么了,原本想趁还活着,把所有想做的事都做过一遍,哪想到……还是舍不下。

      “我没有出海,找了个隐蔽的山洞去等死,宁可叫你以为我食言,也不想让你知道我死得这般可怜。没想到会被时小树撞上,幸好他控制不了我,只将我当做压箱底的手段。”

      “师弟,”越饮光极轻极柔地喊他,“我是真想过杀了你,这样便不用去想,我死后你会是什么模样。只不过,你哭起来那么好看,若死了,便瞧不见了。”

      沈丹霄原本正哭着,听他这么一说,却哭不出来了,只道:“师兄若喜欢,日后我天天哭给你看,好不好?”

      “不好,”越饮光道,“我死过两回了。前一次不算,后一次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想起自己是怎么被放进这具身体里,又是怎么鸠占鹊巢,真当自己是个人了。你看我有个人样,我却知道我不是个人,你永远都想不到,我在想些什么。”

      沈丹霄抬起头,他眼角仍然挂着泪痕,笑道:“你再说不好,我现在就自我了断,看你到时去哪儿找我。”

      越饮光瞪大了眼,斥道:“你怎么能——怎么能——”

      沈丹霄道:“我知道师兄还是同我一起长大的那个师兄。你现在能好好地和我说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不求多的了。”

      越饮光从前盼他走出过往阴影,像个寻常人,快些长大,痛痛快快地过日子,此时却恨他人长大了,心也野了,嘴也硬了。

      雪越来越大,沈丹霄与师兄十指相扣,将人牢牢抓在手里,只觉此生再没有比现在更快活的时候。

      岳摩天又打了个哈欠,道:“我要走了。”

      他与这对师兄弟都有些缘分,此时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沈丹霄与师兄搀着站起来,互相拍了拍对方身上的雪,才道:“你要往哪儿去?”想起对方是长乐宫主,自然是要回去的。

      岳摩天道:“天下这么大,哪里不能去?”

      他笑着转身,挥了挥袖,以作告别。

      雪已有寸许厚了,他落脚有些深,雪地上的印子一枚一枚极是清晰。

      天气清寒,他暂且不能用内力,露在外头的皮肤颜色苍白,唯独左手略有发青。

      他低头瞧了一眼,抖落长袖,覆住略有些僵硬的左手,仍是不回头地走了,脚步虽深,却极是稳当。因无咎天反噬,他理当不能动用内力,不知为什么,却越走越快,不一会就看不见人了,唯有清越的歌声遥遥传来:

      我昔钓白龙,放龙溪水傍。

      道成本欲去,挥手凌苍苍。

      ……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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