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血书山河意》醉里犹歌

36、第 36 章

　　元子攸吗……
　　尔朱英娥对着夜空挑了挑唇，一个讥诮的弧度。
　　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就曾远望过那个人，在太极殿前的白玉阶上。那一天是他封王，他华服锦帽、玉面朱唇，在白玉阶上伫立了许久。那时候秋风吹过，桐叶纷纷坠落在他身边。

　　如今她想起他来，还是那样的画面。这一年秋风又过，桐叶又落，她半年前剃尽的发还未长长，就又要嫁人了。
　　她要嫁的人，就是他。

　　其实若不是要她嫁给他，她想，她本不会这么痛恨他的。她入宫已足有两年，却依旧忘不了那个荒原上的人。
　　眸如星辰，眉如雕，弓如满月，箭去，如流星……
　　此别经年，她何尝不知彼此重逢的可能微乎其微，可要还有那么点希望，她此生也就还剩下什么足以慰怀的念想。
　　本以为落发出宫，便指日可待，如今一腔热血全化作了冰……到底，不能够了。

　　父亲的话她一句没听进耳里，弟弟菩提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说了些什么，她也只是茫然答应，最终他们离去，整个室内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在永宁寺，听得到诵佛声、敲击木鱼声，带着毫无波澜起伏的韵律，声声似乎永无止歇。人说青灯古佛便能了俗世烦忧，这话终究也不适用于她，佛寺的一切，说不得是教人宁定，还是给人心头平添滋扰。
　　不过，不管怎样，她就要离开这儿了，去一个她更不想去的地方。这个时候尔朱英娥还是留恋起永宁寺的一切来，瞧着那香案、香火，甚至香火尖的那一点火星都有一种亲切，这时她才有些懊悔，身在这整个大魏最恢弘的佛寺许久，她怎么不为自己与那个人上一炷香，求一次佛呢？

　　放下缁衣芒鞋，她转身跟着前来迎她的众人离去，踏出寺门的那一刹，身后永宁寺钟声敲响，尔朱英娥心中猛地一颤，她顿住脚步，最后又伫立了片刻，夕阳照在她身上，意似温柔，她却恍若不知。
　　永宁寺外，铜驼街上桐叶飘落。

　　待到众人把她装点得华贵不可逼视，她也依旧觉得自己是一个他人手中的傀儡，而非新朝的皇后。
　　她回想很多年前曾经有过的一个相似的日子，那一天她还尚未真正明白离别的苦痛，却只嫌身上的衣不够艳，冠不够重，自己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嫔妾，不能站到洛阳宫最高的太极殿上，去看看这一整个宫内的桐花开又谢，有恨，无人省得。
　　不过现在却觉得华衣刺目，凤冠沉重，便是站在天下最高的地方又如何？有恨，依旧无人省得。若是注定要做一个人偶，还不如一身清闲。

　　圣旨宣过，礼乐奏响，他执着她的手登殿。
　　白玉阶似乎漫无尽处，二人携手，一步一步，她从未觉得那个地方有如此之高，如此之远。长久到丝竹声都已渺不可辨，明月似乎在身前，自己一手的掌心都似乎被那个人握热，而另一手冰凉，那个人才携着她转身。

　　太极殿在后，永宁塔在前。洛阳宫的最高处，她与他执手俯瞰整个皇城。
　　笙歌未散，夜灯辉煌，洛阳靡丽似梦。她终于登上这个曾梦想过的地方，只不曾想……此心非故心，身遭无故人。
　　相对无言中，她忽地开口，“其实很多年前，我见过陛下。”
　　不过是喃喃低语，湮没在笙歌一片中。
　　说不上爱憎，只是无端追忆起旧年，变迁与动荡后，原来昔日故人也只剩那仅仅一擦肩的少年。那时一个从偏门进，而后深锁宫中的孩子，哪想过有一日风云变动，天地翻覆，而自己，也真能登上这洛阳宫最高处。
　　俯瞰尘泥。
　　尔朱英娥不是不曾渴望过，郡公府的大小姐又怎甘心一生埋没在深宫中腐朽，与千百女子一同为一人梳妆为一人巧笑，再不知自己。
　　年少的时候，满心以为自己是这天地的宠儿，上苍眷顾父兄垂青，这世上一切都是她的。直到一顶软轿抬入偏门，所有的愿望与设想都化作了泡影，才明白此身卑微渺小，此生荒唐可笑。
　　深宫永巷，宫墙高不可逾，巷亦长得仿佛一辈子都走不出去，殿宇高峨，她也从来只能去仰望，高阁空楼轻易吞没她的身影，从此再望不见宫墙之外，那些鲜活在记忆里的人与事。
　　也算经年而生的夙愿吧，有朝一日踏足太极殿之上。不为看众生渺小，只为看一眼墙外的模样。
　　她已不奢望望见那个人。

　　尔朱英娥想自己大概真是已在宫中寺中锁得不通人事了，竟对身侧的人生出一丝感激。毕竟推她上高位的是父亲，可真真切切执着她的手步上太极殿的人是他。
　　此念一生，又强自冷笑，想是你不情我不愿，只不过心照不宣。本是仇敌，却偏要执手登殿，告诉天下人你为皇我为后，貌似四海太平宫中亦是和睦无比。
　　君王家的把戏。尔朱英娥心底冷笑一声，却涌上更多悲哀，自己也是陷在这个泥淖之中，再脱身不得。
　　什么纵马荒原，一世无拘的梦想，还有旧日迷恋的人，连同那个会哭会笑会玩会闹的小女孩，硬生生擦肩，而后深宫度日如年，只剩陌生如隔世。
　　今日之后，又会如何呢？深陷泥淖，是嫔是后，都一样命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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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因为个人原因停了这么久……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