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吒二三事》月影儿

33、逐光者15

　　需要冒这个险吗？杨戬有些犹豫了。
　　按照旧人类的说法，盘古之心是吞噬精神的魔鬼，消磨意志的鸦片，贸然进入会有什么后果，不得而知。
　　倘若孤身一人，他可以做任何尝试，然而……屋里的人还在熟睡，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杨戬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是因为哪吒吗？那个把他从冰冷神殿带回人间的明亮少年；那个抛下他飞向无垠太空的年轻战士；那个与他相依在狭小救生舱里畅想未来的……伴侣。
　　这应该是人类最浪漫、最亲密的一种关系了吧。
　　只观察不干预。
　　几千年来，他一直遵守着这条戒律，直到哪吒出现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
　　他已经为他触犯了天条，那就触犯得更彻底些吧，总得有人迈出第一步的。
　　杨戬轻轻呼出一口气，颇有涵养的冲妲己点点头：“开始吧。”
　　只一瞬，杨戬仿佛坠入了无尽深渊，黑暗阻隔了尘世喧嚣，让他变得无比宁静。
　　这里风平浪静，温暖得如同母亲的子宫。
　　慢慢的，他听到了咚咚心跳，以及汩汩水流。
　　不必睁眼，就能看到声音的来源——盘古之心。它坚不可摧，它柔韧可塑，它被浸泡在泛着熔岩光泽的粘稠血液中，有节奏地跳动着。
　　每一次跳动，盘古之心都会向外辐射出形似神经元的树状光带，上面缀满密密麻麻的露珠，像清晨阳光下的巨型蛛网。杨戬的脚刚一接触巨网，露珠们便沸腾起来，随着弦的震动起起落落，构成一种独特的“矩阵语言”：
　　欢迎你，思考者。
　　巨网每一次震动，都会掀起一场信息风暴，起初杨戬还觉得头痛欲裂，但很快便适应了。
　　他踩着细丝朝盘古之心走去，经过其中一颗露珠时，露珠突然向上跳起，伸出数根晶莹触手，缓缓浮动，像极了海中游弋的水母。
　　直到这时，杨戬才看清露珠的模样，一个布满褶皱的灰白大脑！而他周围，数以万计的大脑彼此连接，组成了庞大的行星网络。
　　杨戬惊奇的发现，当自己的思维与某颗露珠达到共振时，便可迅速定位另一个与之纠缠的露珠，并“跳跃”到该露珠所在的空间。这一过程没有任何延时，迅捷得如同鬼魅。
　　完成“跳跃”后，杨戬调整了一下自身状态，“视线”立刻从微观切到宏观，庞大的盘古之心，致密粘稠的地幔，以及层次分明的地壳展露无遗。
　　在宏观世界，人们可以通过位置和动量精确预言物体的轨迹，然而在微观世界，粒子的状态是不确定的，“观测”角度不同，“跳跃”后出现的地点也不同，或许是滚烫的岩浆，或许是冰冻的海洋，又或许是太空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难怪幸存下来的人会把“盘古之心”称为吞噬万物的魔鬼，对于习惯了宏观思维的人来说，微观中的混沌无法预测，无迹可寻，一旦迷失其中，便再无出路。
　　经过多番尝试，杨戬总算适应了这种状态，来到地球上空。
　　此时的地球不再是蓝白交织的璀璨宝石，它被包裹在厚厚的冰壳中，像一枚裹着糖霜的泥丸。所有生命都在一刹那凝固成永恒，在它逃离太阳系的时候。
　　一息之间，杨戬出现在废弃的日之塔前。高耸的建筑泛着铁青光芒，仿佛一柄柄从天而降的巨剑，裹挟着凛冽风霜，深深插进地底。
　　小行星带，某作业飞艇，独立休息舱内。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催命似的一声急过一声，一旁的睡袋蠕动几下，伸出一条手臂，摸索着抓起通讯器缩回袋中。
　　片刻后，黄天化腾地钻出半个身子，裹着睡袋滚下床去。
　　他也顾不得许多，把通讯器别在耳边，才喂了一声，一个堪比机关枪扫射的咆哮便扫荡过来：“黄天化！你是不是发了一条‘义务教育大推广，全宇宙都写汉字’的朋友圈？”
　　到底是训练有素，天化立刻挣脱睡袋，立正挺胸，大声回答：“报告长官，是的！”
　　“马上把那条信息删掉！”黄龙上校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啊？为什么？”天化懵了。
　　“那种消息能随便乱发吗？你这是在造谣明白吗？”黄龙上校开始施展特有的狮吼功，隔着通讯器，也能让人感到唾沫星子噗噗噗往脸上喷，“你发的消息已经造成大面积恐慌，现在局势并不稳定，所有人脑子里都绷着一根弦，随时都会断裂，在研究结果出来之前，不准发任何关于太空墓葬的消息，调侃也不行，这是军部的命令！”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军部已经委派太乙教授接管太空墓葬，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你明天就带队返航，加固乾坤圈的防御工事！”
　　电话被粗暴的挂断，盲音嘟嘟嘟嘟响个不停，天化呆立半晌，这才激活个人终端，调出那条害他莫名其妙被骂的信息。
　　照片下多了一百多条留言，起初是“6666”“你太有才了”之类的调侃，随后发展成辩论和争吵，其间夹杂着“不会真是汉字吧？难道我们又飞回来了？”“我们好不容易逃出太阳系，怎么又飞回来了？”“大家不要紧张，这也许只是巧合。宇宙这么大，也许这里的外星人刚好发明了表意象形文字。”“你们不要吵了，等总部的鉴定结果吧！”
　　删掉那条该死的信息后，天化越想越不对劲，立刻拨通哪吒的电话。
　　也不知踱了几圈，电话那头终于传来哪吒懒洋洋的声音：“喂？”
　　天化：“哪吒，我刚刚接到上头的命令，要我把关于太空墓葬的信息和照片全部删掉，说什么我们作为魔都的守护者，说话做事必须严谨，不能发一些未经证实的消息，可我真的挖出太空墓葬了啊，我还发过挖掘现场给你的！”
　　哪吒：“上面怎么说？”
　　天化将黄龙上校的话重复一遍，紧张兮兮道：“哪吒，你说军部是不是挖出了什么惊天秘密，所以要封锁消息？”
　　哪吒笑：“估计是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吧。”
　　天化知他在调侃自己，只得说道：“好吧。对了，太乙教授已经接手太空墓葬的挖掘复原工作，你是他的副手，有什么新发现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啊！”
　　挂断电话后，哪吒靠回床头，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床铺。
　　杨戬不在，又加班吗？
　　哪吒打开个人终端，调出此前编写的一组程序。
　　那是一个宇宙沙盘，他最喜欢玩的游戏。在宇宙沙盘中，他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造物主，决定着群星的生死。
　　探索这片超新星遗迹时，他曾尝试推演星系毁灭前的景象，可惜都失败了。
　　从双星口中逃生后，他就跟着了魔似的，不断补充数据完善程序，希望能算出一个结果。
　　双星上的巨眼太诡异了，像是某种诅咒。
　　他略有些忐忑的打开沙盘主界面，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混沌。
　　程序崩溃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哪吒把个人终端往床上一摔，使劲挠头，不一会便把头发挠成了鸡窝。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太空墓葬……汉字……悟空……封锁消息……
　　无数信息聚成一朵乌云，在他脑中盘旋。他忽然打了个寒颤，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猛地睁眼，命令风火轮立刻搜索“悟空”及天文相关的历史资料。
　　小家伙们雀跃而起，四只眼睛溜溜打转，很快便在空中投影出两条信息：
　　悟空，全名孙悟空，神话人物，出自古典小说《西游记》，曾因大闹天空被投入八卦炉中，锻造火眼金睛，能看破一切伪装。
　　悟空号，全名暗物质粒子探测卫星，制造于两千七百年前的太阳纪元，用于探测正反物质湮灭时产生的宇宙射线。
　　而更详细的资料，只能回地球查找了。
　　哪吒盯着两条信息，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迅速抓起个人终端，飞快编辑起来。
　　不消片刻，一片深邃祥和的星域渐渐成形，熊熊燃烧的恒星不断向外喷射高能粒子流，形态各异的行星穿梭其间，仿佛串在涟漪中的宝石。正是地球逃离前夕的太阳系。
　　随后，哪吒对地球导入了逃离路线，并将速度调到最快。
　　渐渐的，地球开始偏离原有轨道，进入环日加速轨道。当它与日珥擦肩而过时，海洋沸腾成彤云，遮天蔽日，电闪雷鸣；当它远离太阳时，冰雪覆盖山川大地，万物归于沉寂。
　　短短几分中，地球便完成了长达几百年的环日加速过程，行星发动机开始转向，喷出更为耀眼的蓝白光柱。
　　终于，拽着长长慧尾的蓝星与火星挥手告别，看似平静的太阳系泛起波纹，长达46亿年的平衡开始有了微妙变化。
　　忽然，屋外传来暴力的砸门声，哪吒的心也随之悬起。他将个人终端往枕头下一塞，跑出卧室，冷不防瞥见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的杨戬，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家伙半夜不睡跑客厅里干嘛？打坐吗？
　　然而不容他细想，房门已经被人撞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闯了进来，迅速将他们包围。
　　李靖听到响动出来询问，被其中一名士兵用枪抵住。另两名士兵则端枪上前，瞄准杨戬的额头。
　　领队的是一名中年军官，头发铮亮军装笔挺，自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他从容不迫踱了进来，将哪吒逼退两步。他睨眼环顾客厅一周，目光停在杨戬身上，薄薄的嘴唇挑衅般勾起。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向哪吒展示了相关证件，慢条斯理道：“我是行星安全局负责人敖丙，星环安全系统监测到一组诡异波动，与二十年前新人类‘妲己’出现的波动几乎一致，总部怀疑星环城中有人与新人类勾结，企图混淆大家的思维、制造恐慌。军部派我前来调查，希望你们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