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吒二三事》月影儿

34、逐光者16

　　日之塔上窄下宽，形似方碑，塔身蚀刻有数道能量凹槽，向上延伸四五百米后，隐没于塔顶的巨型透镜中。透镜并不完全闭合，而是自顶部裂成两枚钢锥，直刺云霄，如果地球上还有云的话。
　　尽管如此，日之塔上还是留下了云的“化石”，它们被狂风撕扯成凌乱的冰晶，染白了钢铁巨人的头发。
　　杨戬至今仍记得十座高塔同时点亮的情景，那天是地球的新年，也是哪吒的生日。为躲避巡警追捕，哪吒拉他钻进桥洞，在城市边缘的屏障前欣赏了一场绚丽烟火。
　　哪吒告诉他，唯有重大节日，日之塔才会全部点亮，将旧日星空投影到天幕上，那是太阳纪元最稀疏平常的景色，也是永夜纪元的人们难以触及的梦想。
　　现如今，灯塔熄灭，墓碑长存。
　　站在塔顶等待杨戬的是一位仪态优雅的女子，她与妲己长得一模一样，气质却是天壤之别。如果妲己是活泼俏皮的小狐狸，那么她就是孤傲绝尘的丹顶鹤，即便笑容温和，也遥远得难以亲近。
　　杨戬问道：“你就是创造了新人类的女娲？”
　　女娲缓缓摇头：“我并没有创造新人类，我只是找到了一种全新的活法。”
　　杨戬又问：“据说全球有百分之九十的人选择进入盘古之心，他们在哪？”
　　按照旧人类的说法，盘古之心应有尽有，是纸醉金迷的堕落天堂，然而一路走来，杨戬并未看到任何独立的意识体，这让他感到非常奇怪。
　　女娲道：“你的用词并不准确，只有一个人进入了盘古之心，那个人就是‘我’，或者说，‘他们’就是‘我’。”
　　杨戬愕然。
　　女娲又道：“我之所以创造盘古之心，一是为了治疗时空噬灭带来的创伤，重温太阳纪元的美好；二是完成宇宙尺度的极限运算，找到突破永夜的方法。
　　盘古之心建成之初的确受到人们的追捧，不少人把盘古之心当成逃避现实的港湾，他们让意识在虚幻中沉沦，让身体在现实中腐烂，他们彻底抛弃了自我。
　　然而更多的人投入了盘古之心的改造与建设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盘古之心完成最终进化，成为连接彼此思维的一颗超级‘大脑’。在这颗超级大脑里，所有的交流都变得无比透明，没有误解、没有欺瞒，一切伪装都不复存在。”
　　女娲的声音空灵而不失温柔，却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万千溪流汇成大海，而海中却没有溪流了。”
　　联想起此前见到的人脑海洋，杨戬已然明白她的意思。所谓的行星级神经元网络，是由不同的子网络——人脑连接而成，起初这些子网络还保留着原主人的思想，随着思想不断融合进化，“他们”消失了，这个世界只剩下一个“我”。
　　杨戬：“那么妲己是……”
　　女娲：“是我意识的一部分，我拥有了更强的思维能力，却也失去了很多东西，我将妲己分离出来，是想保持曾经为人的特质。”
　　杨戬：“人的特质？”
　　女娲：“是的。喜怒哀乐、好奇冲动，以及仰望星空的能力。”
　　伴随着女娲的讲述，四周陡然一暗，幻化出一片星海。星潮涌动间，无数泛着蓝光的触须从海中伸出，迅速织成一张巨网，将杨戬牢牢罩住。
　　忽然，一根触须挣脱网结飘向杨戬，试图触碰他的额头。杨戬微微蹙眉，触须在他眉心半寸处停下，再也无法靠近。
　　脑海出现短暂扰动，旋即恢复平静，女娲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别紧张，你现在正处于‘我’的大脑中，这是神经元突触，可以让你更直观体会我的发现。”
　　杨戬垂下眼帘，细丝轻轻黏上他的额头。
　　仿佛有风拂过，脑海泛起波光，温柔地涌动着，无数光点顺着树突状神经元网络来回奔跑，璀璨得像是从太空俯瞰的地球夜景。
　　“人的大脑就像大海，思想就像海浪，当人们的情绪发生变化时，海浪也会以不同姿态出现，是不是很美妙？”女娲抬起右手，浩瀚星辰汇聚在她掌心，变成了一颗由冰蓝光线构建的三维大脑，“不过你很克制，让人捉摸不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杨戬神色淡淡：“你主动联系我，就为了说这些？”
　　女娲笑了笑，三维大脑在她手中迅速收缩，最后变成一粒尘埃，消失了。
　　然而收缩并未停止，四周的黑海开始涌动，如江流跌落断崖般灌入女娲的掌心。
　　突然，黑暗尽头跳出一颗金色光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二人飞来，紧接着又是一颗，直到第八颗星球跳出海面时，收缩才慢慢减缓。
　　至此，整个太阳系皆已落入女娲手中。她以食指轻轻按压金色太阳，周围空间立刻泛起褶皱。
　　女娲道：“这是时空弯曲引起的波动，能够穿透电磁波所不能穿透的地方。如果我们把它想象成宇宙思维的传导方式，又会怎样？”
　　空间收缩再次加速，黑暗中出现点点繁星，密密麻麻将他们包裹，随着空间尺度不断缩小，星星变成了星系，星光拉长成丝线，在引力波的牵引下，一幅波澜壮阔的群星长城——宇宙大脑就此形成。
　　而他们，则站在这颗大脑上，放眼处层峦起伏，沟壑万千，无数脉冲信号在脚下奔走交汇，繁忙且充满活力。
　　“我创造了神经元网络，并用它成功连入行星网络，获得了新的思维方式。然而在宇宙超深空网络中，星球乃至星系，不过是一个个神经元突触罢了。”
　　女娲重新放大星空，缓缓向前一推，转瞬间星海倒转，垂落天际，二人也从冰封的日之塔来到了一间典雅别致的房间里。
　　女娲推开窗户，伸手往深邃天幕中的银白缎带轻轻一捏，将整个银河系抽了出来。
　　她走到一架老式唱片机旁，放好银盘，搭上唱针。唱针吱呀吱呀转动着，划过银心，划过悬臂，发出一连串悠扬的音符。
　　“这是我几百年来收集到的宇宙信号，我把它编成了音乐。”女娲给杨戬倒了杯酒，示意他与自己一起欣赏星空歌者的吟唱。
　　歌声在耳边回荡，眼前的一切仿佛定格在相册中的老照片，多了几分陈旧与沧桑。随着乐曲流逝，相册被一页页翻开，歌者开始用舒缓的语调讲述一个古老的传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一曲终了，相册合上，一切复归沉寂。良久，女娲才开口道：“三百年来，我一直尝试读懂这个故事，可惜未能如愿。”
　　杨戬打断她道：“你想连接整个宇宙？”
　　女娲点头：“我需要你的帮助。”
　　杨戬又道：“溪流一旦汇入大海，就没有溪流了。”
　　女娲微笑：“那又如何？我们早已陷入黑暗迷失方向，唯有找到新的‘灯塔’，重新定位，才有可能脱困。”
　　她晃动酒杯，嫣红的液体躁动成火焰，在杯中左突右撞。她凝视着那团火，眼底仿佛也在燃烧：“美丽的宇宙，以它的神秘和绚丽，召唤我们踏过平庸，奔向光明。”[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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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引用天眼总工程师南仁东的一句话，有部分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