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书店》江小辞

15、看不懂

　　安小北洗了个澡，出来坐在电脑桌前，背对着顾酒，姿态惬意又放松的坐在椅子里，有一搭无一搭的敲着电脑键盘。

　　电脑屏幕上窗口消息一条接一条的弹出来。

　　安小北扫了一眼消息，没什么反应，看似是在看电脑，敲键盘，但注意力完全不在电脑上，敲出来的都是一堆乱码。

　　他眼角余光正对着床斜对面立着的穿衣镜，镜子上小孩儿坐在床上皱眉头的模样一览无余。

　　顾酒腿上放着本摊开的书，是他千辛万苦从书店地下室翻出来的。

　　别问是什么书，没什么高大上的，一本不带拼音的小学生读物。

　　顾酒身旁还放着一本，是他好久好久以前拿来垫桌角的，前几天早上被顾酒翻出来。

　　一个名家写的散文，好像是个近代诗人来着。

　　安小北对这方面实在不感冒，他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对这类课文很头疼，近代是古代现代的过渡期，文学作品半是文言半是白话，加上时代的特点，行文读起来别扭拗口还晦涩难懂。

　　他以诗集太深奥为理由，强行带着顾酒去找书，把顾酒的书换成了小学生读物。

　　顾酒一开始是拒绝的，安小北哄骗说：“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你想看书，得从最基础的来看，不然一下子太深奥，不利于你适应。”

　　顾酒张口想要辩驳，安小北不急不慢的道：“简体繁体难度不同，谁不是先学简体后学繁体，难不成你看不懂简单的简体，反而能看懂繁体？”

　　顾酒默默的把诗集放下，把那个什么读物摊开来。

　　短手短脚的小孩儿坐姿端正，盘着腿规规矩矩，不是一板一眼，是那种虽然放松，形象也良好的那种仪态。

　　顾酒皱起眉头又转为面无表情，他也就能看懂个插图了。

　　就没有繁简字对照能给他来一本吗！

　　要不是确定安小北不知道他的底细，他都要觉得安小北是在故意整他了！

　　顾酒研究了一会就把书扔到一旁，跳下床去，走到安小北边上。

　　安小北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敲击，把聊天框里他随便按的一堆乱码全选删除。

　　他屈起手指抵在脸上，小孩儿伸手一扯他的衣服，他低下头去。

　　安小北问他：“不是要看书吗，费那么大功夫特意给你找的书，不看了？”

　　顾酒泄气，说不看了。

　　都看不懂，他又不能直接跟别人说我看的懂繁体，看不懂简体，你能不能给我找本繁简字对照。

　　悲伤的是，也不能说自己不识字，因为安小北看见他看书了。

　　“能做点别的吗？”

　　安小北也不为难他：“那玩游戏？”

　　说完安小北自己先摇摇头，“……小孩子老玩游戏不好。”

　　顾酒没想玩游戏，但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想起他之前和程邹吵架的样子，“你不是说玩游戏有各种好处吗？”

　　安小北：“那也得适当。”

　　顾酒歪头，露出迷惑的眼神：“既然你这么想，那你为什么还和和大叔吵架？”

　　安小北把顾酒架着抱起放在自己腿上，顾酒的眼睫密而纤长，看人的时候眼神专注而认真，安小北一时手痒，指尖去戳他的眼睫毛。

　　顾酒提醒道：“我眼睛里的灰尘还没吹干净呢！”

　　安小北“啧啧”两声，“我看看我看看，我再给你吹吹。”

　　顾酒露出凶狠的眼神。

　　奶凶奶凶！

　　安小北瞅着他的小眼神，忍俊不禁。

　　舌尖在腮帮子里向后划了半圈，放过他绕回正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痞笑，回答之前的问题：“看他不顺眼呗。”

　　顾酒无语。

　　“他得罪你了？”

　　安小北想了想，说：“是吧。”

　　你要是把那个“吧”字去掉就更可信了。

　　顾酒翻了个白眼，安小北一笑之后亲昵的刮了下小孩儿的鼻尖。

　　“不玩游戏，干点别的吧，我带你出去玩？”

　　顾酒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游戏界面说：“那你呢，你多大了？你为什么整天玩游戏？”

　　安小北八风不动：“我都是成年人了。”

　　“可是你看起来才十五六岁。”

　　“是十七。”安小北纠正。

　　解释说：“那是因为我死的时候是十七岁，之后样子就没再变了，实际年龄和我的长相没有关系，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多年。”

　　顾酒视线落在他脸上，似懂非懂的样子，顺利被拐跑题，问：“你来这里住了多久了？”

　　“住了多久……”

　　安小北一下子也说不上来到底住了多久了。

　　他并不是刚死就来到这里的。

　　从他死后到他被老板娘带回书店，中间有一段时间，他自己度过了多久，他记不得了。

　　应该没有多久吧，按他死的年份来算差不多能算个大致。

　　“有十几年？二十年吧，记不清了。”安小北大致说道。

　　“其他人跟你一起来的吗？”

　　“不是一起，有早有晚，但是差不多都是那几年。”

　　他们来这里的时间或早或晚，大多都集中在地府运行问题最多的那几年。

　　地府统治者地府主君，是负责维持地府的核心人物，百年前他在一次叛乱中被重伤，混乱之后莫名失踪。

　　主君失踪，地府秩序被打乱，不管是日常事务的管理，还是灵气能量的流动运转上都出现了不小的问题。

　　是地府主簿郁白临时启用了一套临时编写的系统管理程序，这才勉强维持住了地府的正常运行。

　　传闻这套系统管理程序是某个生前不得志的程序员，死后被地府录用，在地府混日子……哦不，兢兢业业工作的业余时间折腾出来的。

　　传闻真假不知道，使用体验很差倒是真真的，服务器又老又旧，常常出现bug，信息界面不够美观，大写的直男审美就算了，一不小心就卡住，容易崩溃闪退，倘若调取个个人信息，“正在加载”四个字会把存在感刷的足足的。

　　这些就罢了，对安小北他们来说，最大的问题，莫过于系统无法识别接收他们几个人的灵魂信息。

　　每个人的灵魂信息都是独特的，类似于现代科学所讲的，每个人的DNA组合都是独一无二的。

　　不过二者不完全一样，系统将灵魂信息划分为几个大类，便于接受亡魂的时候进行管理。结果不知是哪一环节出现了问题，这套临时系统无法识别他们几个人，导致他们几个人进不了地府，只能在阳间徘徊。

　　对此，地府工作人员有的解释说可能是系统出现了BUG，也有的工作人员解释说是系统对于灵魂信息的分类有问题，没有将全部的种类涵盖其中，他们就是没有被涵盖其中的那极小的一部分。

　　而地府现任管事的，主簿郁白给出的官方解释，因为他们几个人，命格奇诡……

　　后来据说主簿大人因为这个玄而又玄十分不靠谱的解释被冥府接引人胖揍了一顿，当然，传言嘛，真假未定。

　　解释有很多，各种各样，乍一看上去也有理有据，但解决问题的办法一个都没有。

　　安小北死后，鬼差接了任务来抓他去地府，每一个都气势十足的来，摇头晃脑的走。

　　次数多了就没有鬼差来抓他了，他做了一段时间的孤魂野鬼。

　　究竟多久不知道，只知道每天都重复的看着别的鬼魂来来去去。

　　每只鬼刚死之后都会出现短暂的思维呆滞期，接着恢复意识接受自己死亡，伴随会产生各种不同的情绪，有不甘，愤怒，恼恨，失望，难过，悲痛，不舍……

　　有人平静接受，被鬼差带走，有人歇斯底里过后，心有不甘化成恶鬼，报复尚在阳间的人，最后没有好下场。

　　安小北和别的鬼魂不一样，他无法进入地府，也没有化作恶鬼。

　　两条路都不能走，有好心的鬼差告诉他，等待他的是总有一天会从孤魂野鬼变成魂飞魄散。

　　他还以为自己会死，但是没有，他被老板娘带回了四九书店。

　　老板娘和地府交涉后，给了他们几个特殊的人一个安身的地方。

　　程序运行出现问题最多的时候就是那几年，他们几个人基本都是那时候被老板娘带回来的。

　　后来系统进行了全面的调试，也变得流畅了很多，然而他们几个人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

　　他们就在这里一住就是好多年。

　　顾酒问着问着，听见他这句话，忽然不自然的停顿了一下，而后重复道：“差不多都是那几年？”

　　安小北想起有一个人和他们不一样，来的比他们晚多了：“也不是，我们几个是那几年来的。秦哥不是，就是那个经常笑，笑起来还特别温和的叔叔，他来的时间最短，也就这最近几年吧。”

　　秦朗来的最晚，他生前的工作是经纪人，手下带出来几位优秀的影帝影后，名气不小，认识知道他的人也不少，来到这里以后，换工作是必要的。

　　已经故去的人一旦顶着大家熟悉的面孔在公开场合出现，有曾经认识他的人把他认出来，继而在阳间引起麻烦，扰乱秩序，接引人和地府都是要担责任的。

　　最近几年才来，正在学习，所以还不算有正式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现阶段可以算是通俗意义上的宅男，需要什么，想吃什么想用什么陈复新都会给他带回来。

　　就算是以后学习完了，有了正式的工作，大概率也是不用出门的那种工作。

　　……妥妥的肥宅乐趣。

　　来的最晚，也最受其他人的羡慕。

　　但顾酒不是关心谁来的最晚，他是关心谁来的最早。

　　原本只是聊到了就随口一问而已，但是安小北这个答案和他知道的不一样。

　　四月不是说来的最早的在这呆了有六十多年了吗？

　　难道是因为安小北来的晚些，所以不知道有人在他之前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

　　他还在想哪里不对，安小北关上电脑抱着他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向房间外走去，“早起真是毁一天，时间过得真慢，还不到中午，我带你出去玩吧，秦哥应该也闲着，叫上他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