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三亿分之一》老雷

3、勇敢的步伐

　　五月，我站在市区沿江大桥的中央，静静地感受着初夏的清风。略带湿气的空气中参杂着些许草木的青香以及一股淡淡的水腥味。河面有船只游动的嘟嘟声，还有身后的马路上传来的汽车快速驶过的沙沙声。
　　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他就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地方。他或许正在看着我，亦或是在观赏周围的景色。但他就在那里，在我的感官神经所能感觉到的最远的地方。
　　在我需要的时候，他就会走近。

　　认识他已经快半年了。他这个人，渐渐熟悉后才发现，他的话比想象中的要少很多。不过有时候觉得他这样更好，因为和他说话经常会让人来气（苦笑），但他说错话又并不是故意的，这就会让你有气又没地方发泄，不知道该怪谁好……
　　我们都是习惯沉默的人，唯独在这点上彼此都深有体会。
　　其实沉默的人，在大多时候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渴望一面镜子，希望能从中看到自己。而与人沟通和交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在通过别人来反射自己的存在。
　　两个沉默的人碰到一起，结果还是沉默。不同的是多了陪伴。只要双方的频道对上了，就像是在用沉默进行交流一样，彼此都不会感到无聊或是尴尬。
　　他对于我来说，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但他始终和我保持着某种距离，每次到了那个临界点后他就会止步，甚至又开始渐渐与我拉开距离。
　　这让我很迷惑。
　　他是怎样看我的？还有，他靠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或许他只是害羞吧？我想。

　　“我记得这附近应该有一家点心店，店里靠窗的一角设有一架钢琴。店主也是个喜爱音乐的人，经常会在闲暇时弹奏几曲，往来的顾客们听了都称绝叫好。”
　　“是吗？店主是个怎样的人？”我问。
　　“不大清楚。我也是听闻人家传言，以前没有去过。”
　　“那还等什么？去看看～”我抬起左手，在黑暗中摸索着，不一会儿就有另一只熟悉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走吧。”

　　从认识他那天起，我每周出门的次数渐渐地多了起来。刚开始只是在学校附近，慢慢地去的地方越来越远，不过暂时还是在这座城市的范围之内。
　　有了他给我引路，我在外面也不再那么费力，以前想去但没去成的地方，他都陪我一起去。或者他偶尔也带我去一些他觉得有趣的地方。
　　他习惯牵着我的右手，每每前面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东西，他都会小声地提醒我。渐渐地，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摸摸碎碎地小步移动，开始自信地卖出大步，那种感觉，让我心里感到舒畅，就仿佛我又能清楚地看清楚周遭环境一般。但那双为我引路的眼睛，我看不见。
　　很想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

　　“到了？”
　　在点心店附近，就能闻到一股股酥甜的香味。
　　“嗯。看来传闻不假。这么远就能闻到点心的香味，想必味道也很不错！”
　　约又走了百来步，他止住了脚步。紧接着是玻璃门被拉开的声音，一股更加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店里有很多交谈的声音，看来生意很好。
　　“欢迎光临，请里面坐。”说话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声音清脆且有活力。
　　我们找了空位坐下，她把点心单递了过来。“这是菜单。”
　　但我不知道她是递给我了，见我没反应，她又疑惑地叫了我一声。“姐姐？”
　　“把菜单给我吧，小妹妹。”听到他说话我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姐姐的眼睛看不见。”我向她解释。
　　“没关系！”她笑的声音很甜。“姐姐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盲人呢！”
　　“是吗？”我笑着指了指坐在对面的他。“这可要多亏这位叔叔了，没有他给姐姐引路，姐姐可不敢那样大步走呢！”
　　“叔叔你真棒！”小女孩赞扬他。
　　“哈哈哈……小妹妹过奖了……”听他语气谦虚，似乎有些尴尬，我忍不住偷笑了一声。

　　点好的点心不一会儿就送了过来，还是刚刚那位小妹妹。“你们慢用。”
　　“小妹妹这么小就出来工作了？”他好奇地问。
　　“不，这家店是我爸爸开的，客人多的时候怕大家忙不过来，我周末也没事干，就一起来帮忙了。”
　　“小妹妹真乖！”我笑着向她竖了个大拇指。“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又问。
　　“我叫酥酥，苏酥酥！”
　　“真是个好名字呢！让人一听就记住了。”我说。
　　“嘿嘿嘿～”她依旧笑得很甜。“有新客人来了，你们慢用。”说着她便离开了。
　　我向他挥手。

　　吵杂的人群之中偶尔会蹦出几声钢琴的琴音，但很乱，也不像是在练习什么曲子，大概只是小孩子在玩闹吧。
　　“听到钢琴声音了？”他问。
　　我点了点头。
　　“我带你过去。”说着他就拉着我往钢琴的位置走去。
　　“还是算了吧……已经有人在那里了。”我有些犹豫。
　　“没关系，都是些小孩子。”他说。

　　在钢琴边上玩耍的是两个小孩子，似乎是一对兄妹。
　　“小朋友～”他用十分平和的语气对两个小孩说：“能不能让这位姐姐弹一下钢琴呢？这位姐姐钢琴弹的很好呢！”
　　女孩小声地说了句：“可以。”
　　但男孩儿却果断地拒绝了。“不要！我还没玩够呢！”
　　“……姐姐就弹一下下，弹完就还给你们。”他说。
　　“不要！给你们了我们就没得玩了！”男孩态度依旧坚决。
　　“这……”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困局”。
　　我偷偷一笑。“这位叔叔说，只要你们把钢琴让出来，他就请你们吃点心，任何点心都可以哦！”
　　“真的吗？”男孩似乎心动了。
　　“我要吃椰汁西米糕！”女孩高兴地说。
　　“那……那我要吃栗子布丁！”男孩说。
　　“好好好！我帮你们点就是。”他笑着说。
　　“哦耶！”男孩高兴地大叫。
　　他叫来服务员，给他们点了想要的点心，两人便高兴地离去了。

　　“还是你会哄小孩子呀！”他感叹。
　　“嗯哼～你可得多学着点～”我笑着说。
　　“是，是，”他一边说着，一边扶我到凳子上坐下。
　　我找好了键位后，深呼吸调整了一下状态，一点点地回想起之前在沿江大桥上的感受，手指渐渐随着脑海中的臆想节奏地跳动起来。
　　钢琴的音声逐渐模糊，相反，脑海中的音律一段一段地层出不穷……
　　我渐渐地进入了‘我’的意识深处，在那个稍显昏暗却又令人舒心的空间里，我耐心地把那些零散的碎片一个个重新组装在一起，创造出一切的可能性。
　　每每进入到这样的状态时，我似乎从某种局限中被释放了出来。那个时候，我仿佛能看到隐藏在所有事物表皮之下最根本的东西。但那个东西是什么，我却无法用言语将其表述出来……
　　大家其实都是用相同的物质组成的，世界本身没有色彩，没有声音，人本身没有感觉，也没有触觉……而把这些东西全部混搭在一起，就有了现在的世界。
　　就像音乐，像数字。最基本的几个符号，可以组成无限可能的结果。
　　这个世界很容易令人眼花缭乱。

　　手指按下最后一个音符，意识被谴回表层，我满足地深呼一口气。
　　数秒的沉静后，忽然响起一阵哗然的掌声。叫好的声音络绎不绝。
　　我惊愕地站起身来。
　　“怎么回事？”我问仍然站在一旁鼓掌的他。
　　“你动听的演奏引吸引了客人们的注意，大家都停下了口中的话头，静静地在听你演奏呢。”他说。
　　“姐姐你弹得真好听！”酥酥跑过来高兴地抓着我的手腕。“这是什么曲子呀？我从来没听爸爸弹过。”
　　我摸了摸酥酥的头，“这只是姐姐即兴胡乱弹的，并不是什么曲子。”
　　“这才是音乐的魅力所在！”一个陌生的声音走向前来。
　　“爸爸～”酥酥迈着小碎步向他走去。
　　“献丑了。”我向店长躬身。
　　他向我回鞠了一躬。“我叫苏平，是这家店的店主，今天能迎来你们这样的贵客，我感到非常荣幸！”
　　“客气了，我们也是慕名店主的琴音而来的。”我说。
　　“哦？！既然这样……那我也来弹奏一曲吧！”
　　“不胜荣幸～”
　　客人们雀跃的掌声过后，一阵缓慢且柔和的琴声响起。
　　店主的钢琴很平静，就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上微微泛起的小波澜，听者宛如被一个温暖且巨大的存在安抚着，逐渐进入天堂般的梦幻之境。
　　对于忙碌了一整天，精神一直处在紧张状态的人来说，这是最好安抚灵魂的曲子了。

　　之后和店主聊了许多，很是投缘。原来店主本是专业的音乐人，他在大学期间与一名同专业的女生彼此相爱，两人在大学毕业那年结婚，一年后有了酥酥。
　　不幸的是，店主的爱人在两年前因病去世，开这家店是他的爱人去世前的一个小心愿。于是店主放弃了音乐的道路，四处筹钱开了这家小店。所幸小店生意不错，两年的时间，借来的钱也都悉数还清。至于钢琴，偶尔在有空的时候弹弹。
　　“她生前很钟爱甜点，同时也喜欢研制各种点心的做法，她说，如果没有走音乐这条路的话，她一定会去开一家点心店！”每每提起自己的爱人时，苏平都会带着憧憬和一丝感伤。

　　临走时，酥酥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姐姐，你们还会再来吧？”
　　我蹲下身子，一边摸着酥酥的头笑着说：“嗯！一定会再来的！酥酥要乖，好好地听爸爸的话哟！”
　　“嗯！酥酥会的！酥酥一直都是乖孩子～”
　　“嗯，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