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三亿分之一》老雷

4、日出与黑暗与光明

　　“感觉如何？”他在一旁问我。
　　微风拂拂，我迎着清晨四点多的清风，有节奏地，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空气中参杂着湿气，但每每吸入鼻中，却令人感到清爽，能确切地闻到大自然的勃勃生机。
　　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海拔高达一千多米的峰顶，这里是观日台。

　　“哎！要不咱们去附近H市的H山走走？”几天前，我忽然提出这个想法。
　　“怎么忽然想去爬山了？”
　　“反正学校也放暑假了，呆在家里挺无聊的。”话刚出口，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要换作以前，我绝对不会有‘无聊’这种想法的。
　　“那我先去网上订车票吧。”
　　“嗯～”

　　有多久没走出过这个城市了呢……我只记得好久，好久了。自从失明以后，我渐渐意识到自己能够活动的范围有多小。虽然不论到哪里都是一样的黑暗，但我始终不想一辈子就窝在这样一个小角落里头。幼时曾有过要踏遍九州的小梦想，不知何时又在心中的某处被点燃。
　　“福利院那边的工作我需要去找人对接一下，应该可以腾出几天时间来。”他说。
　　“应该不打紧吧？”我问。
　　“不打紧。”
　　“这段时间……谢谢你……”
　　“啊？……哈哈哈哈，不用这么客气啦～”他憨笑着说。
　　“嗯……”本来，我是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他，比如为什么辞掉以前的工作啊，为什么会想到去做义工啊，还有以后怎么打算啊之类的，但又想，我们接触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听他提起过，或许他是刻意没有说出来吧。感觉他是那种习惯把心事藏在心底的人，如果冒然询问可能不太好。
　　“怎么了？看你好像还有话想要说？”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反应。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
　　“想什么？”他追问。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你……以后怎么打算？做义工是没有收入的吧？”
　　“以……以后吗……”他的声音顿时变得有些许沉重，果然我不该提出来么……
　　“等过了这段时间再看吧！”他似乎是故作坚强地说。
　　“这段时间？”我疑问。这段时间是什么意思？
　　“快了，快了……”他一边叹气一边说。
　　我一头雾水。

　　彼此又陷入沉默之中……虽然我们大部分呆在一起的时间都很安静，但偶尔会出现类似这样的情况，忽然就会觉得尴尬了。
　　“不过……我很高兴，你会关心我的事……”少顷，他开口说。
　　“要向前看哦～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嗯嗯～”

　　七月的一个早晨，我们一同坐上了发往H市的火车，临近中午时分，我们便到达了目的地。
　　在山脚下的景点稍微兜转了一下，买了些备用的食品，到下午五点左右，在附近租了两个小单间，一进房间我便在床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他在门外敲门，示意我们可以启程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我们晚上九点多从山脚出发，徒步上山，不出意外的话，大约凌晨四五点左右就能到达山顶，届时便能第一时间赶上当天的日出。
　　通宵爬山，对于我来说算是个有些艰难的挑战。记忆中爬过最高的山，就是老家县城里那不过两三百米高的小山。
　　他说大学的毕业旅行曾来过这里，不过那次是白天上的山，而且是坐旅游车上去的，就在山顶的寺庙里拜了拜佛，四处看了看风景就下来了。
　　“这次徒步上去，对我来说也是个艰难的挑战呀！”我们刚踏上上山的路，他感叹道。“能不能坚持到峰顶呢……”
　　后面那句话说得很小声，但我还是听到了。
　　“晚上的话，观光车应该不上班吧。”我说。
　　“……也是呢，哈哈～”
　　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会有一两只蛐蛐或者蛙叫，宽大的马路上目前还只有我们两人。
　　“天上的星辰一定很美吧～”我跟在他后面问。森林的气息，令我又想起了孩提时在外婆家度假的时光，那里的夜晚，一望无际的星辰才是最耀眼的主角。
　　他停下了脚步，似是抬头看了看天空。“哦～！真的呢！可以清楚地看见银河！还有许多星星在一闪一闪的，整个天空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嗯嗯。”

　　上山的路一开始没想象中那么难，在接连走了一个多小时后，便开始体力不支了。由于要顾及到我，我们走得比一般人要慢许多。随着我们慢慢地前进，后面也陆续有许多人跟上来了，大多都在谈笑风生，以散步的心情前进着。
　　“休息一会吧。”似乎是到了一个小的休息点，他安排我在一边的石凳坐下，接着去小卖部买了两瓶冷饮。
　　“我们爬了多高了？”喝足了饮料，我问坐在一旁的他。
　　“大概……五分之一不到吧。”
　　“嗯……能赶上日出吗？”
　　“应该可以。”

　　接下来的路程，我们大多走的近道小路。因为原本上山的大路都是人字形，多弯道，为了给徒步上山的旅客方便，中间有可以直接上山的石梯小路，可以不用绕那么多弯。不过就算路近了许多，阶梯也不是那么好爬的，更何况我们的目标是一千多米高的峰顶。
　　中途又在好几个休息停留了些时间，到达顶峰时，已经累得半死，几乎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身上不知流了多少汗水，衣服都被完全浸湿。
　　总有种已经把这辈子要走的路都走完了了感觉。
　　我们来到观日台，第一感觉就是冷，非常的冷！原本夏季炎热的气氛在这里荡然无存，再加上冷风不停地吹着，全身早被冷汗浸湿的我们都在不停地打寒颤。
　　“没想到这里会这么冷……”
　　“还好我们做好了充分准备。”他拿下背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两件厚毛衣外套出来，把其中一件披在了我的双肩。我小心把外套穿好，顿时觉得暖和了许多。
　　台上人声嘲杂，似乎有不少人在等着日出。
　　“看来人还挺多的。”我说。
　　“是啊，台上都站满了人。估计是这几天天气很好的原因。”
　　“太阳出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能看到一点亮光了，天色也比之前明亮了许多。”
　　我们爬到最上面的台阶，就坐在这里等待日出。走了一宿的山路，这会儿才坐下来休息，身体是觉得放松了许多，但更多的还是疲惫，一时间缓解不来。等回去了，一定要先好好地睡上一觉！我心里这么想着。
　　“哇～云层正从我们面前飘过呢！”一旁的他说。
　　“在哪？”我试着伸手去摸。
　　“这边～”他抓着我的手，稍微往右上角挪了挪，我感到手心一股带着些许湿冷的寒气吹来。
　　少顷，我缓缓把手收回胸前。

　　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闪现这样的念头。多年前已然接受了的现实，瞬间变得有些接受不了……于此同时，悲伤如同潮水一般自心口涌出，导致呼吸拥堵，我身体感到极度的不适。
　　我好想看见眼前的美景，想知道坐在一旁的他长得模样如何，想看遍这整个大好山河！！
　　我……怎会变得如此贪婪了？难道以前的坚强都只是在自欺欺人吗？
　　不！不是这样的。
　　是他，是坐在一旁的他。
　　和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才渐渐地又找回了以前的样子，我本应该有的样子。我又可以开开心心地去笑，能够完全敞开心扉地去迎接，去期待明天，这才是生命本该有的活力，我曾把它们与光明一同埋进了黑暗的坟墓中。
　　而他，又帮我将之一点点地挖掘了出来。
　　虽然这并不能重新给我带来光明，但是他，已然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束光，这束光照亮了我曾经的黑暗，以及所有通向明天的道路。
　　默然之间，我惊觉自己已然爱上了他。这竟使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见我忽然沉默不语，他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摇了摇头，随后小心地把头靠在了她的肩上。“有些困了，肩膀借我一下～”
　　“还冷吗？”他又问。
　　我说不冷。
　　“嗯。”
　　靠在他身旁让我感到安心。
　　身体一放松下来，疲劳渐渐地遍布了身体的各个角落，不久，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我安定地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