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醉》谈叹

47、进宫

　　“你是谁？”

　　那声音是陌生的。

　　一颗提起的心又重重地落了回去。
　　我有些自嘲地想，方才看不分明，错将穿白衣的人认作宾以寒，我可真是魔怔了。
　　我用衣袖胡乱擦干眼泪，这才看清楼下站着的那人长什么模样。

　　他生了张白净的娃娃脸，眼睛很大，目光清澈，睁大眼怔怔地望着我的样子像只小兔子。看起来年纪不大，身形却挺拔笔直，我粗粗目测了一下，都快跟御北君差不多高了。
　　我一下子拿不准他的年纪，还在暗暗猜测着，又听到他开了口。

　　“那、那个，虽说家父有意同孙府结亲，但在下先前说过暂只一心向学……这般贸然接姑娘到江府，实在是、实在是欠缺考虑，太过唐突……且在下此次回府主要是为着接南宫姑娘入宫，无暇顾及其他。啊不对姑娘应该不知道那是谁……”

　　他被我盯得红了脸，眼神躲闪地念叨着，语速很快，像是紧张得不行。
　　我越听越糊涂，一脸莫名其妙道：“你在说什么？你说的南宫姑娘是说我吗？”
　　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张娃娃脸上现出一丝茫然，随后面颊由薄红迅速变为滴血般的殷红，又是无措，又是慌张地连声道：“是……不是……可葬花谷到此不是要四日，这才第三日，怎会……”
　　我大概明白了误会从何而来，不由得失笑。
　　“公子是认错人了吧。我名为南宫陌，不姓孙，家中亦只有兄长一人，谈何结亲一事？”
　　“我也是随江衍将军刚到此处，不敢有所耽搁，路上加紧了些，便提早到了。”
　　他呆立片刻，一双圆眼沮丧地耷拉了下去：“也是，姑娘比画像美了那么多，又怎会是同一个人……是我一时糊涂，实在抱歉。”

　　我顿时梗住。
　　这么夸我的话，我哪里还会觉得他方才唐突，简直心花怒放好吗！

　　我俩面面相觑半晌。
　　见他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忍不住又出声道：“江公子，夜深天凉，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啊”了一声：“南宫姑娘……知道我姓江？”
　　过了几秒，他像是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怪蠢的问题，讪讪道：“我……我叫江沉水。”
　　“那这手帕我还是……阿嚏——！”

　　大抵是雪地里站了太久，天上又本来还在落着细细的雪，江沉水话还没说完，便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肩上的落雪随着他的动作碎碎地抖了下来，被月光一映，闪烁着星点般的光辉，纷纷扬扬地飘向莹白的大地。
　　他一脸生无可恋，眼眶和鼻子也变得通红，那一刻真像受了惊的兔子，还是只蟾宫玉兔，同那茫茫白雪真是绝配。
　　我死死憋着没笑出声，只觉得这人好生可爱。

　　“手帕还是等明天早上还我吧。江公子若是着了凉，明天带我入宫时可不太好看。”
　　我猜江沉水本想现在就送上来，可这大半夜的，还是别图惹事端了。
　　他踟躇片刻，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才满怀歉意地向我道歉，匆匆离开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我忙关上窗，环顾房间，扑向了一面镜子。

　　镜中人的眼尾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眸子亮亮的。兴许是在葬花谷养得好，曾经苍白的肌肤多了几分血色，脸颊有了些肉，泛紫的唇色也淡了点，不再显得一脸病气。
　　五官变得很陌生，仿佛这大半年来加快了长大的速度，令我一时无法和原本的模样联系起来。
　　我竟觉得，是不是和南宫月待在一起太久，以至于沾染了点他身上的气质，同他竟有那么几分相似？

　　这一夜注定辗转反侧。

　　次日清晨。
　　晨光乍现，天还没亮透，仍是黑蒙蒙的，江府的下人们便已备好了早膳。
　　等待那位南宫姑娘出现的期间，江衍注意到席上的弟弟面带倦色，一直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碗筷发呆，不由得皱了皱眉。
　　“沉水。”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席间的寂静，江衍道，“在想什么？”
　　江沉水如梦初醒，小声回答道：“兄长，我担心南宫姑娘。”
　　江衍动作微微一顿。

　　“她第一次出葬花谷，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还生得好看，这要是进了宫，指不准会惹上什么麻烦……”
　　江沉水声音渐低，在他兄长的注视下红了脸，底气不足地目光躲闪着。
　　“这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江衍低声道，“她兄长又何尝不知此行凶险，但愿意将她放出来，说明她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你只需记住，在宫里时多照料些南宫姑娘，毕竟你身为太傅，日日出入东宫，对宫里比我这个只会打仗的粗人熟悉得多。”
　　江沉水双唇微动，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进屋时，只觉得气氛压抑得很，江家那两兄弟坐在桌边一言不发，表情还很是阴沉。
　　不会是……嫌我太慢了，饿得不高兴了吧？
　　我明明几乎一晚上没睡，天还没亮就洗漱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拉开凳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久等了……？”

　　二人齐刷刷抬头看向我。
　　江沉水瞪大了眼，江衍面无表情，眸中却闪过一丝微光。

　　少女原先肤色白皙细腻，此刻却变成了暗沉的黄，唇色不健康的淡青便更明显了。不知是路途遥远太过疲惫，眼下还带了些暗色，显得怏怏的。
　　眼睛带了血丝，像是严重缺乏睡眠。

　　察觉到他俩的异样，我对江衍笑了笑：“多谢将军昨夜遣人寻来的药，泡了个药浴后身体好多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令人捉摸不透：“不必多谢，姑娘日后在宫里，可去御药房取更好的药材来用，对缓解旧疾有益。”
　　话中有话，看来他懂了。聪明人。
　　我又转向江沉水。他像是从我们的对话中明白了什么，收回了诧异的表情，甚至对我抿嘴一笑，露出颊边一深一浅的酒窝。
　　“趁热吃吧，早些带你进宫。”他夹了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放进我碗中。

　　药浴里加了足量的艾草，还有别些能染色的药材。
　　我整个人浸在水里，足足在桶里泡了半个时辰，这才有了现在从头到尾的改变。只要一个月泡一次，就能维持现在这般满脸菜色的模样。
　　眼睛里的血丝，是调了点带刺激的药水滴进去的。这药水任何时候都不离身，应付这几个月，应该足够了。
　　想扮丑可真不容易啊……
　　好在江衍和江沉水看起来都愿意帮我，若是以后有人为这事找我麻烦，有他二人作证，倒不怕被抓住把柄了。

　　一夜落雪后，上京的街上积雪又厚了些。
　　出发时时辰尚早，穿过大街往皇宫前行时，大多商铺还没开门。路边的早餐摊子倒是早早地就支起来了，白烟缭绕，热气腾腾，香气不要钱似地往鼻子里钻。
　　太平盛世，人间烟火，何其宝贵。

　　进了皇城就不可以乘马车了。我和江沉水并肩步行，江衍则走在我们前面。
　　朱红的宫墙一眼望不见底，两侧墙壁遮天蔽日，只留下中间窄窄的一线天。很压抑，人走在中间的道路上，有种被挤压的沉重感。
　　琉璃瓦被白雪尽数覆盖，同宫墙红白相衬，愈发显得冷冷清清。
　　我感到很不舒服，甚至莫名有种熟悉感。
　　但我前世分明没有去过任何皇城遗址。

　　江沉水似是发现了我状态不佳，一直在和我聊天，从他口中，我大概知道了这皇城的结构。
　　他特别提到了两处地方，一为凝水轩，二为凝晖阁，均位于东宫旁侧，说是为左右相专门布置的歇息之处。两位丞相常忙到深夜，来不及回外城的自己府中，便会直接留宿宫中。
　　这倒是与我印象中的内廷有所不同。历来外臣与后宫泾渭分明，怎么这左右相反而能宿于宫内，不想着避嫌的？
　　江沉水沉默片刻，附在我耳畔小声道：“左右相背后乃是琅琊楼，只有放在皇上眼皮底下监视着，才能让皇家放心。”
　　我一个激灵，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条件反射地捂住他的嘴。
　　“这是在宫里！你不怕这话被别人听去告状？”我瞪了他一眼。
　　他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不是，这话是太子跟我说的，不是我自己想的。”
　　我：“……”
　　“你……在宫里做什么职位啊？”
　　江沉水极快地瞥了眼江衍沉默的背影，小声回答道：“不是我兄长那样的将领，就是个太傅罢了。”

　　直到被带到紫宸殿前，即将面见皇帝时，我脚下仍然轻飘飘的，没有一点真实感。
　　江沉水这样看起来心思单纯没什么城府的人，竟然年纪轻轻便已是指导太子的太傅。而沉闷得像块木头的江衍，原来是战功显赫的大将军。
　　江家的势力，比我想象中要大太多。
　　我还是不明白，南宫月一个隐居山谷的江湖人，如何跟这样有权势的家族有所牵连。
　　我一时恍恍惚惚的，连欣赏皇帝寝宫的心思都没有了。一个太监过来领我们入殿，打量了我好几眼，我也毫无知觉。

　　珠帘拨动，扑面而来浓郁的沉香气息。青烟袅袅中，玄黄长袍的男子坐在御案前，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奏折。
　　江衍和江沉水一左一右单膝跪下，齐声道：“臣拜见皇上。”
　　我有模有样地跟着他们做了，声音清晰：“民女南宫陌拜见皇上。”
　　皇帝不急不缓地批完奏折，放下笔，这才抬了眼帘望向我。
　　我后背一凉，只觉得那目光锐利如寒刃，仿佛能将我整个人看穿。
　　“起来吧。”皇帝淡淡道，索然无味的神情一览无余，仿佛压根没打算掩饰似的，“江爱卿此行甚是辛苦，不必久跪。朝务繁多，朕无暇多谈，既然人已经带到，让人带她去明妃那儿就行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想跟我们多废话，让我直接去那位宠妃那儿报到。

　　皇帝很失望。
　　即使我是以医师的身份入宫来的，看到我这张脸，他肯定很失望。
　　不然也不会如此敷衍的态度，连半句话也不愿多说，草草将我打发了走。
　　但，这正中我下怀。

　　眼角的余光瞥见江沉水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于是毕恭毕敬地从地上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便往后退去。
　　谁知，刚退到门口，我一转身，正好同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
　　不知是宫里的哪个美人，走路无声无息的，外面的太监也不报一声。
　　这惊叫声倒是挺好听的，跟黄鹂唱歌似的。
　　我被撞得一个趔趄，险险地没摔倒，眼见面前的少女似是朝后倒去，忙伸手过去扶住她：“对不住，你有没有事……”

　　“啪！”地一声脆响。

　　跟在我身后的江沉水听见动静时，正加快步伐赶上来，可到底还是来不及。
　　他面色一变，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纤纤玉手抬起，毫不客气地给了我一耳光！

　　我伸出一半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懵了。

　　面前的少女一身华裳，妆容姣好，美得盛气凌人，细细的眉毛不悦地皱起，紧紧盯着我的脸。
　　面颊上一片灼热，这少女手劲并不大，但那长长的指甲却像刀片一样刮得我脸生疼。
　　大概又是个飞扬跋扈的宠妃。
　　我暗暗咬了咬牙，忍气吞声道：“这位娘……”
　　话未说完，被身后的江沉水上前打断了。

　　“臣江沉水参见定阳公主。”

　　定阳公主。
　　这四个字不知扯到我大脑里哪根神经，后脑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强忍不适，仍然维持着谦恭地站着的姿势。

　　但见定阳公主眯起眼，打量着我的脸，轻蔑地一笑。
　　“哪来的不守规矩的小野蹄子，竟敢冒犯本公主。”
　　“来人，拖出去，打二十大板，给本公主好好教训一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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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兔系角色出现了！
可以猜猜看目前出场的男主们都对应了哪种动物系~下章作者有话说里揭晓hhh感谢在2020-02-03 11:52:30~2020-02-11 00:1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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