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之山雨之时》红缨九曲

16、冷月第十六章

　　“万事万物，由眼入心，所观事物之本像存于脑海，彼时伴随的感与情则却是铭刻于心的，所以忘记不代表同时失去了心上的情与感，我只是暂时遗忘了脑海中的本像而已，我的心告诉我，你我绝非同路人，以前不是，如今不是，未来更加不可能是，而且不要试图与我产生任何情意上的联系，否则，你会获得悲惨的下场...”少女说着，一双血色双瞳紧紧地盯着冷悦秋，冰冷的眸色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死亡气息。
　　“呵...失去本像的你，又以什么为凭证坚持你这些虚妄未知的判断呢？即便事情真如你所说那般，我也相信人定胜天，命运可改。”冷悦秋道。
　　“执意坚持己见后果与我无关，我现在脑子有些混乱，但我有预感，我很快便会恢复记忆，届时你要小心了...”少女道。
　　“小心什么？”冷悦秋问。
　　“小心..苏醒后的毒蛇咬断你的脖子...”少女回答道。
　　闻言，冷悦秋一时没有说话，他静静地注视着眼前之人，淡漠的表情清幽的语调却说出如此诡异的话，委实奇怪，失忆的难道都是这样的吗？
　　“唉...”见冷悦秋一时沉默，少女转头看着身旁硕大的老枫树，捂着脸微微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为何叹气？”见状，冷悦秋问道。
　　“我总是一闭上眼，眼前便是一片血雾弥漫，似乎我的过去全是一片血海滔天，我一定杀过许多许多的人...”如是说着，少女神情意外的有些纠结伤感。
　　“你厌恶杀人，惧怕鲜血沾满你的双手吗？”冷悦秋又问。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为什么又要问我这个问题！可恶！可恶！为什么！头好痛！”闻言少女一遍一遍的反复呢喃着，情绪慢慢的有些激动，随即双手抱头，踉跄的后退，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颠倒，似乎这个问题自始至终都在困扰着她，即便失忆，也终不放过她。
　　“红儿？”见此情形，冷悦秋身影迅动，几步闪到少女身后，随即扬手一点，少女闷哼一声便委然倒落，冷悦秋遂一把揽住她。
　　“看来记忆之事确实不能操之太急，似乎对于杀人这件事她十分反感，日后当避开此类话题。”心下打定主意，冷悦秋随后便将人抱起径直朝客房而去。
　　库房内，玉翡翠怔怔的跌坐在一堆金银珠宝中，神情恍惚的盯着桌角旁的一只朱红色半翼玉蝴蝶，沉默许久，她终是颤抖着伸手将那玉蝴蝶轻轻拾起，随后端详片刻，她终是确定，这枚玉佩确实是自己多年苦寻的那一块。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我终是找到你了...苍天果然还是庇佑可怜之人的啊！冷...悦...秋...”一字一顿的说着，玉翡翠突然低头笑了起来，那笑如同她面上神情一般，苍凉凄怨，她狠狠地握住那枚玉佩，仿佛要将它嵌进骨肉一般。
　　那些日夜折磨她脑海身心的记忆瞬间如潮涌一般将她整个人都吞没了，她来不及喘息，便已深陷多年的记忆牢笼中，无法自拔。
　　那年除夕风雪夜，月照霜天寒，响的是炮竹声声，响的是哀嚎四起，红的是满天烟花碎，鞭炮节节窜，红的是喜联支离破碎，鲜血寸寸融雪。
　　那夜玉翡翠家宅遭变，血流成河，满落院中的皎皎白雪竟转瞬成了凄艳刺目的红，全府上下数十余人除了玉翡翠兄妹二人，尽数灭亡，包括未满五岁的小弟亦身首分离。
　　那天晚上，玉翡翠的大哥因外出求剑，归来时又遭大雪封路，故耽误行程，赶到家时，便正看到一名黑衣刀者正与另一名面具者搏斗，而玉翡翠则正从一滩鲜血中艰难的爬了起来，静静的站在一旁观战。
　　只见面具者挥刀横斩，仅用一招，对方便人头落地。
　　随后那名面具者取出对方怀中的小锦盒，正欲离开，玉翡翠的大哥认出那锦盒乃家传之物，便以为凶手是戴面具的那人，怒骂一声正准备上前相杀，却被玉翡翠扬声呵止，随后告知实情。
　　原来死的那名黑衣刀者才是杀人凶手，为了夺取此锦盒，竟不惜杀了这么多人。
　　在临走之时，那黑衣刀者发现还有活口，正欲回身杀掉玉翡翠，此时面具者出现，令他交出锦盒，未果，两人便大打出手。
　　虽得知真相，面具者却不愿将东西归还，临走时，玉翡翠突然跪在他面前扬声直叫恩公，声称日后定报答救命之恩，希望留下名姓，未果，玉翡翠急切中，便将随身携带的半翼玉蝴蝶送给面具者，称作回报，若不收便杀了她，面具者遂收了玉佩就此离开了。
　　时隔多年，玉翡翠从未想过原来那人竟是冷悦秋，竟又会在此相逢，可见命运着实造化非常。
　　理清过往现今思绪后，玉翡翠打定主意，决心去向冷悦秋问个究竟，确认自己的猜疑。
　　正欲去寻找冷悦秋，长廊中，玉翡翠遇见迎面而来的小玉千。
　　“你是？”见来人，玉翡翠有些警惕的问道。
　　“哎呀，好漂亮的姐姐，你便是冷大哥请来的厨子吗？”小玉千问。
　　“嗯？冷大哥？莫非姑娘便是冷悦秋口中所言的千儿？”闻言，玉翡翠问道。
　　“是啊，我叫小玉千，姐姐怎么称呼？”小玉千问。
　　“姑娘客气了，叫我玉翡翠即可，我便是冷悦秋请来伺候姑娘饮食的厨子，哎呀初来乍到，竟一时忘记了时辰，姑娘可是饿了？”说罢，玉翡翠略表歉意的朝小玉千问道。
　　“阿...没有啦！我就是听说冷大哥请来了早上做果酒的厨子，想来看看罢了，才吃过早饭不久...也...也没有很饿了啦！”说着小玉千略微窘迫的将双手背到身后去，面带微笑。
　　“承蒙姑娘抬爱，不嫌弃我的手艺才好，姑娘喜欢吃桃花酥吗？我进来时看到湖边有一棵好大的桃花树，繁花似锦，清香四溢，做桃花酥一定非常不错！”玉翡翠道。
　　“酥饼吗？我喜欢！我喜欢吃酥饼！可惜小澜做的酥饼食不下咽，外面买的他又不许我常吃多吃！”闻言，小玉千十分激动的说道。
　　“嗯？小澜是？”闻言，玉翡翠疑惑的问。
　　“是我的大哥，也是冷大哥的朋友啦！”小玉千答道。
　　“朋友？冷悦秋有朋友？”闻言，玉翡翠忍不住惊诧几分，想不到传言中冷酷无情的南岭第一杀手竟然会有朋友，听他的意思，似乎还十分宠溺这位朋友的小妹，想来几人感情匪浅。
　　“你以前认识冷大哥吗？怎么也觉得他这样的人很难交到朋友？”小玉千问。
　　“不，只是偶尔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有关描述而已，那你大哥现下也在湖光山雨吧，听冷悦秋说目前湖光山雨除了我以外仅有三人。”玉翡翠道。
　　“不是，小澜有事外出了，另外一个人是冷大哥前几日救回来的一位小姐姐。”小玉千答道。
　　“啊，我还没见过那位姑娘呐，也不知我的手艺是否合她的口味呀！”玉翡翠道。
　　“其实应该无妨的吧，那位姐姐不怎么吃东西，而且经常昏迷不醒，似乎也挺随和的，至少她能将冷大哥煮的粥吃一整碗！”小玉千道。
　　“呵，看来你们感情真的非常不错呐，他居然会为你们煮粥，真是不可思议！”闻言，玉翡翠有些讶异的道。
　　“为什么这么说？”闻言，小玉千不解的问道。
　　“啊，我的意思是他这样一名善使兵器之人居然会做那些女儿家才做的事，真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说着，玉翡翠掩了唇角笑了笑。
　　“是吗？我也觉得他脾气确实挺好的！”说罢，小玉千拉起玉翡翠的手便往外走，嘴里嚷道“玉姐姐，我们去捡桃花做酥饼吧！”
　　“嗯，好吧...”玉翡翠无奈只得应承着随小玉千前去捡桃花，心念一转觉得也确实是太过急躁了。
　　结果奈何小玉千不知是嘴馋还是一个人无聊，一整天都黏着玉翡翠，遂直到晚饭过后玉翡翠才得空闲。
　　薄暮微垂，天色渐暗，正欲离开湖光山雨的玉翡翠抬眼便见冷悦秋正端坐在桃花树下静心奉刀，寒光凄艳的火焰赤刀则笔直的立在他的身前。
　　见状，玉翡翠仍是鼓起勇气慢慢走上前，还未及十步之刻，一阵凛风袭来，伴随着一片花瓣夹带三分锋芒擦过她眉心，令她愕然止步。
　　“请不要动怒，我只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请教阁下而已。”玉翡翠道。
　　“你只有一次机会，就是马上离开。”冰冷的眸冷漠的眼依旧不夹丝毫感情，连余光亦不愿给予于她。
　　“错了，我还有另一个选择。”玉翡翠说着傲然不退的立在原地，抬头镇定的看着冷悦秋。
　　“哦？”
　　“虽然我不能自由选择生死，但是，我可以选择自己的死亡，今日得不到我要的答案，玉翡翠宁愿就此魂归九泉，也好过一生痛苦！”说着，玉翡翠毅然决然的向前踏了一步。
　　“你在威胁我？你以为你很重要吗？”一声沉吟，一道飞花倏然凌厉袭向玉翡翠面门。
　　只见玉翡翠仍旧不退不让，圆睁的双目毫不眨眼，无丝毫惧色，眼中全然无视如箭如刃的飞花夺命。
　　蓦然，那花瓣却在触及玉翡翠眉心之时，瞬间萎靡，像是断线的残鸢一般，飘飘然委落他处。
　　“你只有一片花瓣的时间。”语毕，冷悦秋冷眉一凛，一阵清风倏起，桃花雨落，万千纷飞。
　　“十年前，岭西半山城东隅玉府前，杀了蒙面人，拿走锦盒，收下半翼玉蝴蝶的人是不是你？”沉声询问间，玉翡翠虽然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但紧握袖中的双拳却仍旧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玉...”闻言，冷悦秋低声呢喃着，随着第一片花瓣沾尘落土，冷悦秋蓦然冷了神色道“你可以离开了。”
　　“可是你还没回答我！我在库房中发现我曾经送给恩人的半翼玉蝴蝶，你究竟与他有何干系？”见势，玉翡翠依旧坚持不懈，激动的情绪使她不自觉的又近前几步。
　　“恩人？他只会杀人不会救人，你这恩人叫的毫无理智。”冷悦秋道。
　　“我只想知道那人是不是你，或者那人是谁？又身在何方？”玉翡翠坚持问道。
　　“最后一次，离开吧，你今日的时间已经用尽，在多一句，便是在向阎王讨命了...”说着，冷悦秋不再理会玉翡翠，继续瞑心打坐。
　　闻言，玉翡翠方才缓和了情绪，心神稍稍恢复，看了看一脸冷漠如霜的冷悦秋道“你...唉...那好吧，我明日再来，打扰了，告辞...”随即便离开了湖光山雨。
　　平静的月湖上突然波光粼粼，冷悦秋抬头望去，发现一轮薄月已然升空，点点华光沁洒湖面，尤似星河。
　　一抹光晕略过刀刃，冰冷的火焰赤刀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气息，又像是蒙上一层水雾薄纱，迷炫人眼。
　　恍惚间，那刀身正中央仿佛隐隐浮现一缕黑丝脉络，其间似乎亦有冰冷雾气蒸腾，与此同时，几滴水珠赫然从刀身内沁出。
　　“时候又到了...真是迷人的缺憾，令人欲罢不能啊...”低声呢喃着，冷悦秋伸手轻轻抹上冰冷的刀刃，鲜血瞬间顺着薄如蝉翼的刀锋流淌下来，又顷刻被吸入干燥的土壤中。
　　次日，玉翡翠精心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餐，又忙前忙后替冷悦秋与小玉千两人端茶倒水。
　　方落座，便听见屋外传来轻浅随意的脚步声，于是冷悦秋立刻出门望去，便看到红儿正在不远处的长廊那头走来走去。
　　“红儿？你醒了！”见状，冷悦秋立刻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少女的手。
　　“这边来。”说着，冷悦秋便领着少女朝厨房行进。
　　“是小姐姐！你醒了！刚好吃饭呐！太好了！”兴奋叫罢，小玉千忙不迭替她准备椅子碗筷，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来。
　　“来，坐这里。”说着，冷悦秋将少女拉到小玉千准备的椅子边，示意她坐下，随后又替她盛了一碗汤搁到桌旁，动作轻浅，语气柔和，令一旁观看的玉翡翠顿时怒火中烧，修长的指甲竟一下刺破了自己白皙的手掌却浑然不觉。
　　“玉姐姐，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嘛！”小玉千突然朝玉翡翠叫道。
　　闻言，玉翡翠蓦然一怔，随即冷静下来，笑了笑道“不了，你们吃吧，我先走了，一会过来收拾碗筷。”遂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
　　“唉？她...”看着玉翡翠急促的背影，小玉千不禁有些疑惑，随口道“她...怎么了？似乎有些不开心？”
　　“可能她哥哥死了吧。”冷悦秋随口道。
　　“什么？她哥哥去世了？你知道她有个哥哥？”闻言，小玉千蓦然惊诧，一把拍桌而起叫道。
　　“不知道，猜的。”冷悦秋继续淡漠的答道，手仍旧不停的剥着虾壳。
　　“你！冷悦秋！你太过分了！哪有人这样凭空诅咒人的！且不论她有没有哥哥！你这话就很不对！”闻言，小玉千十分不满的斥责道。
　　“猜测而已，五分五分，所以何必如此动怒呢？倒显真切。”说罢，冷悦秋将剥好的虾分作两半，一半给小玉千，另一半留给少女。
　　“你！哼！虽然你说的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道理！但是！还是很令人生气！”怒罢，小玉千有些无可奈何的指了指冷悦秋又道“哥哥，你可否与人平和些，不要总是如此态度，老是拒人千里之外，毒舌冷漠，等我们离开了中原，你一个人怎么办啊！孤寂无人的圆月之下，谁为你排遣寂寞？”
　　闻言，冷悦秋不禁皱了皱眉，有些无奈的道“你最近在看什么话本？”
　　“啊？干什么？你感兴趣吗？叫我的杀手生涯，你要看吗？我还有一点没看完，等我看完我再借给你看！”说着，小玉千坐了下来，一手往嘴里塞虾，一手端起果酒。
　　“写这本书的著者是谁？”冷悦秋又问。
　　“百川夜游人！我可喜欢她写的话本了！她的所有话本我都有收藏呐！”
　　闻言，冷悦秋默默记下此人，心中已将此人从世上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