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夜雪书帷

14、怦然

　　在谢一斐来岁光试训、乃至正式加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阮鸣都不怎么爱和他说话。这种事发生在性格过分活泼的阮鸣身上，显得格外反常。
　　以至于大哥有天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Crimson啊？”

　　阮鸣当即辩白：“我没有。”

　　“那我刚才让他叫你下楼，他说没有你微信？”

　　阮鸣心说那是他不敢加。
　　不敢加。不敢向他搭话。不敢像对其他队友那样毫无距离感地对待他。

　　从第一次在俱乐部门口看见谢一斐，阮鸣就隐约觉得，对方和他……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除此以外，还有一点。
　　阮鸣觉得谢一斐百分之百是直男。

　　一同参加的第二次比赛结束后，人气高涨的两人代表岁光接受采访。阮鸣几乎把“不自在”三个大字写在了脸上，对谢一斐说话时眼睛只看话筒，主持人便在一旁开玩笑道，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你们平时私下都不聊天吗？

　　阮鸣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是……啊。”

　　岁光积分联赛第一，两位选手配合天衣无缝。没人把这句话当真。
　　除了谢一斐。

　　阮鸣是真没想到，第二天的下午，他就被谢一斐“约谈”了。

　　当时他连续四把排名第一，正兴高采烈地准备开第五把游戏，耳机忽然被人摘了下来。
　　阮鸣原本以为是大哥，笑着回头，刚要说“干什么”，却对上谢一斐那双颜色偏浅的眼睛。

　　“我有问题要问你。”谢一斐趴在他的椅背上，手里拿着他的耳机转了转，对他说。

　　阮鸣心里一跳，差点从座位上摔下去。
　　他勉强稳住身形，笑了笑：“怎……怎么了？”

　　一边在心里暗道，这些直男能不能有点距离感，能不能不要凑这么近说话，能不能不要盯着他看……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阮鸣：“……”
　　对，他讨厌直男。

　　“怎么可能，没有的事。”

　　谢一斐明显不信：“是吗？”

　　“没有没有，真没有。”
　　你要是现在把耳机还给我，再离我远点，我会更感谢你的。

　　谢一斐不语，依旧盯着他看。

　　阮鸣受不了了。
　　他举双手投降：“我喜欢你行了吧！”

　　这句话被刚进训练室的小飞听见了。
　　小飞很配合地怪叫一声：“我去，男同竟在我身边！”

　　阮鸣当时很想将他灭口。

　　好在同样，没人把这句话当真。只是从此之后，阮鸣再也不敢当面假装看不见谢一斐、又在背地里偷偷看他了。

　　阮鸣一直很真切地觉得，假如不是谢一斐逼迫他，或许他们并不会走上后来的路。
　　他是个很擅长逃避的人。他承认自己很喜欢谢一斐，在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的一瞬间。但并不是非他不可的那种喜欢，并且他也没有要追自己队友的打算。

　　假如不是谢一斐堵死了他的退路，他说不定会一直逃避下去。

　　当天晚上，阮鸣从楼下上来时手里拎着两杯奶茶。

　　绕过所有双眼放光的队友，阮鸣把一杯奶茶放在自己桌上，另一杯放在了谢一斐桌前。
　　后者抬眼看了看他：“？”

　　阮鸣：“请你……喝奶茶。”

　　大哥忍不住朝这边看了一眼，惊讶于他态度的180度大转弯。

　　谢一斐向他道了谢，从纸袋里拆出吸管，盯着瓶身，不动了。

　　阮鸣：“……”
　　这个人该不会不喝奶茶吧？

　　他心里有些忐忑，刚要开口询问，就听谢一斐说：“你会插吸管吗？”

　　阮鸣：“？”
　　阮鸣：“你不会？”

　　谢一斐很诚实：“我不会。”

　　阮鸣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笨啊！”
　　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因为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他。

　　阮鸣只能佯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厚着脸皮从谢一斐手里抽出吸管，替他插在了奶茶上。

　　递过去时阮鸣瞥了一眼对方的屏幕，发现上面是一张证件照，照片上是个留着齐肩灰蓝色长卷发的人，年纪看上去比谢一斐小。
　　两个人长得很像。阮鸣随口问：“这是你弟弟吗？这么叛逆。”

　　谢一斐：“这是我。”

　　阮鸣：“……？？”
　　他看了看照片上的人，又看了看眼前发型无比正常的谢一斐，感觉自己对这个人的认知一天之内三次被打破了。

　　“身份证上的照片。”谢一斐解释说，“后来觉得玩游戏挡视线，就剪了。”

　　还是身份证……
　　“什么时候拍的？”

　　“十五岁。”

　　阮鸣难以置信：“你们老师没揍死你吗？”

　　“我妈妈是混血。”谢一斐淡淡道，“老师一直以为我是天生的。”

　　“……”

　　后来阮鸣才知道，谢一斐和他们这些从小逃课混网吧的人不一样，十七岁时才第一次接触网络游戏。

　　当时阮鸣的椅背坏了，一躺上去就会发出惨叫，所以他理直气壮地靠在谢一斐的座椅扶手上，背对着对方玩手机，闻言，立刻说：“那你肯定是个好学生。”

　　“我成绩不好。”

　　阮鸣不信：“假的吧。”

　　“我对学习没什么兴趣。”

　　“然后考试考第一？”阮鸣冷笑，“学霸的小把戏罢了。”

　　这一次的确是他误会对方了。谢一斐解释说：“我是学艺术的。”

　　阮鸣一愣：“当演员的那种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去当演员。”

　　“……”阮鸣，“因为你长得像当演员的人，行了吧！”

　　谢一斐笑了。阮鸣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只可惜他平日里不怎么笑，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因为“不敢”两个字而整整一个月不和对方说话。
　　“不是。”他说，“我学乐器，钢琴。”

　　阮鸣放下手机，坐正了：“真的？”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谢一斐，似乎终于明白对方初中时不太合群的发型和周身若即若离的气质都从何而来。

　　“真的。”

　　阮鸣故意说：“我不信，除非你弹给我听。”
　　他当初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第二天阮鸣出门拿奶茶的时候，在基地门口看见了搬家公司的车。
　　车的货栏向四周打开，上面立着一座白色施坦威大三角。

　　凑热闹的大哥在他身旁喃喃自语，词汇匮乏：“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呃，这么白的琴……”

　　老板听说之后，特意给这尊大佛在基地里挪了一间琴房出来，供他折腾。

　　阮鸣从来没有听过音乐会，不仅仅是门票的问题，而是他打心底觉得自己和艺术这种东西绝缘。
　　直到那天晚上，他搬了把椅子坐进了谢一斐的琴房里，听对方弹完月光的三个乐章。

　　大概是他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艺术细胞。从第一个章节起始，分明是悲伤的小调，他却觉得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