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夜雪书帷

15、告白

　　冬季常规赛打完的那个晚上，阮鸣失眠了。

　　他觉得自己疯了。
　　竟然真的在考虑要不要追自己的同队队友。

　　阮鸣不太会追人，也从来没追过谁。
　　岂止是不会。可能说出来大部分人不会相信，阮鸣其实是个脸皮很薄的人。他连拒绝人都不太会。

　　阮鸣愁得要命，躺在床上掰手指。

　　追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会失败，说不定还会吓到对方。
　　对方还是直男。
　　还是他的队友，要一起打很多年比赛的那种。

　　……脑子不正常的人才会去追吧。

　　可他转念一想，要是不追，岂不就是百分百失败了？

　　第二天，谢一斐进训练室的时候，看见阮鸣笑容满面地坐在座位上。
　　“一起排吗？”他问。

　　大哥在一旁喊：“带我一个！”

　　阮鸣笑着：“不带，快爬。”

　　大哥：“？”

　　第三天的时候，阮鸣非要谢一斐给他看自己的手，说是听说弹钢琴的人手和别人不一样，拉着他不让他玩游戏，非要和自己的手比个究竟。
　　左看右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对方的手是真心漂亮，掌骨轻微凸起，手指修长却又不显得过分纤细。

　　阮鸣由衷道：“弹琴的人手真好看。”

　　谢一斐却说，他的手不适合弹琴。

　　阮鸣：“？”

　　“老师说我手掌太薄。”谢一斐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背上，示意他摸一下，“力气不够。”

　　轻柔的触感落在手上。阮鸣感觉自己脸红了。尽管他在心里欺骗自己这是错觉。

　　“你是因为这个才放弃弹琴的吗？”

　　谢一斐摇头。
　　“因为突然觉得无聊。”他说，给对方描述了一下放假时自己每天要弹琴十二小时的生活。

　　听得阮鸣暗暗心惊。
　　这样想来，谢一斐也不会有太多的社交生活。难怪他平时看起来总有股生人勿近的气质。

　　这样想着，阮鸣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弹得这么好，肯定已经十级了吧？”

　　谢一斐：“小孩子才考级。”
　　想了想，又说：“我是八岁考的。”

　　阮鸣：“……”

　　第四天是周末，教练大发慈悲给他们放了个假，把人从训练室里一一轰出去，说你们再不晒太阳就要发霉了。
　　阮鸣开始纠缠谢一斐，让他陪自己去剪头发。

　　“我相信你的品味。”他肯定道。

　　当天谢一斐和顶着一头奶奶灰的阮鸣在基地楼下被领队拦截，收到了用心良苦的一顿教育：未成年人好好打比赛，不要乱搞自己的头发。

　　阮鸣不服：“我上个月就18了！”
　　又说：“你等着瞧吧——季后赛。”

　　于是季后赛的决胜局里，根据Crimson死前报出的点位，唯一存活的Ruan五枪点杀积分第一战队的两名成员，狙击弹打空后从高点跳了下来，贴脸的三发子弹收掉了最后一个人头，出奇冷静地完成了翻盘。
　　阮鸣当时脑子空空，只记得有六个人从四面八方冲上来把他挤扁了在了中间。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阮鸣费力地扒开人群逃了出来，把教练和其他队员丢在一旁自我狂欢。

　　谢一斐已经拆好了外设，放在桌子上。他仍然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很矜持地没有过去和那群人抱成一团。

　　下一刻就被阮鸣扑了个满怀。

　　谢一斐感觉阮鸣在他怀里哭了。
　　五六个摄像头高高盘旋在他们四周。他想起第一次加好友的时候对方对他说过的话，于是抬起手来，替他遮住了脸。

　　然后轻轻垂下视线，看着那头刚才被教练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那是他亲手挑选的、自己最喜欢的颜色。

　　如今在聚光灯的照射下，闪亮的像一颗银色星星。

　　庆功宴上阮鸣喝醉了。

　　教练和大哥一口一个“小朋友少喝点酒”，然后一杯一杯地往阮鸣面前递。红的白的混在一起喝，分酒器在混乱中被推下了饭桌，摔碎在地上。

　　大哥也喝多了，开始胡言乱语，怂恿阮鸣对着瓶子吹。
　　被谢一斐毫不留情地拦下。

　　谢一斐讨厌酒，他觉得酒精会损害自己的神经，让他放在琴键上的手发抖。
　　于是庆功宴到了最后，只剩下他一个还完全清醒的人。就连不明就里的司机都被这群疯子拉着灌了两杯，打车回基地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谢一斐一个人身上。

　　谢一斐叫了三辆车，把所有人都塞到了前两辆上，自己带着阮鸣上了最后一辆。

　　不得不说，阮鸣的酒品真的很差。
　　起初他还很安静地坐在谢一斐身旁，像暴风雨前的平静。没过一会，就开始嚷嚷着自己想吐，死活不愿意再坐车了。

　　偏偏经理事多，找了个一小时车程以外的地方吃饭。不得已，谢一斐叫住了司机，更换了目的地。

　　五分钟后，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谢一斐家住S市，但他的父母在B市也有产业，他在这边自然有住处。
　　他没带卡，坐不了电梯，去找门卫借的时候门卫认出了他：“哎呀，这不是小谢吗？”

　　谢一斐说你好。

　　“好久没见你过来了，听说你是去比什么赛了，怎么突然……咦。”
　　门卫的目光落在被他半拖半抱的人身上。

　　他恍然大悟，促狭一笑，找到备用卡递给谢一斐，还说：“放心，我保证不告诉你爸妈。”

　　谢一斐：“……”

　　好不容易把人拖到了楼上，阮鸣一直说着想吐却又没吐出来，不知怎么的还从沙发上滑了下来。他低着头，坐在地毯上，忽然伤心地哭了。
　　“我、不想这样。”他断断续续地说，“我讨厌这样……像他一样……”

　　谢一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一个喝醉的人。他自己的生活自理能力都非常低下，这是他这十多年来先后泡在琴房和电脑前的后果之一，就连戳个奶茶，也时常因为方式不对将奶茶弄洒。
　　好在他足够有耐心，于是抱了一捧抽纸过来，一张一张地给阮鸣擦眼泪。

　　就这么过了大半夜，阮鸣终于哭累了，头一歪，人事不省地栽在沙发上睡着了。

　　阮鸣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陌生的环境里。
　　而且他百分之百肯定这不是基地里的房间，因为老板应该暂时没钱给房间里放上一套红木家具。

　　阮鸣蹑手蹑脚地起身，在房间里四处张望了一周，最后在书桌上发现了一张一家五口的合照。
　　另外四位他不认识，但最中间的明显是少年时期的谢一斐，留着那头颇有艺术做派的长发。
　　他的身旁站着他的哥哥姐姐，和已经年过半百的父母。

　　所有人都在对着镜头微笑，就连不爱笑的谢一斐都被姐姐捏住了嘴角，强行扯出了一个笑容。

　　尽管网上对谢一斐家世的谣传很多，人们都热衷于传阅豪门狗血故事，将他在故事里描绘成一个“不受宠的小公子”。但单看这一张照片，阮鸣就知道，故事都是假的，他的父母一定很爱他。

　　谢一斐的一切，他的家庭，他幸福的童年，他的随心所欲，爱他的人。
　　包括他自己，都是阮鸣的梦寐以求和求之不得。

　　宿醉的头疼在这时袭来，他只得把照片放回原处，又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阮鸣心想谢一斐大概是喝多了，误打误撞把自己也塞回家里来了。
　　想了想，又觉得这勉强算是件好事，至少说明谢一斐是一个人住，没交女朋友，他还……有那么千分之一的机会。

　　阮鸣接了两杯热水，在冰箱里找到蜂蜜兑进去，端着杯子敲响了谢一斐的房门。

　　大概还在睡。他想。

　　门却在下一刻开了。谢一斐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睡衣，领口敞得有些开：“你怎么起来了？”

　　阮鸣手里的杯子差点吓掉。
　　他后退一步，视线落在对方领口，又飞快挪开，把杯子往对方手里一塞。

　　“？”

　　“你不头疼吗？”阮鸣说，“喝了会好点。”

　　谢一斐：“我没喝酒。”

　　阮鸣愣住了。
　　好半天，他才慢慢地收回手来，“哦”了一声：“那、那我先走了……”

　　“……”
　　谢一斐有时候觉得阮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幸亏队里的其他人都没长眼睛，不然大概早就被他们从早调侃到晚了。
　　于是他叫住对方：“等一下。”

　　“阮鸣，”谢一斐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一个多月之前他问过一个类似的问题。只是那时的问题里多了一个“不”字。

　　阮鸣猝然回头。
　　然后怔在原地，像是不会动了。

　　他想过一千万种方式，关于如何将那些微不足道的爱诉之于口，但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对方先开口问他。
　　有那么一瞬间，阮鸣很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像对他那些爱开玩笑的直男朋友一样对眼前的这个人说“别自恋了，谁喜欢你”，可他说不出口。

　　仿佛错过这一次，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沉默已然是回答。
　　但阮鸣张了张口，还是给出了准确的答案：“……是。”

　　然后呢？他该说什么？
　　说你能接受我吗，还是说对不起？就当作这些都没发生过吧，我保证以后绝不打扰你……

　　“你怎么……”阮鸣费力地组织语言，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知道的啊……”

　　谢一斐没说话。他向阮鸣招招手。

　　阮鸣动了动，有些僵硬地朝房间门口走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然后谢一斐用那双被他偷偷看过无数次的手抬起他的下巴，凑近了一点。阮鸣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是温柔的薰衣草香。
　　他的唇角被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吻。

　　谢一斐松开了他。
　　“因为你看起来像是会喜欢我。”他想了想，用了一个阮鸣很喜欢的句式，“再睡一会吧，我给领队请过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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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直男：指把喝多的队友往自己家里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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