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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难 ...

  •   女人是阮鸣的继母。她口中的妹妹是她今年刚一岁的女儿。

      阮鸣的亲生母亲在他九岁那年就去世了,车祸,凌晨五点出门,在漆黑一片的路上被卡车从身上碾过去。司机肇事逃逸。
      而他亲眼看着她在死前都经历了什么:供养一个读书年纪的男孩和贫苦的家庭,早出晚归、做不完的家务和劳工,还有一个酗酒和打骂她的丈夫。
      母亲死后,家里最终得到了一笔不多不少的赔偿金,又很快被他的父亲挥霍一空。

      阮鸣曾经想过,关于他的人生是否会就此止步不前。

      以至于他第一次被一屋子的化妆师围着夸奖,第一次站在舞台上向观众鞠躬,第一次被摄影师要求禁止躲开镜头时,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做梦。来到岁光就像是他的一场梦,像是这残酷的命运忽然大发慈悲,把过去所有的亏欠都还给了他。
      他的游戏是,朋友是,冠军是。

      他的谢一斐也是。

      阮鸣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试图和父亲断绝关系,独自一人去“闯荡社会”。他帮别人看过网吧,有时候就睡在网吧里,交过不三不四的朋友,也遇到过好人。
      网吧老板是其中之一,他对阮鸣说:你还是回去上学吧。

      于是阮鸣又回到了学校里,一直读到了高二。他成绩不算拔尖,但也看得过去,老师说他能读个不错的一本——前提是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可惜阮鸣没有。17岁那年他悄无声息地从学校里消失了,搭了十个多小时的高铁,孤身一人来到B市,参加了当年VE联赛的集中试训。

      在此期间他的父亲又结了一次婚。他试图阻止过这场婚姻,未果。但听说他的父亲在婚后似乎是改邪归正了,两人还拥有了一个女儿。

      可惜命运不饶人,或者说是不长眼更为恰当一些,这个男人还是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只是报应在了他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身上。

      阮鸣听着电话那头的女人对他哭,中间还夹杂着对方用头撞柜子的声响和婴儿的哭声。她说你妹妹检查出白血病,要花很多很多钱,求求你救救她。
      她说我怎样都无所谓,我死了都行,求你救救她……你们好歹兄妹一场。

      阮鸣不知道这是怎么个一场法。但到了最后,他还是说:“先睡吧,之后的事明天再说。”
      又说:“别担心了,先睡吧。”

      谢一斐很久以前就说过他心软的毛病。
      他们刚拿了冬冠的那段时间,大概是见他是新人,背后老板又没什么钱,网上谣言满天飞。

      然后谢一斐就找了认识的律所,把造谣的人一个不落地告了。

      律师函发出来的那天阮鸣才知道这件事。被告人给他发私信求饶,说自己错了再也不敢了,说自己身世凄惨父母重病,没钱赔给他。

      阮鸣犹豫了,然后试探性地对谢一斐说,要不然算了吧。

      谢一斐:你认真的?

      阮鸣说是。

      谢一斐没说对方多半是在撒谎。他只是说,看不出来你这么心软。

      阮鸣不语。

      他也并非真的心软,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是个又记仇又小气的人。
      阮鸣只是觉得这些文字让他想起从前的自己。

      挂断电话,阮鸣推门出去,却发现谢一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外。
      阮鸣想从他身边过去,却被对方一只手拦住了。

      “怎么了?”谢一斐问他。

      阮鸣:“……没事。”

      “你把有事写在脸上。”

      阮鸣就笑起来。“真没事,就是累了。”他说,习惯性地往对方身上靠,没长骨头似的,“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累了。”

      这个办法很有用,谢一斐没再追问他电话的事。

      但阮鸣到底是因为这件事心神不宁。赛前热身时他端着枪心不在焉地瞄,耳机里忽然响起教练的声音:“Ruan,怎么回事?”

      阮鸣:“……什么?”

      “怎么回事?”教练重复了一遍,“我看到你的镜头在抖。”

      坐在一旁的谢一斐立刻看了过来。阮鸣自己也吓了一跳,他解释道:“昨晚没睡好,走神了。”

      比赛场馆里坐了上千人,岁光登场的时候全场欢呼。几个小时之后,六轮比赛结束,整个场馆被新一轮的欢呼声取代,但站在领奖台上的人是穿着蓝色队服的月色队员。

      从比赛结束到回程的路上,所有人都在安慰阮鸣。他倒不是表现最差的一个人,小飞的人体描边术修炼得比他还精湛。他只是最令人失望的那个人而已。

      只是一次比赛的失利,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们说。
      更何况亚军又不是什么丢人的名次,看开点。

      道理阮鸣都懂。但这次比赛失利对他而言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就像是命运再一次对他宣战。
      又或者说是单方面的“宣布”更为合适。

      当晚的聚餐阮鸣没有去。他一一给所有人道了歉,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想回房间休息。

      谢一斐说:“我和你一起回去。”

      阮鸣却说:“我想自己待一会。”

      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阮鸣坐在床上,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
      岁光给他开的合同是一年60万,合同时长是两年。对于一个毫无成绩的新人和一个成绩普通的俱乐部来说,这样的开端已经算得上是不错。
      可如今他素未谋面的妹妹此刻正躺在icu里,因为病情发现得太晚,身体状况正急转直下,每天的治疗费用成千上万。

      于是他觉得,自己大概注定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阮鸣给他的继母发了条短信,告诉对方自己某张卡的密码,让她先用着。
      继母又打来了电话,但阮鸣没接。与此同时,他的房间门也被敲响了。

      他也只是无动于衷地坐在床上。

      敲了一会,无人应答。谢一斐便自己开了门。
      但他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问他:“能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阮鸣盯着一片空白的地面,不说话。

      虽然谢一斐在情绪上的外露很不明显,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没有情绪的人。更不代表他对别人的情绪流露不敏感。
      阮鸣有时候甚至觉得,他会读心。

      比如现在,谢一斐站在门口,对他说:“阮鸣,你在想分手的事吗?”

      阮鸣下意识地呼吸一滞。

      紧接着,谢一斐又说:“因为这次比赛的失利?”

      ……是了。他只能觉察出自己的想法,但永远不会知道其中的原因。

      过了很久,阮鸣轻轻地说:“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因为这个。”谢一斐重复他的话,“所以你真的想了。”

      阮鸣闭上了眼睛。
      “是。”他说。

      “所以呢?理由是什么。”
      谢一斐的语气有些冷。阮鸣很少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阮鸣张了张口,但是说不出话。
      他慢慢地、慢慢地垂下头去,最后低声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就这样吧。他想。
      就这样结束吧。

      现在,冲我发一顿火,说我真不是个东西,说我无聊透顶,说我感情脆弱不适合和任何人保持亲密关系,说一开始就不该相信我的鬼话。
      我全盘接受,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但是你很好,所以是我不配。

      先前的梦太好,让他有些飘飘然了,以至于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己本该如何。

      谢一斐终于松开了门把手。阮鸣听见他向自己走来。

      来吧。他想。现在就揍我一顿,然后甩上门离开。我绝不还手。
      我相信你不像我一样小气,所以从今往后我们还能好好打比赛。

      然后谢一斐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推倒在了床上。

      阮鸣错愕地睁开眼来。

      “我给你一分钟,”谢一斐看了眼表,又收回视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或者一个小时。时间不是问题,重要的是结果。”
      “把你的想法收回去。”

      比起冰冷又不近人情,谢一斐给相近的人更多的印象其实是温和、礼貌。但这些都和游戏里的他不符。
      Crimson是队伍里的突击手,平时负责冲点和与敌人直接对枪,某种意义上游戏里的谢一斐是个狠角色,在联赛所有选手里平均伤害高居第一。

      在这种时候,他性格里强势的毫不退让的一面,就会淋漓尽致地显露出来。

      阮鸣说不出话。

      谢一斐离他很近,胸口有些急促地起伏着,滚烫的呼吸落在他的颈间。能看出来他真的很生气。
      对不起。阮鸣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木然地重复着。对不起。

      两个人沉默着对峙了许久。

      谢一斐率先败下阵来。
      “你真是……”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松开了阮鸣的衣领。

      原本已经起身,又忽然折返,未曾过问阮鸣的意见,谢一斐再度拽着他的衣领,在他的嘴唇上泄愤似的咬了一口。
      他伏在阮鸣身上,低着头,嘴唇一点点挨过阮鸣的面庞。浅浅的柔软的发丝垂落下来,随着他的呼吸上下拂动。像是极力克制,像是隐忍着怒气的爆发,又像是极度痛苦……像是一头蜷缩下来的受伤的兽。

      最终他放开了阮鸣。翻身坐在一旁的床沿上,谢一斐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腕,怕他逃跑似的,开口道:“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

      阮鸣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谢一斐这会已经恢复了平静,闻言差点笑了,“没关系,你可以先听听我是怎么想的。”
      “比赛输了,作为队友,你很难过,我也一样。”

      “但是我回到这里,作为你的男朋友,我想陪陪你。”他说,“然后就听见你对我说想分手——抱歉,是我说的。我开玩笑一样的猜了,然后你承认了,你现在可以来猜猜我的心情。”
      “阮鸣,你知道吗?这种理由,换成别人我会觉得他是喜欢上其他人了。”

      阮鸣想说“我没有”,但是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吗?你是怎么想的。”谢一斐说,“毫无征兆,毫无逻辑。不要告诉我说你不喜欢我了。你昨晚还在对我说喜欢我。”

      阮鸣用手盖住了眼睛。
      “是的。”他几乎是痛苦地坦白,“我很喜欢你。”

      “但是你觉得我不喜欢你。”

      “……”

      “觉得我是玩玩而已吗?玩几个月就会把你丢开的那种。”谢一斐像是在用刀一点点刮他的伤疤,“觉得分手对我也无所谓,喜欢我惦记我的人那么多,我换下一个也没差,是吗?”
      “阮鸣,你就是这么想你自己的?”

      是的。阮鸣在心里说。

      谢一斐似乎是深呼吸了一下。
      “我不知道昨晚给你打电话的人是谁,我也做不出翻你手机的这种事。”他放开了阮鸣的手腕,伸手过去碰了碰他的脸,安抚似的,“我接受你有不想告诉我的事。每个人都有不愿被别人知道的一面。但是,请你,我请求你,可以吗?”

      “不要随便把分手这种事放在你的想法里。我很伤心。”

      许久,阮鸣动了动。他侧过头,将脸放在了谢一斐的手上。
      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流下,温热着落进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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