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姜撞奶糖》一口老白茶

14、第十四章

　　唐嘉南坐在外科诊室内的椅子上，看着医生正为他准备缝合伤口的针线和消毒医具，随后目光下移，粗略地扫视了一眼医用托盘上放置的药水，皱了皱鼻子。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来去匆匆的医生护士的身影，病人脸上的痛苦，以及病人家属流露出来的担忧和伤感，都是他讨厌的。
　　小时候因为自己身体瘦弱，性子沉默经常被别人欺负，所以久而久之唐嘉南就学会了用拳头解决问题。小时候不知道怎么去掩饰，每次都会笨拙的被唐妈妈撞见自己身上的伤口，然后就会不情愿的被妈妈揪来医院。
　　在唐嘉南的记忆里，医院不是治愈伤口的地方，反而是他在他妈妈伤心难过的地方。
　　无论是酒精还是双氧水，涂抹在他受伤的地方，最清楚感受到的不是那一瞬间的从伤口席卷至全身的刺痛感，而是唐妈妈那一瞬间红透的眼眶和里面将要流下的眼泪。
　　那一瞬间，唐嘉南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一个伤害自己母亲的混蛋。
　　唐嘉南将目光收回来，落在受伤的手上，伤口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变干变暗，在素净的手帕上映出一团暗红的印记。手被医生抬起，已经粘在伤口上的手帕被医生轻柔的取下，唐嘉南接过医生递过来的手帕，攥在另一只手上。
　　最开始已经变干的血迹和刚沾染上的血迹，让手帕变得既干硬又黏腻，唐嘉南将手帕带有血迹的那一面翻转过来，捏着干净的地方。
　　手上没受伤的地方早已变得干硬，可伤口处还在不断地溢出点点血迹。时间距离受伤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虽然伤口不大，可在这段时间流出来的血量却不容小觑，才会让唐嘉南手受伤的情况乍眼看去很严重。
　　麻醉针管刺入手臂上的静脉，随着冰凉的麻醉药被针管推进体内，手上裂开的伤口开始一跳一跳地疼痛。唐嘉南无意识地攥紧了手帕，攥紧的瞬间，手心紧贴上了一块微小却明显的突起。
　　唐嘉南将手帕摊在自己的腿上，寻找那块凸起的地方。他的目光随着手帕的每一丝针线移动，最终停在了手帕的右下角，那里有一个用黑线缝上去的小小的“姜”。黑线和周围变暗的血迹融合一体，难怪一开始他没发现。唐嘉南再次将手帕叠成四方格，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麻醉已经开始起效，伤口的疼痛已经开始淡化，唐嘉南转过头看着医生的动作。
　　唐嘉南抬起头，看着诊室的门发呆。没发呆几秒，就看见邬常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病历单和挂号牌从门外走进来，眼看着就要撞上别人，唐嘉南立刻出声提醒邬常抬起头，小心走路。
　　邬常正计算着唐嘉南缝合伤口的费用，就猝不及防被唐嘉南喊了一嗓子，一脸懵的抬起头，意识到唐嘉南提醒自己的话，侧了一半身子，让迎面而来的人先走过去，可脑海里刚算好的费用也随着面前的人一起走了。
　　邬常站在唐嘉南一旁，看着唐嘉南手上那一道丑陋的伤疤，眼里露出担心的神色。唐嘉南看着邬常一眨不眨盯着自己伤口的可怜眼神，开口：“别用那个眼神看着我，这不是刚包扎好吗？过几天就能痊愈，不用太担心。”说着抬起医生刚包扎好的手，晃了两下。
　　唐嘉南站在医院大门口，太阳已到西处，晚霞已经布满半边天，身边还正不断走过神情凝重、步履匆匆的人。唐嘉南想着回家之后，唐女士看见自己这新受的伤，肯定又要伤心，然后还要盘问自己半小时再加上一顿必不可少的说教。
　　“唉。”唐嘉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向跟在自己身后邬常伸出手，“药。”邬常赶紧把医生刚开的消炎药递给唐嘉南。唐嘉南接过药，面无表情地和邬常道别后，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过身，对着邬常说：“和你姐说，谢谢她的手帕。手帕我会洗干净之后连着医药费一起还给她。”之后就踩着夕阳最后的一点光辉离去了。
　　姜楚漪坐在书桌前，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试卷，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胡乱地划着，却连一道简单的题都静不下心去计算。自她从警察局回到家之后，心里就一直放心不下唐嘉南的伤势和邬常的安全。试卷的题目文字仿佛都在自己的眼前幻化成了唐嘉南满手鲜血的样子。眼看着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晚，而邬常还没有安全回来。姜楚漪再也坐不下去，决定到楼下等待邬常。
　　姜楚漪揉搓着双手，焦急的在楼梯口来回踱着步，时不时的看一下前方有没有人影出现。正当姜楚漪绕着单元门口小花坛第三圈的时候，就看到邬常抱着书包回来了。
　　姜楚漪立刻跑过去，接过邬常怀里的书包，“那时候太慌乱了，我都没好好注意你的情况，你有没有受伤？”说着来来回回看着邬常。邬常看着姜楚漪充满担忧的眼神，摇了摇头，慢吞吞地开口：“我没受伤，唐嘉南让我转告你，你的手帕他洗干净之后再还给你。”姜楚漪看着邬常的确不像是受伤的样子，点了点头，揽着邬常的肩膀往家走。
　　“那个男孩的伤势严不严重？”姜楚漪问出这句话，脑海里又浮现唐嘉南双手都是血的样子，蹙紧了眉。邬常摇摇头便不再说话。
　　姜母正在布置碗筷，耳边传来钥匙转动开锁的声音，扭头想要招呼回来的两个孩子吃饭。可目光第一时间被邬常校服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吸引过去，又想到自家女儿回家之后心事重重的模样。停止了一瞬间，继续开口：“小常回来啦，快洗洗手吃饭吧。”说着走向前接过姜楚漪手上的书包。
　　饭桌上，姜楚漪自从知道唐嘉南受伤的情况不是特别严重，心就放下了大半个，就连吃饭都变得格外香了起来。高三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而姜楚漪又是个吃不胖的人，所以她倒是没有为了管理体重去少吃。姜母看着自家闺女的筷子不断伸向装肉的盘子，转头又看着自从坐下来就心不在焉的邬常，虽然筷子没停地趴着碗里的饭，可真正吃到嘴里的饭却没有多少。
　　姜母打落姜楚漪想要再次伸向鸡腿的盘子，顺手夹起一块鸡腿放在邬常的碗里，“小常啊，别光吃米饭，多吃点肉。来，再多吃点有机蔬菜，只有营养均衡了，才会身体健康长高高。”说着又给邬常夹了蔬菜。
　　邬常迅速抬了一点头，双手捧着碗接过姜母夹过来的菜，然后又低下了头。邬常一只手捧着碗，另一只手用筷子连忙将姜母刚才夹给自己的菜扒进自己的嘴里。
　　姜母虽然只是幼儿园的园长，不是中学老师，但职业总归是经常和学生打交道的。她可没忽略今天邬常乌青的嘴角、身上的点点血迹还有裂开的书包肩带。再加上今天邬常格外拘谨格外不对劲的摸样，姜母不难猜测出邬常经历了什么事情。
　　姜母再次对着邬常开口：“小常，你吃完饭在阿姨家洗个澡再走，好吗？你校服也有点脏了，阿姨今天给你小姜姐姐洗衣服的时候正好把你的衣服也一起洗了。哦，还有你的书包，肩带裂开了，等会阿姨再给你缝一下。”邬常受宠若惊地抬起头，看着姜母朝自己温柔的笑着，说出来的话也温温柔柔，嘴里的饭变得难以下咽，眼眶也在一瞬间变红。
　　从小的时候开始，父母总会因为他而吵架，他也无法忘记父母离婚后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带自己，所以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他的想法在今天果然灵验了，要不是因为他，小姜姐姐今天也不会差点受伤。
　　邬常低下了头，带着哭腔开口：“对不起阿姨，对不起小姜姐姐，如果不是因为我，小姜姐姐你今天也不会遇见危险。”姜楚漪正安心地吃着饭，猛然听到邬常充满颤音的话，被吓得立刻抬起了头。
　　姜楚漪看着邬常因为愧疚抽泣一耸一耸的肩膀，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我还应该庆幸我今天去接你了，不然我怎么知道你遇见了这么危险的事情啊！”说着姜楚漪看着邬常依旧是愧疚的神情，再次开口：“我也没受伤，倒是你那位同学为了保护你受了伤，所以你真正要感谢的人是他，不用对我多愧疚。现在危险解除了，你那位同学的伤也经过治疗了，不用太担心啦。不过我觉得下次需要找你们班主任谈一谈，你的安全不能没有保障。下一次我再去接你，可不可以以你姐姐的身份找你班主任聊一聊？”
　　邬常自己深知，他的存在从来没给身边的人带来欢笑，就连他的母亲也曾经抱着他，语气沉重的对他说：“阿常，你可太像你爸爸了，无论是长相还有某些性格方面。所以妈妈每次看见你，就像是看见了刚结婚那段时间的你爸爸。可你爸爸后来变了，变得花天酒地，不仅好吃懒做，还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所以妈妈每次看见你，都会想到和你爸爸之间不快乐的事情。”
　　小小的邬常正处在认事的阶段，那时候妈妈说的话就仿佛在自己的心里种下了一个种子，名字就叫做“没人爱我”。所以当他现在受到了一种类似于家庭的温暖，别人的关心。他反而开始畏缩了。
　　近乡情怯，虽说不是他的情形，却也能稍微表达一点他的想法吧。
　　“可以的，小姜姐姐。”邬常抬起头，小声的、坚定地回答道。
　　* * * *
　　唐妈妈早已经做好了饭，一直坐在客厅里等着唐嘉南回来，可看着挂在墙上的吊钟指针划过一圈又一圈，唐嘉南还没回来。唐妈妈只好出门在小区里转一转，顺便等等自己的儿子。
　　还没等出门转个几圈，就看见一个人影猫在她家的窗户前，还不时向里面张望着。唐妈妈放慢了脚步，举起了放在家门口的扫把。
　　唐嘉南正暗喜唐妈妈此时此刻没在家，刚想要哼着小曲转身进家门，身上就挨了一棍子，耳边还附赠了一句：“你是哪里来的混蛋，居然敢鬼鬼祟祟向我家张望！”
　　唐嘉南顾不上疼，连忙抬手阻断唐妈妈下一个动作，大声喊着：“妈，是我，是你儿子。”唐妈妈听着熟悉的声音，似疑非疑将举起的扫把放下了一点。唐嘉南见自己老妈还是一副随时可以攻击自己的模样，再次开口：“妈，真的是你儿子我。”唐母听着这熟悉的嗓音，终于确定是自己的儿子，才放下了手中的扫把，“你这熊孩子，回来了不直接进家，在外面瞎张望啥呢？”说着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笃定地开口：“唐嘉南，你是不是又和别人打架了？是不是还受伤了？你这个小兔崽子，过来我看看。”说完不等唐嘉南拒绝，一把抓住了唐嘉南的手腕，将他拉了过去。
　　“嘶...好疼啊...”唐嘉南没料到他妈这防不胜防的一系列动作，在受伤的手被抓过去的一瞬间，喉咙先理智一步惨叫了出来。唐妈听着自家儿子的惨叫，立刻松开了手，改揪着唐嘉南的耳朵，将唐嘉南揪着进了屋。
　　唐妈虽然心疼儿子，但看到唐嘉南不顾她的教诲，依旧在外打架受伤，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跪下！”揪着唐嘉南耳朵的手，也在一瞬间顺着气急而微微颤抖的话语松开。
　　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给出的指令，唐嘉南跪下的一瞬间也不忘看着唐妈下一步的动作。眼看着唐妈就要拿出戒尺，唐嘉南率先出声：“妈，今天真不是我主动打架受的伤，我是为了帮助一个被勒索的小孩才受的伤。”说完理直气壮地看着冲自己冷笑的唐妈。唐妈手握戒尺，气急反笑道：“唐嘉南，你看我这次还信不信你的鬼话。”说着挥着戒尺给唐嘉南背留下一道。
　　唐嘉南看自己母亲一副不信任自己的模样，手中的戒尺还想再挥第二下，急的直起身：“你不信可以去找那个小孩问清楚，我真没骗您...”话语伴随着唐母严厉的眼神软下去，唐嘉南也主动地再次跪下去。唐母看着唐嘉南真挚的眼神，想要唐嘉南以往的作风，反问道：“你真没骗我？”唐嘉南看着自己母亲一半信任一半迟疑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打转，连忙如捣蒜的点了点头。
　　天下父母都是一个样，对自己的孩子给予了厚望，希望自己的孩子正直积极向上，所以唐母面对唐嘉南打架一事才会这么敏感。虽然唐嘉南也会撒点小谎，但此时此刻看着唐嘉南认真的模样，唐母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戒尺。
　　唐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睛盯着唐嘉南受伤的手，虽然刚在医院被医生止血包扎好，但伤口还会往外冒着血丝，又经过刚才唐母的拉扯，又在纱布上渗出一小块血迹，乍眼而去倒是一副很严重的样子。
　　唐嘉南一直都是一个很会看自己母亲眼色的人，看着他妈盯着自己伤口流露出的心疼，及时开口：“妈，你别看流血多，其实医生说了不是很重的伤。”唐母反驳：“怎么会不严重？伤口一直在往外冒血。”
　　唐嘉南心想得赶紧饶过他受伤这件事，不然凭借他妈这性子，他这一晚上都不安生。“妈，我饿死了，你看这饭都快凉了，我们能不能先吃饭？”说完可怜巴巴的看着唐母。
　　唐母看着自家儿子两眼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就差身后长个尾巴摇来摇去了，掐了掐唐嘉南的脸蛋，故作恶狠狠地开口：“下次要是让我抓住你打架，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快起来吃饭吧。”说完将刚才放在手边的戒尺收起来，走到餐桌边端起碟子，“饭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你先看会书去。”
　　唐嘉南直起身，用完好的手揉了揉膝盖。刚才有情况太紧急，他一个不注意，跪的太用力，膝盖骨到现在还疼着呢。唐嘉南伸着头看着唐母在厨房里忙活，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唐嘉南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掏出口袋里的手绢。素白的手绢被自己的血迹染的惨不忍睹，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嫌弃起来。唐嘉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不止有血迹，还有那时候打架在地上滚留下来的泥渍。唐嘉南做作的干呕了一声。看着自己被缠成猪蹄只余下四根手指在外面的手，就连想去洗澡的火苗都被熄灭了大半。
　　唐嘉南完好的手放在桌上，四只手指不停地敲打的桌面，眼珠还在不断地扫视着自己的房间。过了几秒，唐嘉南的眼珠停在了一个塑料袋上。他拿过塑料袋，将里面的辅导资料倒出来，然后将塑料袋以一种十分怪异的造型包住自己受伤的部位，随后就拿着手绢和换洗的衣物去了浴室。
　　唐嘉南本来洗澡很快，可因为手受伤行动不便，倒是洗了有小一会。
　　唐母早在唐嘉南洗好澡之前就已经把饭菜热好，坐在餐桌边等着唐嘉南出来。见唐嘉南拎着一个素净的手绢出来，可换下来的脏衣服还在脏衣篓里，忍不住打趣道：“哟，这是哪个小姑娘的手绢啊？居然能让我们唐大少爷亲自洗干净，说不知道我们唐大少爷什么衣服都不洗。”唐嘉南听着自己母亲不着调的玩笑，耳朵红了一块，提高了点音量：“妈你瞎说啥呢！这是帮我止血的一个同学给我留下的，我还要还给人家。”说着走到阳台将手绢小心地晾晒起来。
　　唐母听着自己儿子认真地回答，撇了撇嘴，再度张口：“我还以为我这么快就要有一个儿媳妇了...唔...你吃我不吃。”唐母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坐下来的唐嘉南夹了一口菜塞进了嘴里。“妈，你可闭嘴好好吃饭吧！”
　　唐母看着唐嘉南低头认真吃饭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摸样，也吃起饭来。
　　初夏时节，天气还未显燥热，更多的还是清爽温暖的气息，蝉鸣也只有一两声。屋里母子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融洽地吃着晚饭，屋外素净的手绢上的水滴，在夏夜皎洁的月光下被镀出点点光辉。一阵微风过去，吹落了手绢几欲掉下来的水滴，也顺势吹起手绢的一角，露出一个被绣的秀气且小巧的字，随即手绢又被微风吹下。
　　那一天，在唐嘉南眼里倒是又惊险又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