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你就夸夸我》鸢蓝

75、第 75 章

　　停灵三天之后，在正午十二点举行下葬仪式。龙头龙尾的宫殿样式棺罩支起来，漆黑的棺材在哭声中封死，抬进棺罩中，然后在哀乐声中，孝子孝女的哭声中，劈啪作响的鞭炮声中，抬到村子里集中埋葬逝者的墓地里。

　　一路上经过的人家，都提前在家门口堆好麦秸秆，只等送葬的队伍经过，就点燃麦秸秆，以进行路祭。

　　这一场丧葬白事在大家的纷纷议论中结束，很快的，所有人都投入到准备过年的各种事情中，年味越来越浓了。过了农历二十二的集市，转天二十三就是小年，一大早，全家齐上阵，进行一年一度的彻底大扫除。顶棚的灰，墙角的蜘蛛网，房顶的落叶，沙发底下的卫生死角……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要打扫一新，以迎接新的一年。

　　杨爷爷把笤帚绑在竹竿上，倒举着清扫顶棚和墙壁高处的灰尘，杨爸爸架着梯子爬上屋顶，用大扫帚清扫屋顶的落叶，杨奶奶和太婆兑了热水，正在清洗厨房搬出来的碗柜上的油污，连太爷爷都没闲着，帮杨爸爸扶梯子呢。杨妈妈则带着重量级助手——洗衣机，正在清洗家里所有的窗帘和床品。

　　家里乱糟糟的，杨奶奶怕灰大，就把梅梅叫到后院，让她帮忙递一些轻便的东西。碗柜和风箱洗干净晾在太阳底下，又刮了锅底灰，连灶膛里的草木灰都掏干净了，杨奶奶又开始换了温水清洗碗碟。过年需要宴客，要用到一些平时不用的餐具。

　　厨房墙壁上烟熏的痕迹铲掉之后，整个厨房都显得亮堂了。

　　“妈，还有笤帚不？”杨红岩扫完屋顶的落叶，又跟杨爷爷把家里的沙发搬开，清扫平日里挡住的死角。沙发底下发现了小药丸，杨爷爷都不用思考就找到了罪魁祸首，笑骂一句：“嘿，小坏蛋，准是之前生病的时候丢进去的。”

　　生病的时候一次大概会开两三天的药，有时候病基本好了，家长觉得把药吃完了巩固一下，就让继续吃，但是这个时候就不盯着吃药了。小孩子总不如大人自觉，就算乖巧如杨梅梅也一样。她找各种理由拖延，杨奶奶每天事情很多，总不能一直盯着她，趁着奶奶出去的空档，杨梅梅就把吃起来比较困难的大药片扔到沙发底下，然后喝一口水，假装自己吃药了。

　　“妈，梅梅呢？”杨爸爸接过笤帚，把沙发后头的各种垃圾扫出来，顺口问了一句。

　　“骑着你买的那个小三轮出去玩去了，肯定找文文去了。”

　　杨奶奶说的小三轮是杨爸爸去省城进货的时候，在旁边市场买到的，是一辆儿童小三轮车，蓝色铁制的，座椅背后有半圈围栏。小三轮拿回家，杨梅梅可新鲜着呢，每天都要骑，她们现在过家家游戏都增加了摆摊和上班的流程了，要骑三轮车去上班啊，去摆摊啊，总之各种交通忙碌。

　　杨红岩背着女儿给老娘告状，杨奶奶笑着应付儿子：“好，等她回来了，我训她。”显然一点也没想训。

　　太婆房间东西少，已经清扫完了，杨奶奶就在那边帮太婆整理柜子。年底的大扫除不止打扫和清洗，柜子里头也借机要一起整理。太婆房间的东西都放在炕头的两只箱子里，老两口的衣物分开包在包袱里。太婆眼睛不好，没法仔细整理，杨奶奶就趁着这次把包袱都拿出来，一件件叠整齐，再重新包起来。因为要按季节分类，一时间炕上铺满了衣服。

　　太婆微笑着看她忙，等都叠好了，她指着箱子，跟杨奶奶商量：“把我里头那衣服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杨奶奶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就在那里呢，没动过，整齐的。”

　　太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却意外的坚持：“我知道，我就想看看。”

　　杨奶奶看了太婆一瞬，爽快地笑着应了，“成，我给娘拿出来看看。我可敢保证，咱村里没人比你的更好了。”

　　箱子的最角落放着两个大包袱，一个是太婆的，一个是太爷的。因为时间久了，杨奶奶也记不清哪个是太婆的，就把包袱缝扒开，看到一个是杏黄颜色，就把另一个包袱拿出来。当初做的时候，太爷的是杏黄色的，太婆的是青蓝色的。

　　包袱解开，里面的东西一件件被摆开，青蓝底红黑寿字纹的上衣和裤子，从里到外五层上衣，四层裤子，然后是鞋底绣着莲花的寿鞋，白色的绣花手绢、袜子，黑色的绑腿带，红色的腰带，金色的盖脸布，红色的被褥。

　　太婆爱惜的一件件摸过。她的手指关节因为常年的劳作而粗大，枯树皮一般，手上也有许多的茧子，手背上还布满老年斑，她小心的摩挲着，不敢用力，因为杨奶奶给她准备的寿衣是绸缎面料的，她怕一个不小心划勾丝了。

　　杨奶奶知道太婆因为杨连胜的事，心里存了疙瘩，所以也不催她，任她慢慢的把每件东西都看了一遍。太婆看着看着，脸上就带了点笑，抬头看杨奶奶，“桂啊，到时候你帮我穿啊。”

　　杨奶奶面色一整，“那肯定是我给你穿，我带着他大姑小姑一起，给你擦洗得干干净净的，再一件一件都穿上去，保证一件也不少。”

　　太婆就满足地笑起来。掉光了牙齿的老太太笑起来不好看，但，笑容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

　　杨奶奶见她心情好了，就问：“那，我收起来了？”

　　太婆摆摆手，“收吧，收吧。我看看就好了。”说着，她撩起衣摆，从兜里摸出一块冰糖，递给杨奶奶，“桂啊，你吃。”

　　“我不吃，你吃吧。”杨奶奶推辞道。

　　两人推让了一阵儿，这颗糖还是塞进了太婆的嘴里，太婆就掀起衣摆又取了一颗，终于给杨奶奶吃了。两人抿着糖，冰糖在舌尖慢慢融化，带着一丝丝甜，最后甜到了心底。

　　杨奶奶把寿衣一件件都叠好了放整齐了，就绑紧了包袱，放到箱子里，和太爷的寿衣放在一处。这是当地习俗，老人到了七十岁，孝顺的子女就会给准备上寿衣，打好棺材，在家里放着。这个有点冲喜的意思在其中，老话说“七十古来稀”，老人过了七十岁去世都叫喜丧。儿女准备寿衣、棺材给老人冲冲喜，添福添寿，希望他能活得更长久。寿衣上头的一些细节也十分有讲究，比如上衣不用扣子用带子，有“带来孩子”的意思，希望他后继有人，也是对这个家族的一种祝福。往棺材中铺盖的被褥要用红色，寓意儿孙的日子红红火火。

　　杨妈妈在院子里喊：“妈，还有要洗的东西不？”

　　“没了，都拿出去了。”杨奶奶隔着窗户喊。她把太婆的东西收起来，被子铺平整，就去自己房间，她房间的柜子也要整理呢。趁现在把房间整理了，下午碗柜晾干了，就把厨房整理出来，晚上还要送灶呢。

　　杨奶奶出门来，就见杨爷爷和太爷站在上房开间，两人仰着头看阁楼。她抬头一看，阁楼入口处比较开阔，那里还能看到两口黑色的大棺材的一部分。喜棺是要等老人过了六十岁之后，选一个闰年，准备好木材，请人打好。以后每隔几年就要取出来重新刷一遍漆，一直到老人去世时使用。

　　父子两看了一小会儿，相视一笑，又开始干劲十足地收拾卫生。杨红岩把屋顶高处和要抬重物打扫的地方打扫好之后，就匆匆去街上看摊子去了，剩下的地面墙面就要杨爷爷和太爷收尾。

　　等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清扫干净了，太爷和杨爷爷又找到绳子，从前门口到后院，所有能绑绳子的地方都绑上。今天洗的全家的床单被罩窗帘都是大件，晾起来需要不少地方。

　　这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下午把碗橱搬进厨房里，把碗碟之类的整理好放进去。因为打扫厨房的缘故，午饭吃的凑活，晚饭时，杨奶奶就做的费事点。一碗手擀面，其他人吃油泼的裤带面，太爷太婆吃容易消化的面片汤，里头打一个鸡蛋花，稍微调味，配一点自己腌制的小咸菜——切碎的雪里蕻炒泡发过的黄豆。

　　杨爷爷吃到了最爱的裤带面，胃里舒坦了，心情都好了，吃完了饭，就端着一碗面汤，时不时溜着碗沿喝一口。冬天没青菜，菠菜不多，被杨奶奶烫熟做了菠菜面给儿媳妇补充蔬菜的营养，煮面的时候杨奶奶就把芹菜叶子揪下来煮在了面条里，芹菜味道大，面汤里也带了一点芹菜味，撒一点点细盐，喝起来别有滋味。

　　等吃完饭，收拾好厨房，杨奶奶就点上香烛敬灶王爷。灶王爷贴在厨房的壁龛中，是去年除夕请来的，上面画着胖乎乎喜庆的灶王爷和灶王奶奶，两边写着“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

　　杨奶奶在案板上摆好盛着柿饼、红枣、灶糖（麦芽糖）、苹果的盘子，小竹筐里放着九个巴掌大的圆形葱油锅盔。这是按照家里的人口数量做的，据说是跟灶王爷预定领明年的粮食呢，寓意明年家里每个人也都能吃饱饭。杨红伟的户口早搬去单位了，相当于分家了，杨奶奶做的九个葱油饼给杨妈妈肚子里的宝宝也算了一个。

　　最后将一个顶上点缀红枣的枣馍摆到壁龛中，这个枣馍的形状是许多“S”型组成，最外面有一个两端卷曲的“U”型框围着，最上层最中间的那个S顶上顶着一颗红枣。这是提前蒸好的，献给灶王爷的干粮，给他回天庭带着的。

　　最后点上蜡烛，虔诚地取三支香点上，双手捏着香烛拜一拜再插在香炉里。敬香之后还要等一等，就等着看香烛燃烧的情况，心里念叨着：三支香一样平，一样平，平平安安。因为要根据三支香烛燃烧后形成的情况算结果，杨奶奶最喜欢三支香燃烧一样快寓意的“平平安安”，所以每次敬香之前都要精心挑选，买香烛的时候也格外精心。

　　杨梅梅围着案板上的几只盘子转个不停，杨奶奶怕一个没注意被她拿了敬神的献果，忙支开她：“梅梅去前头房间找爸爸吧，你爸爸正在整理香蕉呢。”她选的都是甜味的东西，可是要灶王爷吃点甜的，上天了多说说他家好话甜话的，可不能被动了。

　　杨梅梅就骑着自己的小三轮，咯吱咯吱去前院。放水果的这个房间也是杨梅梅爱去的，因为里面的味道特别好闻。冬日里，杨爸爸进了许多香蕉和苹果，苹果耐放，香蕉新奇，再加上橘子，三种都卖得不错。杨梅梅进去的时候，杨爸爸正给香蕉筐子上面淋水。香蕉要从南方运过来，摘下来的时候都是生的，拿货回家，要捂熟了才好卖。这个房间放着炉子，温度高，要给盖香蕉的纸上淋些水，保持湿度。

　　香蕉比较精贵，捂不熟吃着涩，熟了之后没及时卖出去，很快又会长出斑点，卖相不好，更卖不上价了。长斑点的香蕉熟透了，其实特别好吃，只是不好看，杨爸爸和杨妈妈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心灵美”。

　　炉子边烘了一个落单的香蕉，皮发黑了，杨爸爸见了杨梅梅，就剥了皮，递给她吃，里头熟透了，吃起来又软又甜，杨梅梅吃了香蕉，手上黏糊糊的，就喊爸爸擦手。

　　杨爸爸拿手里的毛巾给她擦，擦完手见她手指上满是肉刺，“杨梅梅，你是不是又挖土玩了？”

　　杨梅梅有点心虚，眼珠子乱转，“……就挖了一点点。”

　　冬日里干燥，小孩子又爱玩，手上太干了经常起肉刺，怕她不懂事撕肉刺，杨爸爸只好暂停手里的活，从腰间卸下钥匙串，打开指甲剪，给杨梅梅修肉刺，顺便把指甲也剪了。

　　杨梅梅坐在小三轮上，手肘搭在扶手上，等爸爸把手指上的小肉刺一个个剪干净。肉刺没了，小手手看起来顺眼不少，杨爸爸翻着她的小手看了看，满意地收起了指甲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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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据我妈说，我们那里，张王李赵四个姓氏的人家是二十四祭灶，其他人是二十三祭灶。不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基本没人祭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