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先生》夏轩陌

33、我的小宝贝

　　□□死了。他是作死的，死的时候极其凄凉，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连一个吊唁的人都没有。
　　他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尸体，突然笑了，笑着从停尸房走了出去。
　　那之后的记忆，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像是有见过谁，好像跟谁说过话，然后，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重生了，变成了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崽。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蓬蓬’的怀里面。蓬蓬是他生前养的狗，一只雌性巴哥犬，他养了七八年，也是他在这世界唯一会挂念的东西。蓬蓬的状态看着并不是很好，每天的睡眠时间很长，醒来的时候不断用舌头舔着小狗崽的毛发。
　　□□不知道他的‘蓬蓬’被谁收养了，不过看它现在这样，好像有被好好地照顾着。
　　不远处传来了拖鞋的响声，□□发现自己被‘蓬蓬’护在了怀里面，它好像不想把自己的孩子暴露在现在的主人面前。
　　“蓬蓬，怎么又不吃东西啊，你好歹吃一点啊！”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贺珉，他从以前就不怎么待见□□，不过倒是挺喜欢‘蓬蓬’。看情况，贺珉应该是在他死后，把蓬蓬领到了自己家里。
　　□□记得自己活着的时候带蓬蓬去体检，那个时候就蓬蓬就已经怀孕了，因为蓬蓬的年纪有些大了，他原本是想等它快生的时候，带它去宠物医院剖腹产的，但没想到在它生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蓬蓬很宝贝它唯一的孩子，可能是知道贺珉不喜欢□□，所以，即便贺珉每天给它准备各种各样吃的东西，蓬蓬还是对他充满了敌意。
　　“我们蓬蓬好暖啊！”□□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用脸蹭着蓬蓬身上的毛发，但因为知道它不吃东西可能会死，所以每天都用狗的语言哄着蓬蓬稍微吃点东西。
　　蓬蓬或许早就知道他是□□，每次他一叫，它就会乖乖去吃上几口，但绝对不会多吃。它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一起在窗台边晒太阳，以前是那样，现在也是。
　　“蓬蓬啊，你快点好起来吧，你要是也死了，这世界上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整只狗趴在蓬蓬的背上，用爪子玩着蓬蓬的耳朵，对着蓬蓬说道。
　　“呜……”蓬蓬貌似听懂了他说的，转头又舔了他一脸口水，逗得他笑个不停。
　　“蓬蓬，和宝宝一起晒太阳呢！”贺珉下班回来，看到在落地窗旁躺着的蓬蓬，蹲下身子想着顺一顺他身上的毛，不过蓬蓬立即变成了戒备状态，并叼着□□回到了他自己的狗窝。
　　“看来你还记恨着我啊！”他叹了一口气，看着略有减少的食物后，稍微愣了一下，不过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小狗崽开始长毛的时候，被蓬蓬喂地胖胖的，它吃饱了就开始在屋里面晃悠，有一天还睡到了贺珉的拖鞋上，被起床的贺珉踩了一脚，呜哇哇抱着腿在屋里乱窜。小狗崽受伤，蓬蓬一下子就冲了过去，甚至还想咬贺珉，不过，在它要下口的时候，□□咬着它的尾巴，它才把它的敌意给收了起来。
　　“我们蓬蓬超酷，就像超级英雄一样！”□□贴在它身上，想着自己这些年真的是没白疼它。
　　狗崽崽稍微长大了一些之后，蓬蓬对贺珉的敌意稍微小了一些，偶尔会跟着他一起出去散步，但从来不允许他摸它身上的毛发。
　　身为狗崽子的□□貌似很喜欢在草坪上打滚，尤其是天气好的情况下。那个时候，贺珉会松开链子，让它们躺在那里晒太阳。然后，就在某天中午，正在晒太阳的□□突然被蓬蓬叼了起来，往路口的方向狂奔了起来。
　　“蓬蓬，你怎么了？”□□被咬住的是后颈的那块皮，蓬蓬虽然是小短腿，但跑起来的速度非常快，□□整个人像荡秋千似地晃来晃去。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蓬蓬，担心它受到什么刺激，试图想安抚他一下，不过此时的蓬蓬貌似听不见他的话，带着他一路狂奔回他们自己家。
　　“哇，我们蓬蓬超棒的，竟然知道怎么回家！”□□忍不住夸奖了一句，毕竟从贺珉家到他家，可是有好几公里路，没想到它竟然能一点都不绕路直接回去。
　　“也对，以前，我经常借着带蓬蓬散步的理由，去他家楼下附近逛逛，之后再领着蓬蓬回去，蓬蓬会知道路也是很正常的。”□□想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毕竟他以前真的很喜欢贺珉，总是在他的面前狂刷存在感，不过刷存在感又有什么用，他还是不会喜欢他。
　　“蓬蓬，我们又没有钥匙，没办法进到家里面去啊！”□□靠在蓬蓬的腿上，他第一次用这种角度看自己家门，发现那门竟然会这么大。
　　“汪汪！”蓬蓬朝着门里面吼了两声，不过这个家里哪还有人在，不管吼多少下也不会有人过来开门。
　　“蓬蓬，你怎么带宝宝到这里来了，乖，我们回去！”贺珉还是追了上来，想要上前拉住蓬蓬的狗绳，不过被它给躲开了。
　　“汪汪……”蓬蓬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敌意，呲牙的动作就像是在争夺领地的动物一样。
　　“是想要进去吗？”贺珉的眼圈好像有些发红，见蓬蓬一直防备的姿态，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把门开了进去。
　　贺珉手里拿的那串钥匙还是□□生前给他的，因为知道他喜欢蓬蓬，所以偶尔会拜托他给蓬蓬喂饲料。他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讨厌□□，所以每次都会自动屏蔽他发过来的消息，即便真的过来喂食，也会避开□□。他能随身带着这串有狗公仔的钥匙，□□真的很意外，不过这些，他已经不在意了，因为那个人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过。
　　房门一打开，蓬蓬就带着□□往门内挤，它从床底下找出自己最宝贝的小玩具塞到了□□的怀里，□□看着那积满灰尘的小鸭子，想着蓬蓬果然最疼自己，总是会把它觉得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
　　蓬蓬在这边待着就不愿意回去，贺珉没办法，就跟着留了下来。
　　“你明明知道他有心脏病，还让他去蹦极，这跟让他去死有什么区别？他现在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给我高兴起来啊，你现在哭丧着脸，到底是要给谁看啊！”贺珉窝在沙发上睡着，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有谁在说话，睁开眼睛看到蓬蓬蹲在他眼前，那话就好像是蓬蓬在跟他说的一样。
　　“我没有！我没有！”他貌似不敢直视蓬蓬的眼睛，抱着自己的脑袋喊道。
　　“蓬蓬，快点过来，我发现好玩的东西了！”正在玩球的□□在隔壁房间喊蓬蓬，叫唤了几声，蓬蓬就丢下贺珉主动跑了过去。
　　“看吧，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球吗？待会我们也一起带回去好了……”□□从箱子里翻了很多东西出来，他跟蓬蓬相处的时间最长，知道他最喜欢什么，所以挑了几样它喜欢的东西出来。
　　“呜……”蓬蓬貌似在抗议，它不想离开这个房子，想一直待在这里。
　　“待在这里也没用啊，这边已经停水停电，我们待在这里会饿死的！”□□试图去拍蓬蓬的脑袋，不过他个子太小，根本就够不到，反而让自己摔了一跤。
　　在□□的思想工作下，蓬蓬终于不再抗拒。正当他想着要怎么把玩具带回去的时候，蓬蓬突然发生了意外：它先是感到了不适趴了下去，之后呼吸变得越来越重，眼睛一直盯着□□，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蓬蓬，你怎么了？”小狗崽像吃错药似地在屋内狂吠不止，试图想要吸引贺珉的注意力。但此时的贺珉貌似正沉浸在某种思绪之中，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边的状况。
　　“蓬蓬，你再坚持一下，我让贺珉带你去医院！”□□舔了下蓬蓬的脸，之后跑到客厅，咬着贺珉的裤脚往卧室的方向拖。
　　“蓬蓬怎么了？”贺珉很快就发现了蓬蓬的反常，抱起蓬蓬就往医院的方向走，家里的门敞开着，他似乎忘了这边还有一只小狗崽。
　　□□似乎是忘了自己还只是一只小狗崽，他非常担心蓬蓬的状况，在贺珉出去后，他也跟了出去。他看着贺珉抱着蓬蓬上了出租车，但他追不上，还没走多远，就被一个陌生的小朋友给抱走了。
　　蓬蓬死在了宠物医院，他在几个月前身体就已经出现了问题，一直强撑着，直到宝宝能够进食，它才敢撒手人寰。今天它带着小崽子狂奔了几里路，用尽了全部力气，不过能在死前回到这个家里，它好像没留下什么遗憾。
　　□□被关在一个小小的笼子里面，那个小朋友每天都会往笼子里面塞进各种各样东西，有时候是小玩具，有时候是他不爱吃的蔬菜。他非常担心蓬蓬的状况，不过他被困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好像听到了小朋友的妈妈跟贺珉讨价还价的说话声，那之后，他和笼子一起，被贺珉带回了家。
　　贺珉带他回去的时候，他找遍了屋子都没有找到蓬蓬，连蓬蓬平时用的狗碗都不见了。
　　“你把我的蓬蓬弄到哪里去了？”□□朝着贺珉狂叫，可惜，他根本就听不懂狗语。
　　“宝宝，你别找了，蓬蓬已经没了，我现在只有你了！”他把□□从地上抱了起来，之后抱着他哭了起来。
　　“蓬蓬没了？我的蓬蓬没救回来吗？”□□貌似想起了什么，是的，他突然想了起来，他刚死的时候，见到蓬蓬了，蓬蓬在医院门口等着，脚底磨出了血。狗是能看到鬼魂的，所以他最后跟蓬蓬告了别。蓬蓬拦着他不让走，它想用它宝宝的命来换他的命，它的宝宝一直在等着它，所以，它该走了。
　　在□□回到贺珉家的第一个晚上，蓬蓬和它的宝宝来告别了，小狗崽围在妈妈身边特别闹腾，蓬蓬过来舔了一下他的脸颊，宝宝也有样学样地跟着舔了一下。它们的告别非常短暂，很快就消失了，□□觉得特别难过，趴在狗窝里面都快哭断气了。
　　贺珉在□□的狗窝旁边放了一张他是小狗崽时跟蓬蓬的一起晒太阳的背影照，他看到那张照片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如果他当时没对着蓬蓬说下辈子当它的孩子那种话就好了。他都已经死了，现在竟然还害了蓬蓬和它的宝宝。
　　“宝宝，今天有没有好好看家啊？”那之后，贺珉每次回家都会把小狗崽抱在怀里，一边顺着毛，一边说着工作上的事，或许是因为上次的事，现在的他，每次带着□□出去散步，都会紧紧地抓着牵引绳，深怕他也像蓬蓬那样突然跑回家里去。
　　“……”□□并不喜欢自己被他这么抱着，每次都会挣扎一下，从他怀里挣脱出去，然后把自己藏在沙发背部，只给他露个狗屁股。
　　□□长到有蓬蓬那么大的时候，发现自己跟蓬蓬长得真是一模一样，每次想念蓬蓬的时候，他就会照很长时间的镜子，贺珉以为他是自恋，但只有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从家里逃出去是在一个晚上，贺珉一开门进来，他就一下子溜个没影，因为猝不及防，贺珉都没有反应过来。□□大概明白蓬蓬当时的心情，因为，他也不想在贺珉家里待了，他想跑得远远的，远到贺珉都找不到他的地方。
　　他成功了，他躲在了一个公园堆杂物的木房子里面，那里还留有太阳的香味，就像是蓬蓬晒完太阳时的味道一样。成为流浪狗之后，他就没办法保障每天的食物，翻垃圾桶成为他的日常，他还要成天被环卫的大妈追赶。他生前就很害怕蓬蓬变成流浪狗，因为知道会很惨，自己经历了之后，才知道成为流浪狗，确实会很惨。不过就算如此，他也没有后悔从贺珉的家里逃出来，因为他从没爱过自己和蓬蓬。他虚假的眼泪只是装饰品，没几天就会像个没事人一样生活。
　　□□还是被贺珉给找到了，他抱着脏兮兮的小狗，不顾形象地哭了一路，一边哭一边抱怨：“我现在只有你了，为什么连你都不要我了！”
　　“是我不要你吗？是你不要我好吧！我每天给你洗衣做饭你要嫌弃，给你打扫卫生你要嫌弃，省钱给你买礼物你也嫌弃。我生病躺在那里两天起不来，给你打电话，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直接挂我电话。我家蓬蓬的喂食器出故障了，我在监控里看到它快饿死了，求你过去看一眼，你还故意拖了一天才去。我说我喜欢你，你不拒绝也不接受，故意拖着我，逼急了才对我说，如果我愿意从那一百八十米的山上蹦极跳下来，你就接受我，你明知道我有心脏病，明知道我恐高，还逼着我跳。你知道我站在上面有多害怕，我的腿一直在抖！呼吸停止的那一刻，我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喜欢你真的很累，死了就可以不用再喜欢你了！”□□或许是因为自己是小狗崽才那么歇斯里地说那么多，蓬蓬死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它留恋的东西了。
　　“不要再走好不好……”贺珉紧紧地小狗崽护在怀里面，也不怕它弄脏他身上的衣服。□□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贺珉变得邋遢了很多，到处都是垃圾，还有几个空酒瓶，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打扫了。
　　“呵，还真是人不如狗啊，我死了也没见你这么难过，只是一只狗走丢了，竟然弄成这样。”□□满是鄙视，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走好不好……”贺珉说话都快哽咽，只是，突然从他嘴里冒出这个名字，让□□吓了一跳。
　　“一定是精神失常了！”□□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想着他刚才那话，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贺珉的崩溃只是暂时的，几天之后又恢复了正常，但每天下班回来就会对着□□说一大堆他不爱听的话，□□不喜欢，很少会理他，不过那并不影响他说，直到他说起□□和蓬蓬被他老爸赶出家门的那件事，□□才回过头死死地盯着他。
　　“他那个时候好傻啊，明明知道跟家里出柜会被赶出来，他还是跟家里人说了，被赶出去之后也没来找我，一人一狗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廉价出租屋，他出来的时候除了身上那几百块钱，连衣服都没带，交完房租后可谓是身无分文，他做各种各样的兼职，在饭店下班后还会打包一些剩菜回去给他和蓬蓬当第二天的饭。他要是不喜欢我就好了，就是喜欢我才会遭那么多罪，我以为我只要不喜欢他，他就会死心，就能回归正常，可是，他为什么这么死心眼。现在好了，他死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他最喜欢的蓬蓬，我没护住，就连蓬蓬唯一的孩子，我也弄丢了两次，你要是再丢了，那我也不想活了！”
　　“是吗？”他的那番话，□□信了，因为他不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无聊到跟一只狗说一大堆谎话。但就算他说的那些是真的，那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因为□□死了，蓬蓬也死了，就连蓬蓬的孩子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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