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先生》夏轩陌

8、猫毛过敏患者

　　成为医生的第三年，我这儿来了一个猫毛过敏的常客，几乎是每隔一个月就被送来一次，最严重的那次，全身水肿，呼吸衰竭，要是晚来一步，可能都没办法抢救。那一次，我是真的发火了，因为他明知自己猫毛过敏，还几次三番接触猫咪，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看我凶他，他愣了一下，之后有些抱歉地说道，自己女朋友养了一只快十年的猫，那只猫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他们平时已经很小心了，但那猫没事总喜欢往他们卧室跑，关都关不住，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埋怨一句，甚至还笑了一下，或许，那猫对于他来说，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他女朋友，我有见过几次，个子小小的，长相也很乖巧，对那个病人特别关心。他住院期间，都是她在忙前忙后，他们的感情，是有目共睹的，身为一个外人，我也没办法妄加判断。住院期间，女方的父母来探望过一次，提着水果篮，提醒女儿把猫送走，小姑娘脾气倔，硬是没点头，最后因为谈不拢而不了了之。
　　猫是重要的家人，没办法送走。男朋友猫毛过敏，没办法跟猫待在一起。猫关不住，没事喜欢乱跑，而且老喜欢掉毛。除非这个病人每天穿着防护服不脱掉，那么他迟早有一天会因为猫毛过敏而死掉。
　　出院之后，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个病人都没有来过，再次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年二月，他来的时候，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脸上出现一些轻微的红疹，算是普通的过敏，只要吃点药就能解决。
　　“这次来得没之前那么频繁了，你和你女朋友找到了什么解决方法吗？”那时刚好没什么病人，我就抽空他跟聊了起来，想着方法如果有效，可以推荐给别的病人。
　　“她的猫死了。”他的眼神有些忧伤，“她也走了……”
　　那时，我以为他说的“走了”只是分手的意思，没想到他说的是她死了。
　　他的家人在得知宝贝儿子因为猫毛过敏差点死掉后，跟他女朋友大吵了一架，把她的猫从窗户丢了出去，她一时气愤，跟着跳了出去，他们住的楼层是二十三楼，跳出去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他眼睁睁看着女友死去，却无能为力，事后还要为两家人的法律诉讼奔波，等那些事都告一段落的时候，已过去半年之久。失去女友之后，他觉得内心痛苦地不得了，之后的某天早晨，他就发现自己的脸上长了红疹，那红疹在吃了过敏药后很快就会退下去，但隔天又会冒出来，往复了半个月之后，他才来医院找我就诊。
　　“血象并没有什么问题啊！”听他这么说了之后，我拿起他的验血单，仔细地看了一遍，所有的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想着可能是家里存在着过敏源，所以才会反复出现红疹。
　　“没有！”他说没有，女友死了之后，他们曾经住过的那套房子，他再也没有回去过，他现在搬回到父母家住，家里特别注意，连毛绒绒的东西都找不到，更不用说猫了。
　　我给他开了单子，让他做全身性检查，以及再做一次抗敏源测试，想着这样反复出现症状，估计是由别的原因引起的。
　　一套检查下来，仍然没有找到任何原因，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专门请教了下研究生时期带我的教授，他也没有任何头绪。只是一再强调，是不是完全跟过敏原隔离了。
　　我让他住院几天观察情况，在不用任何药物的情况下，看看症状是不是会像之前那样反复。这么做的原理很简单，医院里的病房可以有效地阻断相应过敏原，如果排除了过敏原的因素，那么剩下的就是患者的免疫系统出现了问题。
　　就如我猜测的那样，他住院期间，并没有出现任何过敏症状。我让他带了一些药回去，再仔细排查一下过敏原，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他再次来医院的时候是半个月之后，手上的红疹有些明显，脸部有些水肿，看到我的时候满脸不好意思，一副给我添麻烦的样子。
　　“这次是什么情况？”由于外面还有一些人在排队，我也没有跟他说家常的意思，只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家里找到过敏源了，是附近的野猫偷偷跑到家里来。”关于野猫的话题，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离开的时候稍微提了一句，那只野猫是他女朋友生前偶尔会给猫罐头的猫咪，因为尾部有特殊花纹，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那猫原先待着的地方，离他父母家有十几公里远，他不知道那猫是通过什么方式找到这个地方来的。
　　最后一次见到那名患者，是在医院的急救室，和他一起被送过来的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狸花猫，猫咪很有精神，不停地用舌头舔着他的脸，试图唤醒他，但他的情况实在是太严重了，已经处于休克的状态了。
　　“明知道他对猫毛过敏，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把猫拿开？”开展急救的同时，我让家属把猫抱走，想着他们明知道儿子对猫过敏，为什么还放任他把猫抱在怀里。
　　“他一直抱着不肯松手，也不愿意来医院，我们没办法，就连着猫一起带过来了！”说话的是他的母亲，老人家看上去非常憔悴，妆花得很难看，头发也有些凌乱，脚上穿的是室内拖鞋，手臂上还有被猫抓伤的痕迹。看她那副样子，我多半猜到了他们来医院前曾发生过什么。不过由于患者的情况紧急，我并没有在这些事情上花太多时间。
　　那名患者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抢救四个小时后宣告了他的死亡，我们出急救室的时候，他的父母眼神无光，仿佛早已经猜到了儿子会有怎样的结局。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送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这个患者的死亡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但事实已经发生，我只能接受。身为医生，我没有第一时间走开，想着稍微安慰一句，只是没想到从他父亲的口中，听到了事实的真相。
　　那名患者，他是自杀的，眼前这只猫潜入他住的房间，被他偷偷藏了起来，父母发现后扬言要把猫弄死，他为了护着猫，就一直抱着，结果就发现了接下来的那一幕。
　　知道那件事的真相后，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事件，身为医生，我或许能理解他父母的良苦用心，但他们或许可以使用更温和一点的方式，而不是直接对猫下毒手。当我跟我朋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那对父母是罪有应得，但仔细想想后，发现是缺少沟通和理解造成的悲剧，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谁的错，因为站在每个人的角度，所有的人都没有过错，只是太过冲动罢了。
　　那只一起被带到医院的狸花猫并没有被带走，我赶在医院的清洁工处理它之前把他带回了家。就如那名患者说的那样，那只猫真的很喜欢往卧室钻，它特别喜欢钻床底，估计他当时就是偷偷把它藏在床底的。
　　看着那只猫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突然回想起以前在医院走廊时听见她女朋友跟人打电话时说的话。
　　“他平时在家里喜欢在房间吃东西，说了几次都不听，特别容易招蟑螂，看到蟑螂又特别害怕，你有见过一米八的小伙子，见到蟑螂时吓得乱窜，还要靠家里的猫来保护吗？”
　　我不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错了，也不知道他前女友喂过的野猫为什么会出现在十几公里以外的地方，但看猫执着钻床底翻东西的模样，我又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患者父母对于猫并没有提太多，只知道是附近的野猫流窜到家里，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竟然对那猫特别照顾，还偷偷藏了起来。没有人去过问猫的来历，也没有人把心思放在猫的身上，而我却觉得猫身上疑点重重。
　　猫是被训练过的，对罐头特别迷恋，送去打疫苗的时候，发现附近的疫苗站在半年前曾登记过这只猫，不过猫有相似，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这就是我带去的那只猫。但猫有相似，尾部的特殊纹路不一定都有。在好奇心的作祟下，我让在疫苗站工作的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给我开个后门，查看一下当时带类似的猫来登记的饲主的照片以及相关信息。
　　出了疫苗站之后，我心里五味杂陈，因为那猫是我那患者的前女友的父母偷偷送过去的，不然，以一只猫的能力，它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确地找到他呢。
　　我想，患者本人或许早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但他什么都没说。他抱着猫估计也是故意的，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许，只有他本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