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不让退课》黄圆豌豆

3、补偿的方式

　　谢澜慌了，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她的视线聚焦在秦落伸到她面前的手上。那手白皙细嫩，手指柔软纤长，修剪整齐的指甲圆圆的、泛着淡淡的粉色，是她想象中、一双弹钢琴的手所能有的最好看的样子。

　　现在那只手软软的垂在她面前，仿佛小鸟身上被折断的翅膀般，让她心里一阵尖锐的疼。

　　她把秦落撞倒了，还弄伤了她的手。她该怎么办？

　　她真希望受伤的是自己。

　　“我下个月要参加校园钢琴大赛！你把我手伤成这样，给个说法吧！”

　　恍惚中，谢澜耳边传来这样一句愤怒的话语。她迷迷糊糊地想，一向那么温柔的秦落，居然发了这么大的火，她一定疼的很厉害吧……

　　她愈加心疼了。头脑发热下，她不自禁地向前挪去，抚上对方受伤的手，轻轻捧在手心摩挲起来。

　　秦落登时愣住了。她呆呆地注视着谢澜的动作，竟半天没反应过来，就这么任她摸了一会儿。待右手处的温热感开始顺着手臂，向脸上爬去，她才后知后觉地猛抽回手，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指着对方怒道：“你你你干什么？！”

　　谢澜没应声，也晃晃悠悠从地上爬起来，向秦落的方向蹭了蹭。

　　秦落警惕地往后退去，将手背在身后，睁大眼睛盯着她。

　　谢澜没再往前，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一双漆黑的杏眼忽闪两下，眼圈突然红了，泪水潸然落下。

　　秦落：？？？

　　谢澜用手背去擦滚落的泪珠，却越擦越多。她干脆不擦了，九十度鞠躬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秦落一愣，立刻觉得右手不疼了。她喉咙上下动了两下，强行忍住了想上前扶起对方的冲动，把头偏到一旁，撅着嘴不说话。

　　她哭什么！明明被骗的是我、被撞的是我、受伤的也是我啊！

　　谢澜见对方不理她，更觉后悔又无助，只想找个办法来弥补自己的错误。慌乱之中，她一个念头闪过，没怎么过脑子便脱口而出：“那……那你教我怎么弹好不好？下个月，我去替你比赛……”

　　在谢澜的概念里，学钢琴就跟背古文差不多。难度再高的钢琴曲，只要你足够努力，一个音一个音去学、一个音一个音去按，从慢到快，死记硬背，总能把它死磕下来。

　　她觉得，自己为了秦落，可以付出足够多的努力。

　　当然，她不知道音乐不单单是由一个个音符拼凑成的，秦落却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听到对方异想天开的言论时，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哈？”

　　谢澜才不管，依旧保持九十度鞠躬的姿势说：“我会努力学的！”

　　秦落低头看着谢澜，想起四年前的今天，她也是像现在这般，突然在她面前一鞠躬，然后说出了那句让她惦念了四年、也记恨了四年的话。

　　现在她又是这样，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说要让自己教她。

　　让自己教她……弹钢琴吗？

　　秦落心底的什么东西，蓦地微微颤动了一下，眼前浮现了两个女生坐在一张琴凳上，一只手笨拙地在黑白琴键上移动着，另一只手附在它上面，带着它轻轻按动琴键的场景。一股轻柔的旋律随着这一动作，舒缓地流淌在两人的手指相交处，然后环绕在她们四周，轻轻将她们拥入怀中。

　　那情景太过美好，她不敢再想了。

　　她要想些不那么美好的场景——比如她小时候被母亲按在琴凳上，不练下这首曲子不让下地；比如钢琴老师拿着把尺子，坐在她旁边，一弹错音就打她手背；比如她艺考前几个月，每天练琴十几个小时，结果左手得了腱鞘炎，一碰琴键就疼……

　　行啊，你说你会努力学，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

　　于是她打量谢澜一遍，抱臂冷冷道：“行啊，我教你。”

　　谢澜欣喜抬头，眼里还泛着泪花。她赶忙抹了一把，说：“真的？”

　　“真的，但规矩你记好了——”

　　秦落冲她高傲地扬了扬下巴，嘴角微微向上一勾：“中途不许退课，直到你把这曲子给我练出来为止！”

　　让你再溜，让你再跑，让你再给我玩失踪！谢澜你等着，看我这回怎么整你！

　　谢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之艰难，只是仰头看着秦落，带着一脸狼狈相地笑了起来：“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秦落扭过头冷哼了一声，背在身后的左手偷偷揉了揉右手手腕，觉得好像不怎么疼了。

　　看来刚才只是戳了一下，没啥事。

　　面前的女孩眼泪未干，一双大眼睛红红肿肿的。秦落看着她，心底突然产生了几分多年未见的负罪感。于是为了减轻负罪感，她立刻把手重新拿到身前攥住，呲牙咧嘴做吃痛状。

　　谢澜见状，忙惊慌上前，关切道：“疼的厉害吗？我骑车送你去医院吧！”

　　秦落赶忙将头摇成拨浪鼓——真去医院的话，医生一看没啥事，岂不要露馅？

　　于是她状似不耐地摆摆手，慌忙从地上捡起散落的谱子，先用右手拿着，又赶紧倒到左手，低头急促道：“不用我有急事，一会儿自己去……今晚十一点，音乐学院门口等我，我带你去琴房，记得剪指甲。”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谢澜在后面看着秦落远去的背影，呆呆伫立在原地片刻，然后用对方绝对听不见的音量“喊”道：“那……医药费是多少，到时候我给你……”

　　当然，没有得到秦落的回应。

　　秦落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谢澜又杵在车祸现场，一个人发了好一会儿呆，半天才反应过来，刚才应该要管秦落要微信来着……

　　而且，秦落为什么要大晚上教自己呢？

　　也许白天很忙吧……

　　不不，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秦落现在右手可是伤着呢啊！她怎么记笔记？怎么写作业？怎么吃饭？怎么……洗澡？

　　想到这里，谢澜登时心中大骂自己反应太迟钝，忙扶起旁边的自行车蹬上，右脚使劲踹了下地面，飞速向前骑去，边骑边左右打量：

　　“秦落？秦落同学？！”

　　——

　　谢澜骑着车，在本就不大的校园里绕了大半圈，也没找着秦落。这回她也用不着抢票了，于是又回了宿舍，往床上一躺，盯着天花板继续发呆，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别人叫她也不理会，吓得上铺的室友以为她疯了，差点要报警。

　　谢澜当然没疯。相反，她从来没觉得如此清醒过，清醒到她一向爱犯困的大脑，今天竟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就好像不是时间从她身上流过，而是她沿着时间线，仔细地数着上面的刻度，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前、朝着前面一个特定的时间点移动似的。

　　晚上八点半下课，她立刻拎着书包飞回宿舍，洗澡涂身体乳吹头发，对着镜子打理好自己刚修剪过的刘海，精心化了个淡妆，换上一条春款浅粉色长裙，然后将自己的褐色卷发重新卷好，发尾绕到露出的白皙锁骨处，刚好翘起一个俏皮又不失优雅的弧度。

　　她在镜子里端详了自己半天，总觉得哪里还不够好，又折腾了半天，依旧不能满意，只得感叹自己长得不如人家好看，实在没有办法。

　　她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决定作罢，坐下来剪指甲。

　　谢澜的手比一般人小，指甲也小巧圆润。她一边控制着指甲刀，一边又回想起今天早上，秦落伸到她面前的那双漂亮的手，还有她触碰到那双手时，那令她沉醉的细腻微凉的触感。

　　她傻傻笑了起来，剪下的指甲扑簌簌地全掉到了垃圾桶外。

　　待她收拾打扮完毕，已经快十点了。虽如此，离她们约定好的时间，却还有一个多小时。谢澜在宿舍里坐卧不安，心里思考出一百种与女神打招呼的方式，又一一推翻。最后她实在耐不住，决定还是就此出门，到音乐学院门口去等。

　　谢澜到的很早了，却没料到秦落比她还要早。

　　她借着一片月色，远远便看到秦落斜倚在门前的栏杆上，静静扭头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阵微风拂过，她披散下来的黑色长发随之飘动，在浅蓝色的薄纱长裙上，轻轻漾起小小的、静谧的波浪。

　　谢澜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她躲在远处的阴影里，偷偷看了一会儿，直到对方换了个姿势，拿起手机看了看时，才收拾心情，抬脚向对方走去。

　　“秦落……同学，”她轻轻走过去，从背后叫她，声音里竟不可抑制地带了丝颤抖。她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激动的。

　　秦落浑身僵了一下，然后转过来看她，快速冲她点了下头，便扭头往门里走去了：“来吧。”

　　谢澜身体一缩，觉得对方似乎不是很想看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不到，就有些刻意地移开了。说话的语气也冷冰冰的，而且总感觉有些不自然。

　　她看着秦落披着清冷月光的背影，胸腔一阵酸涩翻滚，心想她一定是还在生我的气。

　　秦落的确在生她的气——她在气她为什么穿的这么可爱，让她忍不住又回想起四年前，那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我喜欢你”。

　　她再可爱，她也得不到她。

　　秦落带着谢澜进楼，刻意绕开了电梯，从左边楼梯间上楼。走到二层拐弯处，偷偷借着墙上的全身镜，将身后人打量一遍，心里一阵酸意，又一阵失落。她恼火地咬了咬下唇，脚底突然加快了步子。

　　谢澜见秦落突然走得快了起来，也赶紧加快了脚步。可秦落越走越快，到了后面，几乎要跑了起来，一步两级台阶地往上窜，那意思明显是想把她甩在后面。

　　谢澜大惊失色，急忙也快步爬着、紧紧跟上：“秦落同学！”

　　秦落不理她，依旧自己爬自己的，很快便上了四楼。

　　谢澜快要哭出来了：“秦落同学！对不起！”

　　四楼黑咕隆咚的，左右两边都是一间间的琴房。秦落跑到楼梯间的亮光与走廊的黑暗交界处，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谢澜，声音冷冷道：“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谢澜不明所以，只是一味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撞你的……”

　　秦落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突然一怔，心里浮上些愧疚的情绪。

　　谢澜不是故意的，她明明不是故意的，她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你自己，是你自己过分在意她，所以才对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过分敏感，所以才因为害怕被伤害，而对她如此尖酸刻薄。

　　谢澜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好吧，就算是错了，也顶多是行车不规范而已。因为对方一个行车不规范，她就如此闹脾气，她是小孩子吗？

　　她当然不是小孩子，可她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一见着对方，就克制不住地别扭起来。

　　秦落微不可察地一撅嘴，向旁一步，跨入黑暗之中，在墙上摸了一会儿，“啪”地把走廊的灯打开了。

　　“别道歉了，你过来。”秦落背对着谢澜，冲她勾了招勾手指，谢澜低头跟上。

　　两人往里走到走廊尽头，秦落在一间琴房外停住脚步，转身看了谢澜两秒，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命令道：“你转过去，别回头。”

　　谢澜莫名其妙，却还是乖乖地转过身去、背对着秦落。

　　秦落紧张地盯了她两秒，确认对方不会转过来偷看后，在兜里摸索一番，摸出个样子奇特的回形针——

　　她把那回形针插到门锁里，上下鼓捣了一会儿，便听得“咔”的一声，门开了。

　　秦落撬锁完毕，扭过来神经兮兮地看了谢澜一眼，见对方依然乖乖背对她站着，心里松了口气。

　　“进来吧，”秦落叫了谢澜一声，然后推门开灯。待对方进门后，又走到外面，在走廊里四下打量一番，确认没人后，抬手把廊灯重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