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白马度春风

1、楔子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世间万物，枯荣有序，百年前有人得以窥见天机，以阴阳轮转、五行相生合之，练就绝世武功，却并未开宗立派，只收了两名弟子，一同游遍青山。一授以阳荣之道，一授以阴枯之法。而此二者亦受两名弟子。
　　此规矩流传百年。
　　而燕骑七府，正是这一代阴阳与枯荣者，长大的地方。
　　那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早晨，云淡风轻，三月的天还有点凉，风一吹院子里桃花上的露水还颤颤巍巍要落不落。
　　院儿里白衣裳的姑娘抬头看了看枝头上梳理羽毛的麻雀，叼着发带仔仔细细的梳头发。她看上去也就八九岁，下巴尖尖的，脸上隐隐约约有点儿小孩子该有的圆润，但是太不明显。这小姑娘一如既往地起很早，她从记事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大清早起来练半个时辰的功，然后搭个小板凳上灶台做饭。
　　但这天有些不一样，她把偌大的府邸找了个遍，甚至是吵醒了她刚满两岁的小师弟，张着嘴哇哇的哭个没完，还哭到扯嗝，害得她费劲儿的把这小胖墩儿抱起来哄，都没找到她那倒霉催的师傅。
　　而她那一大清早就没人影儿的倒霉催师傅拎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不走正门，从墙上翻进来。
　　当时姑娘刚把师弟哄到不哭，好不容易被哄好的云惊鸿让突然出现的姜宿给吓了一跳，撒开嗓子重新哭起来。苏倾微手忙脚乱的安慰，顺带瞪了罪魁祸首一眼，而被拎着后领子的男孩儿却会错了意，冲她咧着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姑娘好。姑娘真好看。”
　　从小到大没被人夸过一句“好看”的苏倾微让这两个字给弄懵了一下，一时之间脑子一片浆糊，只能呆呆的张着嘴道了一声谢，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紧了紧怀里抱着的小师弟。
　　她扯着嗓子冲正在教训“轻薄自家弟子的小兔崽子”的师傅姜宿，中气十足的吼道：“咱家只能有俩孩子，要么你走，要么你留！”
　　姜宿：“……”
　　“你又是搁哪儿偷的孩子？我告诉你，我才不做第三个娃的饭！”
　　这两嗓子喊的气壮山河，震天动地，甚至是惊走了停在小院儿里树枝上的几只麻雀。
　　姜宿把手里的小子放下来，把对方被自己揪皱的后领抹平，叹了口气：“小阿倾，你冷静点儿。这是你师伯他弟弟的儿子，上燕骑七府来住两天。”
　　苏倾微抿着嘴唇不说话，小嘴抿成一条线。她那少女式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扇了几下，撂下一句“随你”就抱着云惊鸿走了。云惊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肉乎乎的小手抓着她胸前的衣襟，傻乎乎的笑，口水直淌。
　　“哎姑娘——”被甩下的小子立刻抬腿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我叫顾夙羽。你叫什么名字——”
　　姜宿用手拍了拍额头，估摸着一会儿他师兄顾痕就要来，摸了摸自己没食儿的肚子，决定去厨房看看自己大徒弟还有没有给自己留下点儿什么吃的。

　　顾西移来接儿子的时候，他儿子正乖巧的坐在石凳子上编蚂蚱，时不时还要往旁边的小家伙嘴里喂上一瓣橘子，顺带挠挠小家伙的下巴，逗的他咯咯笑个不停。不远处的姑娘十根手指头上勾着细细的弦刀，正在练习怎样使用的更加熟练。绷着一张小脸，看上去像个小大人。
　　他把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轻地咳了一声。顾夙羽很熟悉这个咳嗽声，他几乎是从小听到现在，赶紧从石凳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回过头去冲着自家爹咧开嘴笑，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爹，孩儿这厢有礼了。”
　　“嗯。”顾西移点点头，眼神却黏在苏倾微身上，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他总觉得这姑娘好像在哪儿见过。
　　苏倾微让这道视线看的浑身发毛，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肩膀，把手里的弦刀收起来，甩了甩有点酸的手腕，回过身对顾西移行了个礼，便再不将眼神落在面前的父子二人身上，径直过去把含着手指头流口水的云惊鸿抱起来，后者大大方方的把一手的口水抹在她衣服上。
　　“来啦？”姜宿嘴里咬着个包子，说话有点含糊不清，他赶紧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对着自己的小徒弟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换个地方玩耍。
　　顾西移冲姜宿笑了笑，在乖乖站到自己身后的儿子背上轻轻地拍了一把，低声说了几句话。原本耷拉着脑袋眼巴巴望着苏倾微离去背影的顾夙羽一下子精神起来，眼珠子黑亮亮的，很开心的谢过自家爹，迈开腿追了上去。
　　“你看，这小子像不像你？”姜宿微微眯起眼睛，戏谑道，“追姑娘的样子都和你一样。”
　　“胡说。”顾西移看了看自家儿子追上姑娘之后拐了个弯儿，消失在视线里那没出息的样子，笑道，“我可比他好多了。”
　　姜宿眨眨眼睛，露出一副“就假装是你说的那样”的表情，活动了一下筋骨，问：“你又干什么去了？说好的几天，这都两个多月了才来接儿子，是你亲生的不是？”
　　顾西移垂下眸子，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要说些什么，却在话到嘴边的时候再次斟酌了一番，道：“我，找到苏裔了。”
　　姜宿唔了一声，没接话，过了半天才偏过头来看着顾西移，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平时看人的时候不大喜欢睁太开，而这时，他看向顾西移，一双眼里蕴藏着风云。
　　“那又怎样呢？他闺女我都养了七八年了，他还想要回去不成？”
　　“不。”顾西移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他死了。”
　　这话一出，顾西移突然心头一松，好像压在心中千斤重的石头立刻被卸了下来，叫人可以痛痛快快的呼吸。
　　姜宿点点头，双手合起来搓了搓，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像是从来没有料想过会听到这个消息。他的眼神四下看了看，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顾西移见他这样，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捉住他的肩头，用力的压了压。
　　“子朝。你冷静一点。”
　　姜宿抬头看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哆嗦着嘴唇回答：“我没事。死的好，苏裔他多行不义必自毙，有什么、有什么好难过的……”
　　顾西移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拍到第三下的时候，手腕却被狠狠地攥住，然后甩开。
　　“谁让你来的。你问过我同意吗？”
　　眼前和顾西移眉眼有七分相似的男人皱着眉，把姜宿往自己身后一拉，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的抽出刀架在对方的脖子上。
　　“滚。”
　　“大哥……”
　　“我不想说第二遍，”顾痕的刀向下压了压，把对方的脖颈出轻轻地划出一条血线，“燕骑七府永远不欢迎你。还有，你答应过我绝不在子朝面前提那个人，你食言了。”
　　姜宿伸手拉了拉他师兄的衣服，露出可怜兮兮的小表情，有点儿委屈的开口：“师兄，其实我……”
　　“你闭嘴。”顾痕侧过脸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去把刀再往下压一压，“你，立刻走。不然我让你血溅当场。”
　　那句说到做到待在喉咙里，就等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然后立刻实现。
　　顾西移深吸一口气，后退了两步，将双手向身侧摊开，给了顾痕一个无奈的笑，随即转身离开，连自家儿子都没带上。
　　等对方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在视线里，顾痕紧皱着的眉头终于略微松开了，长刀入鞘，暗骂了一声无耻，然后转过身揉了揉姜宿的头顶。
　　“那个人的事情，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忘干净。要是晚饭之前我还看到你是这一张哭丧脸，我保证你好看。”
　　他背过身去，朝内院里走，顺带把之前搁在石桌上的小布包袱拿起来，大声喊：“阿倾惊鸿，我回来了！赶紧出来，给你们带了礼物！”
　　第二天一早，顾夙羽就发现自己被打包送到了燕骑七府边上的小酒馆里，他爹看见他很是无奈的笑了笑，解开他身上裹着的被单，拉了他一把。
　　“走吧。”
　　顾夙羽一脸懵，眨了眨眼睛，回过头去望望燕骑七府，问：“爹，你干了啥让他们赶出来了？为啥我也要被赶出来？”
　　顾西移：“……是你要和我回家了。”
　　顾夙羽很失望的哦了一声，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难过的扁了扁嘴。好不容易苏倾微才愿意和他亲近亲近的，功夫全部白费。
　　自己的儿子当爹的很清楚，顾西移揉了揉他儿子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笑道：“难过什么，回去好好读书，将来把那姑娘给娶回家来就成。”
　　“多大点儿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