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白马度春风

2、第一章

　　人们都说“春雨贵如油”，每下一场雨，地里忙活的农民都会很欣慰，自己的庄稼又能长高一截。可今年的春雨对于焉州不那么友善，先下了三天的暴雨，之后又淅淅沥沥的连着下小雨，街上到处都是积水，金乌一点露面的意思都没有。
　　落日楼背面的停云湖上也少了好多艘画舫，往常都是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这几天也听不到。店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搭，靠着门框叹了口气，这几天也没人来，这没生意，也就意味着他没工钱拿。
　　正在他唉声叹气之余，眼前多了一双黑色的靴子，上头还溅上好些泥点儿。店小二抬起头来，面前站着一位姑娘，对方带着一顶黑色的斗笠，身上披着蓑衣，身后还牵着一匹马，像是赶路的。
　　姑娘的眼睛很亮，虽然没见的多黑，却也是炯炯有神。她眼尾向上挑，不似一般姑娘大大的杏眼，反而有点桃花眼的意味，却又不是很重。眉毛长而色深，没有太大的弧度，平直的过去，多了几分英气。她睫毛很长，像两把小刷子，轻轻地扇了扇，上头还带着些许水雾，不施脂粉的脸略微有些苍白。
　　“小二哥。我住店。”
　　店小二愣了下神，很快的反应过来，好久没看见这么标致的姑娘，他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立刻转过身冲里头喊：“有客一位，住店！”
　　正巧顾家的三公子准备给自己爹晚来得女将要满百天的胞妹来定一桌百日宴，外边儿的雨猛地下起来，他加快步伐冲进落日楼想要躲雨，却撞了前方黑衣姑娘一下。
　　“对不住。”少年赶紧开口道歉，毕竟是自己主动撞上了个姑娘家，于情于理都应该讲上一句。
　　黑衣姑娘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她张了张嘴好似要说些什么，却让顾夙羽抢了先。对方眼睛一亮，伸了手捉住她的肩，很是惊喜。
　　“阿倾，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怎么住在这里？为什么不来找我？”问的一个比一个急切，完全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苏倾微让他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有点懵，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只好故作高深的闭口不言，只是眯着眼睛嗯了一声，叫人捉摸不透她到底是在嗯个什么。
　　店小二还没走完，看他们俩有叙旧的架势，不由得退回来问一句：“姑娘你还住不住？”
　　顾夙羽立刻将苏倾微往身边一拉，把上前的店小二推回去，道：“当然不住了！她住我家。”
　　苏倾微还没反应过来，就让顾夙羽给拉进雨幕里，他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大半个都倾斜在苏倾微的那边。
　　店小二有些气闷的把拿下来的抹布重新搭回到肩上，而掌柜的挺着个大肚子走出了来，看着在烟雨朦胧中渐行渐远的一青一黑，摸了摸肚子。
　　“刚刚那是顾三公子？”
　　“可不。”店小二懊恼的回头看了一眼他的东家，“好容易来个客人，还让他给带回家了。多标致一个姑娘。”
　　“嗤。”掌柜的白了他一眼，“个没眼力劲儿的。说不定那姑娘来日就是顾家三少奶奶了。”
　　被顾夙羽一路扯到家门口，苏倾微还有些发懵，她怎么就被拉到顾府门口了？明明下山之前师伯拉着她千叮咛万嘱咐，到了焉州千万要绕开顾家的每一个人走。小师弟云惊鸿已经九岁了，扭扭捏捏的站在边上捏着衣角像个姑娘家，看着她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她都快要走了，才憋出来一句路上小心早些回来，便匆匆的跑回自己的小屋里，谁叫都不出来。
　　苏倾微反而莫名其妙。小小年纪的怎么心思就这么难猜了？
　　她看着那道紧闭的房门，心里也不知道是个啥，于是背上她的小包袱，牵了她的小将军，头都没回的下了山，出了燕骑七府，一路到了焉州。
　　其实她也不知道到焉州干什么，只是师伯顾痕告诉她，他师傅姜宿到处跑，估计在焉州待着，让她去找找。
　　这十五岁的小姑娘还在云里雾里，就让自家师伯给赶下山，现在又让顾夙羽一路给拉到顾府门口。小将军被仆人在门口处拦了下来，牵到马厩去，她眨了眨眼睛，动了动被顾夙羽抓的紧紧的右手，站在原地不动。
　　前头的少年本来是兴致勃勃的滔滔不绝，身后的姑娘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定定的望着他。顾夙羽愣了一下，歪头问她。
　　“……阿倾？”
　　苏倾微抬起自己被牵住的手，晃了晃，也不说话，就弯着眼睛看他。活了十六年就牵过一个姑娘还是眼前这个的手的顾夙羽腾的一下红了脸，好像对方的手是个烫手山芋，猛地放开。自己赶紧背过身去，装模作样的充当引路人，谁知还没有走两步，就让迎面而来的管家撞了个正着。
　　“小公子回来啦？”管家冲他鞠躬，抬头瞧见他背后站着的苏倾微，眯了眯有些昏花的眼睛，“这位是？”
　　顾夙羽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轻地咳了一声：“这是我朋友。嗯，朋友。”
　　老管家的目光在苏倾微身上逡巡了一阵子，对着顾夙羽会心一笑，点点头，道：“小公子的朋友真是标致，老爷夫人看了肯定会喜欢。”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顾夙羽心虚的回过头去看了看苏倾微的表情，见对方神色如常，才在心底里长舒了一口气，赶紧把管家给打发走，自己跑到苏倾微面前，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苏倾微在燕骑七府待的太久了，她从小到大都是在那里，没有下过山，那儿的人都喜欢叫她小公子，没人说她漂亮。师傅姜宿也只会成天捏着她那没二两肉的双颊，说她脏的像是他们院子里养的那只叫做小煤球的黑猫。
　　但山下不同，她下山后，就遇上了各种各样的人。有好心的游侠担心她一个小姑娘不安全，说要送送她；也有登徒子见她年轻，想要来占她的便宜。
　　无一例外都让她给打发走了，以各种手段。
　　山下太复杂，与她之前十五年的生活完全不一样。充满新奇的同时，让她有点儿迷茫。刚下山的时候，她就像个从乡下来的野丫头，这看看那瞅瞅，活脱脱的一个乡巴佬，尽管她走过的那个地方不过是个小镇。
　　周围的路人不断把目光投向她，一边看一边窃窃私语，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但这让十来岁的姑娘自尊心很受打击，于是她目光凶狠的瞪了回去，装成毫不在意的模样，暗自加快了脚步。
　　她还没进焉州城之前，已经过了好几座大大小小的城池，焉州还真是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大最繁华的一个，小丫头片子牵着师伯送的照夜玉狮子克制住自己想要左顾右盼的冲动，目不斜视的往顾痕说了千儿八百遍的落日楼走，路上还不忘把怀里的地图拿出来瞧瞧。
　　结果前脚还没有迈进落日楼的大门，后脚就让顾夙羽给拉走了，她都没来得及看看那传说中能名动京师的楼到底是长啥样子。
　　不过这个乡野来的野丫头倒是有一点自豪的地方，就是不论顾府还是落日楼，都太小了，想想她在燕骑七府那会儿，可是有一整个山头。想到这里，苏倾微难得生出了一点儿自豪感，握着包袱的手都不由得紧了紧，昂首挺胸的跟着顾夙羽往里走。
　　这小姑娘向来都天不怕地不怕，上苍第一我第二，有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情壮志，正所谓是少年人心比天高，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顾夙羽偷偷地往后看了她一眼，对方也正好看着他，迷茫的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笑来，那颗小虎牙白的晃到了顾夙羽的眼。他猛地把视线收回来，暗自舒了口气。
　　“顾夙羽。我师傅是不是在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