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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

  •   上官君城睡不着。
      身旁的顾夙羽睡得很不安生,来回的翻身却不睁眼睛,靠着自己的肩膀扭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在半梦半醒之间哼哼。上官君城在心底里笑了他两声,到底是个官家少爷,受不得苦。
      官家少爷。
      官家。
      想到这里,他那一点儿因笑顾夙羽蔓上嘴角的弧度僵在脸上,慢慢的放了下来。上官君城低头看了看自己空出来的那一只手,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牙齿都忍不住打起了抖,几天之前,他也还是惊雷堡的少爷,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隔三差五到万香楼里喝花酒,还能和老爷子过招交手,虽然没一次打赢。
      怎么就成了今天这个家破人亡的样子?
      二叔带着晏晏他们应该去了碧溪,那里是老一辈留下的最后一层保护,小一辈都不知道如何去,这算是不幸中最大的万幸。
      至少还有亲人是活着的。
      上官君城抬头看了一眼树,上头的苏倾微也没什么动静,想来是歇息了,对方下来给顾夙羽盖了件衣裳,蹲在他俩的身边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之后蹑手蹑脚的上了树躺着。他闭着眼睛装了好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才睁开眼睛。
      如果、如果爷爷还在,这个时候该做什么?差不多也该睡了吧?换成再小一点的时候,自己应该是怎么做的来着,是不是在爷爷的房间里睡着了,这个时候爷爷也不会叫下人来,都是把自己颠上一颠,要是晃不醒,就一口一个乖孙的把自己抱回去,然后阿娘就在门口等着,一边谢谢爷爷一边拍自己的背,埋怨的口吻里还有点儿宠溺。
      阿爹就在边上说这小子大不了在爹那儿睡一觉,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娘、阿娘是怎么说的?说阿爹讲风凉话,还是说阿爹不管事?
      上官君城眨了下眼睛,发现眼泪毫无征兆的砸了下来,天太黑,他看不见眼泪砸在衣服上留下的印子,只是隐隐觉得不该是这样。
      纵然堡内不和,纵然有各怀鬼胎的族人,纵然是隔三差五还要动手打一架。可不论如何,都不该是今时今日这样的局面,偌大的一个家族怎能就消失在滚滚的浓烟之中。
      我已经记不清我娘是怎么哄我的了。上官君城抬手擦了擦眼睛,他上一次哭的这么惨还是在阿娘去世的时候,哭的两个眼睛都肿了起来,第二天像两个核桃,晏晏那个小姑娘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扁着嘴站在自己身边,怯生生的叫哥哥。
      身旁的顾夙羽动了动脑袋,显然是睡得不舒服,眉头紧皱着。上官君城看他毫无设防的样子,突然恶毒的想,自己要这会儿动了手,很容易就把他掐死了。他是官家的孩子,官家就是自己的仇人。
      他的手放在顾夙羽的脖颈前,再靠近一点就能掐上去,即便是苏倾微发现了又如何,凭他的轻功逃走并不困难。他们三人认识不久,本就没有什么情分在,纵然是下了毒手又如何,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再见便成仇敌。
      右手在空中停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握成了拳,慢慢的放了下来,在手心掐出来四个深深的月牙。他动了动身子往下滑了滑,将头靠在树上,泪水顺着脸颊流进衣领里,不消片刻就变得冰凉黏腻。
      更深露重,林间的风沉默的吹过来,夜间的星子稀稀落落的挂在天幕上,看上去寂寥而又惆怅。这个时辰连鸟都不会出来,只有掠过的蝙蝠扇动翅膀留下一道黑色的影子,彰示着黑夜仍旧有生命在存活着。
      有些人经历了人生的剧痛选择不顾一切的复仇,那我是什么?
      上官君城这样想着,我是什么?
      他的大脑里是一片空白,没有人告诉过他应该怎么做,他向来自诩脑子灵光,而此刻他的脑子像是地牢里那把锁,锁上生了锈,钥匙插不进去打不开,就那么干巴巴的呆在那里,任凭一层又一层的铜锈不停地叠加,等着什么时候有人来清一清,或者是,干脆换掉。
      没有人会被教导怎样去处理家破人亡这种大事情才对。正常人学的都应该是如何将门楣发扬光大,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是这么艰难的任务,也没个人来指导指导。
      这太难了,难到他开始胡思乱想,如果是别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做。如果是苏倾微,这姑娘向来冷静地出奇,除了在对待马的事情上格外有活力,应该是冷静的想复仇计划。如果是顾夙羽,这小少爷大抵也是不知所措,可能要比自己更没用的哭鼻子。
      这么一比较上官君城觉得自己更没用了,他既不能去复仇,也不能没用的只哭鼻子,面前的两个孩子怎样做都好,毕竟是孩子,
      可他不是。
      那为什么还要回惊雷堡,明明什么都做不了。
      随之而来的无力感在寂静的夜里越放越大,大到席卷他的四肢百骸,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进去。
      如果有人和我一样就好了。上官君城这样想着,一边想一边觉得自己恶心,身处泥潭的时候不是想着自己怎么走出去,而是想着要别人怎么样一起待在泥潭里。
      “我真是恶心……”上官君城看着自己的掌纹,轻轻地叹息。
      如果他强大一些有能力一些,在爷爷第一次露出疲惫神色的时候就学着主动去接受那些属于他的责任,而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去背负,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如果他能敏锐一点发现不对劲,早一些做出准备,而不是整天偌大的兰泽到处跑,是不是惊雷堡不会有这样的灭顶之灾。
      他突然开始厌恶自己,厌恶将一切责任抛诸脑后的自己。他明明知道堡内的暗潮汹涌分崩离析,却装作自己不知道,整日整夜的活在自己的小日子里,假装天下太平,仿佛他的假装就是真实。
      等到事到临头才慌慌张张的做出一副无辜者的嘴脸,尽力的扮演着受害者的样子,摆出一副茫然无措还要逞强的模样。
      荒唐。
      到最后还要恶毒的去怨恨别人,去期望别人也经历像他一样的痛苦。好像这样自己就能好受一点似的。
      才及弱冠的年轻人推开了江湖的一扇门,从血雨腥风中窥见了自己的无力与渺小,也窥见了人心的险恶与复杂。他的心被浓重的自责所笼罩,就像是兰泽五月的绵绵阴雨,久久不能散去。
      他的成长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横亘在心口上,汩汩的淌着血,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纵然将来会结痂,稍稍摁一下,又会有新鲜的血液流淌出来,让他不得安生。
      上官君城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脸上的泪水抹了个干净,他盯着不远处空无一物的平地,轻笑了一声。
      我要报仇。像他在茶楼中听过的无数个话本故事中家破人亡的少年一样,他也生出了一模一样的念头。
      树上的苏倾微大概是翻了个身,蹭下来一点灰,落在他扬起来的脸上,接着一片树叶砸在他的眼眶的,酸涩的双眼又被砸出来了些许泪花。他把树叶从脸上拿了下来,天边已经出现了一道鱼肚白,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树叶上结网的蜘蛛,慢慢的靠近了在网上动弹不得的虫子。
      有条不紊的,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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