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之诗》八雲影

16、墓上之花

　　第二天一大早安托雷尔就被杨吵醒，不止是杨，白狮子莱昂亦用力拱了拱他的手，像是不满他的休息方式。
　　“告诉我，我又如雷战鼓般打呼噜了？”老魔法使打着哈欠爬起来，他揉着眼睛走到外屋，随口道。
　　“但愿如此。”杨没精打采用棍子拨着火，罐子里的药被煮得作响，她托腮道：“我从来不知道你的药有让人丧失记忆的作用。”
　　“那是因为它本来就没——”安托雷尔不满哼了一声，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了壳，他瞪圆了眼睛，小跑走到了杨面前道：“不会吧？那个小家伙把脑袋撞了？”
　　“但愿如此。”杨顶着黑眼圈瞥了老魔法使一眼，她道：“根据我帮她做的细致检查来看，她脑子可没出什么问题。”
　　“嗨呀！”老魔法使用力拽了拽自己的胡子，他道：“我去看看她。”
　　杨将拨火棍抛下，她道：“我跟你一起去，免得吓到了她。”
　　“我看上去长得有那么丑吗！”安托雷尔吹胡子瞪眼，他道：“论年龄我是你俩爷爷！长得慈眉善目像我这样满脸写着好人的人可不多了！”
　　“但愿如此。”杨打了个哈欠，她跟着老魔法使走进房间，白狮子莱昂正打算跟进去，背上一沉多了一只讨厌的鸟，它开始在地上疯狂打滚报复那只鸟，希望它秃毛。

　　杨和安托雷尔一前一后走进房间，奥丽菲亚听见响动怯生生睁开了眼睛，她抱着毯子靠在床上，小声道：“杨？”
　　“嗯。”杨无奈应了一声，她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来道：“别怕，这是救了你的医生，他想看一下你的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杨在她身边坐着，奥丽菲亚就没那么害怕了，她松开了抱着的毯子，小心翼翼抓住了杨的手指应了一声。
　　“她这是……失忆？还是傻了？”老魔法使啧了一声，悄悄将元素凝结成一线，直接将声音送进了杨的耳朵里，收获了一个瞪视。
　　他不敢再招惹杨，以免第二天早上起来自己胡子被烧干净，便在床边站定，两指贴上了奥丽菲亚的额头，想要查看一下她的脑内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安托雷尔的精神力化作细线探入，行进极其小心，他对奥丽菲亚身份甚是好奇，可是杨那个家伙无所谓又看他看得紧，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一旦线头探入脑中，老魔法使立刻编织出来一张网来捕捉奥丽菲亚脑中的一切记忆。
　　他找到了许多记忆，都和学识有关系，能看得出奥丽菲亚应当收过十分良好的教育。除此之外，老魔法使确定奥丽菲亚亦掌握了一些魔法能力，鉴于她并不是魔法使，索科亚也似乎没在她觉醒的时候发现存在，那么她的家族一定有办法强行培养她通过魔力自保。
　　但是这些记忆都很完整，老魔法使在奥丽菲亚的记忆中散步，看见一些城镇和街道模糊不清的样子还有一些人们正在愉快交流。
　　一切都很正常，太正常了，老魔法使沉思有什么被他漏掉了，很快恍然大悟发现——在所有的记忆中没有奥丽菲亚自己和她的所有亲属，知识只有书本，魔力只有法咒，街道城镇中连路人都如常交谈，而作为创建这一切的奥丽菲亚却不见踪影。
　　这和遭遇重击导致的失忆毫无关系，更像是被人为抹去，老魔法使冷哼一声，精神力不再犹如线般柔和，而是如同万千针刺，散向四周寻找这虚中之实，唯一的破绽。
　　没有人可以在做下如此罪行后不留下蛛丝马迹，记忆是人最宝贵的东西，无论美好还是痛苦，都不应该被人为剥夺。
　　他很快找到了这片创造出的记忆背后的裂缝，精神力自其中钻入却首次吃了亏，他看见了奥丽菲亚，比现在要小一点，有着一头漂亮的长发，正跪在地上被荆棘构成的笼子牢牢包裹。老魔法使尝试接近奥丽菲亚，却被一位年轻的魔法使挡住，他惊讶之余精神力竟然被自其中击出。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老魔法使面容严肃将手自奥丽菲亚额头上移开，黑发少女浑身都在发抖，软绵绵倒在杨怀中。而杨对于这片刻之间发生的变故浑然不知，抬眼疑惑看着安托雷尔道：“发生什么了？”
　　“她的记忆，不似被人利用精神力抹去，倒像是被自己藏了起来，此外她还创造了另外一个角色来保护关于她的记忆。”老魔法使沉重道：“她的精神力十分强大，竟然将我从里面驱赶了出来。”
　　“连你也不行？”杨轻轻拍了拍奥丽菲亚的后背安抚她，才继续道：“难怪她能将灵魂附在鹰身上而不会造成自身任何伤害，灵魂与精神力紧密相连，足以见她精神力异于常人。”
　　“你可没告诉我过这点。”老魔法使瞪了她一眼，吹了吹胡子道：“若你告诉我这样，我连试都不试，我可不是精神力擅长的人。”
　　“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居然将记忆如此封闭。”杨这么说道，怀中少女已经平静了下来，她继续道：“有没有可能性是有人用了什么药物？”
　　“索科亚……”老魔法使沉思片刻后道：“我许久没回过那里，不知道会不会和索科亚有关系，不过索科亚也并不擅长精神力，若是要找寻真相，还需要找寻真正的专家。”
　　“永夜之国辛巴达……”杨登时反应了过来，她皱眉道：“你是在说造梦者*？”
　　“是。”老魔法使点头道：“若想将记忆复原，需要造梦者协助，不过你也要做好准备，这孩子天资极佳，造梦者很可能会将她留下。”
　　“一切都是她的选择，包括她是否想要找回那些记忆。”杨沉思了片刻，最终这么说道：“或许记忆是她自己封闭，她不是小孩子，是否寻求也应该有她自己决定。”
　　“你倒是潇洒。”老魔法使看向奥丽菲亚，黑发少女已经乖乖坐直，不安的视线一直在这两个人交流的时候扫来扫去，他问黑发少女：“那你呢，小姑娘，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奥丽菲亚看见这两个人都望过来，她十分紧张忍不住用力揪紧了毯子，小声道：“我……我不知道。”
　　“那也无妨。”意料之中的答案，老魔法使笑着戳了戳杨：“这小家伙过段时间要去世界各地游历，你也可以跟她一起去。”
　　杨从床上跳起来，将老魔法使拖了出去口中道：“等等！我们有事情商量。”
　　她将安托雷尔拖到外面，两个人站定，杨责备道：“你怎么能把她随便塞给我！”
　　“那是你带回来的人，不塞给你塞给谁，何况说你带着她也能帮她恢复记忆，我岂不是省事。”老魔法使账目算得明明白白，此刻悠然一笑果真有平日都看不见的强者风度。
　　可在杨看来，他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写满了“坑你”两个大字。
　　白发少女警惕后退一步道：“你别想，我不会带孩子。”
　　“哦？”老魔法使扬手，手中出现了一块录音石，里面正播放着杨刚才所说的话——“她不是小孩子”。
　　杨气结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道：“你这是断章取义！”
　　“不管怎么说有用就行。”老魔法使诱导道：“你把她留在这里我也不会养，吃我的喝我的，都记在你账上，你把她带出去，咱们的医药费两清，我还给你点抚养费怎么样？”
　　“成了个交！”杨听老魔法使说完，立刻毫不犹豫道。
　　她再看老魔法使，那人就要慈眉善目多了，满脸写着“金主”两个大字。

　　奥丽菲亚还不知道外面两个人要如何决定她的命运，但是她听懂了之前这两个人的谈话，她是个失去过去记忆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忘，比如说常识，说话的能力，甚至一些知识。
　　她只是失去了关于自己的一切，这让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可又担心失去只是为了避免更多伤害。
　　奥丽菲亚并不懂得如何运用精神力，她只是模仿老魔法使的样子，将手指贴在自己头上，闭上眼睛心里默念我想要看到一切一遍又一遍。
　　这自然是不会有用的，她的太阳鹰自外面悄无声息飞进来，立在她肩膀上，轻轻用啄击将她从无用的反复动作中敲醒。奥丽菲亚还不知道它叫什么，但是它是自己的伙伴这点毋庸置疑，它甚至能够允许奥丽菲亚操控身体，还有什么比这更关系紧密呢？
　　奥丽菲亚抚摸着它的羽毛，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要是知道我是谁就好了。”
　　太阳鹰歪过头去看她，随后飞起来，看奥丽菲亚不动又叫了一声，它照着外面飞去，示意奥丽菲亚跟着她。
　　黑发少女还有些虚弱，她跌跌撞撞双腿发抖跟着太阳鹰去了客厅，杨和老魔法使看见她出来都有点惊讶。奥丽菲亚只得小小声道：“那孩子……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我陪你一同去吧。”杨皱眉看了看鹰，又和老魔法使对视了一眼，她慢慢走到了沙发旁边，将自己平日使用的拐杖递给了奥丽菲亚，朝着莱昂打了个呼哨，便一同朝外走。

　　外面阳光正好，奥丽菲亚许久没接触过阳光，立刻眯起眼用手挡在眼前，幸好杨不像是她一样，便让她另外一只手扶着莱昂，白狮子会引导她慢慢朝前走，一起跟随着太阳鹰。
　　鹰将她带到了一棵树下，树下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上面放着一个花环，奥丽菲亚缓慢走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未走到那里，便觉得有些窒息，像是无形之手攥紧了她的心脏，又在她泪腺上疯狂捶打般。
　　奥丽菲亚甚至有点惧怕靠近，可内心有个微弱的声音告诉她，她一定要过去，那里有着什么对她很重要的东西。她轻轻推了推莱昂，又扔下来拐杖，坚持要用自己的腿一步步走过去。
　　杨没跟她一同过去，只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看着黑发少女一步一步缓慢挪到了那一方小坟前。奥丽菲亚像是撑不住一样跪坐了下来，泥土粘在她的手上她也不顾，只是专注看着那一方坟。
　　片刻之后，黑发少女歪过头去问靠在一边树上的杨，那双金色的眼睛中带着一点泪光：“这里的人……一定和我有关系吧。”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我找到你的时候，她就在你身边。”杨不对她撒谎，她道：“很抱歉她已经死亡，身上有很深的刀伤，并且一条手臂不见了，我将她埋在了这里。”
　　“她是我的同伴，是我过去记忆最后的持有者。”奥丽菲亚小心翼翼拿起来那个花环，她将花环握在手中，那花环已经有些发黑了，毕竟经历了一场风吹日晒的洗礼。
　　杨平静道：“我找到你的时候，她一直在保护你。”
　　“现在的我看上去并不值得她保护。”奥丽菲亚道：“我不知道我做过什么能够让她愿意失去生命的事情，也不知道我之后能做什么，但是看样子我必须朝前继续走。”
　　“你想好了？如果记忆是你主动放弃，那么你再寻找便是最愚蠢的事情。”杨看着黑发少女慢慢站了起来，她没有过去扶奥丽菲亚，而是让她自己来。
　　奥丽菲亚没有回答她，只是道：“能帮我再找一些花吗？”
　　杨点了点头，不过离开一小会，就带着一些花回来道：“需要我帮忙吗？”
　　奥丽菲亚摇了摇头，她从杨手中接过了花，站在那里慢慢编成了一个新的花环，将那花环置于坟上。她这才轻声道：“我觉得我没选择权力，如果她是因为保护我被杀，那么肯定有人盼望我死。”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很讨厌让人如愿。”她转过头看杨，分明还是之前带着几分茫然的天真模样，可杨却觉得在这背后掩着一束锋芒。

　　奥丽菲亚又在坟前站了一会儿，再想要迈步的时候发现自己强撑太久，第一步就腿软踏了个空，幸好杨仍在不远处，一个闪身就将她抱住。奥丽菲亚有些窘迫，她已经不是早起时候糊里糊涂的模样，这种亲密接触让她有些害羞，更何况在海岛上人都穿得单薄，仅仅隔着一层衣衫甚至能够感知到杨的心跳。
　　她拍了拍杨的肩膀，示意自己无碍，赶快抓过了她递过来的拐杖站直了身体。这才发现自己手腕有异样，那是一个小小的花环，套在她的手腕上，显然就在刚刚一瞬间被杨偷偷戴上的。
　　杨看着奥丽菲亚抬头看她，便耸了耸肩道：“和坟上的花朵是一样的，老头子跟我说花语是思念的意思，你若是决定了就不要忘记曾经有人为保护你，失去生命这事情。”
　　“顺便说一下。”白发少女点了点花环道：“我用了点小把戏，只要你在我附近，这花环永远不会枯萎，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决定。”
　　黑发少女低下头看了看花环，她声音里带着笑意：“谢谢你，杨。”却抬起头偷偷抹了抹眼泪。
　　“阳光太刺眼，我知道。”杨拍了拍莱昂的后背让那头蠢狮子不要盯着奥丽菲亚不放，替倔强的少女解围道。
　　奥丽菲亚没有在说话，她只是默默跟在杨后面，像是等待着她带她回家。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杨突然停住了脚步，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一样转身道：“对了，这个给你。”
　　她将一个小巧的铁牌子递给了奥丽菲亚，上面还有锈迹，腐蚀得字体都看不清楚，唯有前面几个字稍显明亮。奥丽菲亚皱眉看了看牌子，又看了看杨，等待她的解释。
　　杨凑过来戳了戳牌子道：“这是在保护你那人身上找到的，我磨了几日，后面的字也看不清，只有前面的名字清晰。”
　　“西尔维拉……”奥丽菲亚缓慢念到，她想，这就是保护她那人的名字，她必须记住，于是她抬起头问杨：“既然我不知道我的名字，她用生命保护了我，我想现在先用她的名字活着。”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杨这么说道，她看见老魔法使站在院子里皱眉看她，于是冲着那边带着笑意招了招手。
　　等到奥丽菲亚进了房间之后，老魔法使才对杨道：“你知道莱昂是我的耳目，能听见你说什么是吧？”
　　“那你又想说什么？”杨挑眉问她，少女的笑容不减。
　　“那牌子是你做的吧，那名字也是你取得。”安托雷尔这么道：“我可不记得尸体上有这种东西。”
　　“有些人总需要一些信念才能活下去，虽然可悲，但是我们理应帮助并且尊重。”杨只这么说道。
　　“跟她可怜可爱没有关系？”而老魔法使一点都不为她超然于世外的说法打动，只促狭问道。
　　杨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还是笑道：“时间从不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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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组真的超可爱的！吃一口吧读者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