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之诗》八雲影

26、云深知处

　　云深其实不是姓云，他姓慕，慕家慕云深，这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个关于他父亲的消息。对于慕云深来说，这个消息从未给过他一丝有用的感觉，带给他的只有痛苦。
　　如果不是他有人类的血统，当他的母亲离开他的时候，他恐怕已经完全独立。如果不是他是慕云深，或许他的母亲能够战胜本能留在他身边，而不是将他弃之不顾。
　　他已经十三岁了，身躯仍旧算不得人类，更不是魔兽，这一切都要拜他那个不知名的父亲所致，慕云深对此痛恨不已。他既不奢求有兄弟姐妹，也不奢求抛弃自己的父母回心转意，而是像是无根浮木一样独自漂浮在茫茫人海之中。
　　而现在，一个叫慕云影的家伙出现了，看年龄大概是他的兄弟。可对于慕云深来说，他便从来不希望有这么一个兄长，于是他在没有得到杨允许的情况下起身走了，生怕下一秒的怒火就让他召唤他的两位同伴，将那个人撕得粉碎。
　　慕云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本想回到旅舍，可是又认为那里距离自己的两位伙伴太近，会使得他们受到影响。所以他决定去海边走走，那里有人鱼的演唱会，或许音乐能够带给他一丝平静。
　　说来也奇怪，如果按照慕云深原先的脾气，他恐怕会立刻带着伙伴们离开，坐上船头也不回离那个人越远越好。可这次他虽然逃避但是没有离开杨和奥丽菲亚的想法，大概自从那次救过他之后，那两人已经被认可成同伴了吧。
　　他在海边听人鱼唱歌，可这并没有缓解他的烦躁，特别是他很快听见了奥丽菲亚在他身后不远处道：“你果真在这里。”
　　慕云深有些懊恼转过头道：“为什么……你能猜到……我在这里？”
　　“我记得你说你喜欢音乐，而这里是最好的免费音乐会所在地。”黑发少女冲着他微笑，语气自信道：“所以我便来了。”
　　“你猜的很准——”慕云深本来已经舒展眉头和同伴交流，但是看见不远处的另外一个人时候立刻冷下脸：“他怎么在这里！”
　　慕云深脸上的厌恶嫌弃清晰可见，奥丽菲亚按了按太阳穴感觉杨给自己了一个苦差事，她不得不摊手道：“杨希望你们谈一谈，当然我们永远站在你这边。”
　　“不用！”慕云深咬牙切齿道，他握拳朝着慕云影挥了挥：“让他走！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奥丽菲亚还想说什么，黑发的年轻男人苦笑着开了口：“你连试一试谈话都不愿意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得太厉害，慕云深连说话都变得流畅了许多，他跳起来朝着慕云影走去：“你们连找我都不愿意试一试，现在跟我谈尝试？”
　　奥丽菲亚又叹了口气，她转头离开道：“不管你们是打算谈话还是打架，我都会给你们留够充足的时间。”
　　她停了停，拍了拍慕云影的手臂，意味深长道：“相信我，无论多生气你大概都不愿意惹杨不高兴，所以务必谨慎些。”
　　这话语中威胁意味太浓厚，到处不被待见的慕云影只能忍受。

　　奥丽菲亚走了之后，慕云深却突然平静了下来，但是在慕云影看来这根本不算是平静，只是他的兄弟完全竖起了尖刺防备他。
　　黑发男人在离慕云深恰好的距离盘膝坐了下来，他道：“我理解你对家族的仇恨，那是因为我还有个弟弟跟你差不多。”
　　慕云深歪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对于慕云影来说便是进步。他将慕天光的故事讲出来并不是为了博取同情，只是他对于那位兄弟十分愧疚。最后慕云影苦笑道：“有时候我在想，或许从一开始我们便是一娘同胞会好很多，那样父亲并不会厚此薄彼最后让他变成那样。”
　　慕云深沉默了片刻，冷硬道：“他变成那样是所有人的功劳，那个男人，你，你的母亲，他的母亲，还有所有的家人。”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将这些话憋在心里许久演练许久一样道：“你们所有人或是用高高在上的怜悯，或者是用自私自利之心来对待他，就好像对待我一样……你真的是想要个弟弟吗？”
　　慕云影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尽管这问题看似很简单，但是足以让他愣住——他真的是想要这个兄弟吗？
　　他与慕天光对于父亲惦记这个孩子都颇有不满，即便他们两个人表达不满的方式不同。而他这次出行真的是为了寻找这个孩子，还是为了达成父亲的愿望？
　　慕云影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多一个兄弟，慕天光让他对于兄弟这个词筋疲力尽，尽管如此他们从小长大还是有感情基础。可是慕云深呢？他不是江夏人，他的耳朵和尾巴会让他在江夏成为一个笑柄，他要如何适应江夏人的生活？仅仅是因为他父亲的愿望吗，就这样毁掉一个孩子的未来？
　　见他一直沉默不语，慕云深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他冷声道：“看来你已经有自己的答案了，你所作所为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们家的名声，如果是真的想要我的话，那么一定会很早之前就来找了。”
　　“我没有你这么自私自利的想法，所以我送你一句话。”慕云深冷笑了一声：“滚回家里去，然后让你的父亲去死吧。”
　　他看见慕云影跳了起来，冲着他走过来，眼中燃烧着愤怒，慕云深以为慕云影会揍他，因为他对他父亲说的那些话。于是他闭上眼睛等着，并且感觉如果因为说出心里话挨上一拳，并且能够让慕云影赶快离开，那一点都不亏。
　　可是拳头终于没有落在他身上，只是有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慕云深很惊讶抬头看慕云影，年轻男人眼中的愤怒已经消退，只有纯然的愧疚。他道：“我十分抱歉，如果我早些知道你的存在，或许一切都不一样，我理解你不愿意跟我回去的心情，亦不会勉强你。”
　　这回答大大出乎了慕云深的预料，被再次放弃的轻松感和失落感都令他心脏紧皱成一团。但是他不需要这种假惺惺的亲情，于是慕云深冷哼了一声拍开他哥哥的手道：“祝你返程愉快，并且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他快点死。”
　　他听见慕云影叹了口气，但是没有阻拦他离开。于是慕云深飞快朝着旅舍的方向跑了过去，他甚至没注意到奥丽菲亚还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他。

　　奥丽菲亚看着他跑了过去，表情却没有一点解脱的意思。她本来想跟上，可是最后决定再去会一会慕云影，那位给他们的旅途添麻烦的不速之客。她知道自己本来应该和杨一样事不关己解决差不多就高高挂起，可是她总是发觉自己做不到。
　　以前的她也是这样吗？那真是很操心了。
　　她和慕云影碰了头，年轻男人一脸苦涩冲她行礼，礼貌道：“给你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并非我所愿，只是情急至此，难免有些莽撞，还请见谅。”
　　奥丽菲亚冲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才道：“一开始我也有失礼之处，虽然我是为云深抱不平，但终究是你们之间家事，我应该为我之前的阻拦而道歉。”
　　“不必如此。”慕云影苦笑道：“我很清楚我在他眼中应该是仇人，这次任务无法完成也在我预料之中，或许我从一开始就想着放弃。”
　　奥丽菲亚思索了一下，她温声道：“要聊一聊吗？”并且打了个请坐的手势。
　　年轻男人愣了愣，跟随她找了一方石凳共同坐下，听黑发少女道：“云深的执念在于他的过去并未有你的参与，可是未来仍旧是未知数，如果你想参与也未尝不可。”
　　慕云影皱了眉看她，像是不相信她正在帮助自己。奥丽菲亚也不曾介意，她指了指自己道：“我已经遗落了过去，比起还记得过往的人来说，其实要悲惨太多了。”
　　慕云影连忙道：“抱歉，我对此并不知晓，也不该惹你为我们烦忧。”
　　“这倒没有什么。”奥丽菲亚笑着摆了摆手，她道：“因为没有过去，所以至少目前我很珍惜现在每一刻，任何一刻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都不算太晚。”
　　“可是云深他……执念太深不会接受我们的帮助。”慕云影很有自知之明，他无奈道：“他甚至希望我父亲去死，我们势若水火，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你是站在什么角度说话？”奥丽菲亚看了他一眼，收敛笑容严肃道：“是你的家族还是你自己？”
　　这问题与慕云深刚才的问题有几分相似，慕云影愣了愣，像是抓住了什么灵光一闪。他迟疑道：“你的意思是……或许我需要只站在自己角度想？”
　　“可是我的任务是——”他正这么说着，就被奥丽菲亚打断了。
　　黑发少女皱起眉头摇了摇头，很无奈道：“你还是没懂，云深讨厌的是你们家，讨厌的事你们把他当做一个任务，更讨厌你的父亲终于想起来他有责任。”
　　“但是你也说了你对此在之前并不知情，所以他不讨厌你，只要你不代表你的家族。”奥丽菲亚感觉杨说得对，江夏人都是迂腐的死脑筋，她不得不解释更明确一点：“准确来说，你要搞清楚，你对他的态度。”
　　她正想再说什么，太阳鹰自空中找寻到自己的主人扑下来，在她脸颊上蹭了蹭又叫了一声。奥丽菲亚起身道：“我要回去了，大概是杨也和你同伴……索菲亚谈完了。”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提醒道：“我们都会去拍卖会，你还有时间。”
　　慕云影看着黑发少女匆匆离去，他哀叹一声站了起来道：“天光啊，要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这个时候他还真的有点羡慕自家兄弟不用背负责任，能够永远站在自己角度思考的身份了起来。

　　奥丽菲亚赶回酒馆的时候，索菲亚已经先一步起身离去，杨正在门口等她。见她过来，白发少女笑道：“是我们的调解员西尔维拉。”
　　“你怎么知道？”被戳破想要隐瞒的事情，奥丽菲亚难免有些不自在，她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怀疑道：“难道你刚才把什么藏我身上了？”
　　“另外一个杨吗？”白发少女见她不自在反而笑得更加恶劣，她弯身贴耳道：“没想到你这么需要我在身边。”
　　黑发少女向来知难而上，她觉得杨还没有吃够挑衅她的教训，于是便侧过头去带着几分纯真让唇擦过对方脸颊。见杨捂着脸装作无所谓直起身体，奥丽菲亚回她调侃笑容：“怎么了？晒伤脸了？”
　　杨很快放下手，装作无事发生道：“回去的路上你要跟我讲讲你做了什么？”
　　“前提是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去调解兄弟矛盾，我刚才不是表现很不满吗？”可惜奥丽菲亚记性不错，还没有忘记自己之前的疑问。
　　杨耸了耸肩膀，她道：“因为是你啊？”
　　“哈？”奥丽菲亚扯了扯她的衣服，不满道：“你跟我说清楚。”
　　“我还以为我说的够清楚，因为是你，你在我看起来就是那种会想办法给自己找点责任往身上背负的人。”杨摸了摸她的头发，她认真道：“只是这样会很累，希望你多考虑一下。”
　　黑发少女听她这么说有些发愣，她自问自己真的是这样的人吗？自己的过去真的如此吗？她想到自己想要知道过去的理由，那理由与一条性命息息相关。
　　于是奥丽菲亚笑了一下，她道：“你说得对，至少我会多珍惜一下现在的时间。”
　　杨点了点头拉着奥丽菲亚的手朝前走去，她道：“所以你现在总可以跟我讲一下慕云深和那个慕云影之间的事情了吧？”
　　奥丽菲亚和她一路讲述过去，她没注意到索菲亚在背后的街角拿着酒瓶子喝了一口酒。
　　她原是暗示杨，可对方对此毫不在意，于是她本想与奥丽菲亚试探一番。
　　毕竟她从未见过奥丽菲亚那么傻的人，如果她真的是迈锡尼的皇女的话，还要背负责任，这是世界上最傻的选择。
　　自由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