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之诗》八雲影

34、归来之人

　　自那之后，索菲亚果真每日都来，像是已经忘却了第一次遭遇的挫折一样，仍旧轻巧翻过墙头敲她好不容易修好的门。艾莲娜始终无法狠心撵她走，索菲亚冒着生命危险来去，她还没那么心安理得再去捅她一刀。
　　每日索菲亚也会带着一些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东西来，甚至有一次带着缩小的狐狸来给她玩。堂堂魔兽被迫缩小成能抱起来的大小，艾莲娜小心翼翼摸了摸毛，忍不住舒展开了眉头。
　　她前两日还要以为强制赶索菲亚走，可索菲亚总会自己走，艾莲娜难免有些愕然，她没想到天工师居然会这么容易接受现实。可她很快自嘲冷笑，她又不是高塔禁锢的公主，索菲亚亦不是童话里傻头傻脑的王子，哪儿有那么多故事。
　　一旦想通这些事情，艾莲娜在面对索菲亚的时候反而自然了许多。在最后那日，索菲亚悄悄带过来了一瓶酒，平日不怎么喝酒的艾莲娜那日喝得半醉，她冲着索菲亚笑道：“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是唯有你……唯有你看见的是我。”
　　而索菲亚看着她的笑容，只是平静道：“你为何不愿意承认你有所不甘心呢？”
　　“是，我有不甘心，我确实在思索我究竟是谁，我有认识你的美好回忆，这一切让我觉得放弃可惜，这似乎是唯一能证明，我只是我的东西。”一贯严肃的魔法师打了个响指，给旁边快要熄灭的蜡烛添了一团火焰，她又笑了一声：“明天过后，我或许会不存，请你一定要记得我。”
　　她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似乎要睡过去，最后低声喃喃了一句：“不要把我带走，你明白的，我不能让任何人受伤。”
　　所以我不能被带走，安托雷尔不能这么做，你也不能，这是我唯一保护你们的方式。
　　她没有听见索菲亚的回答，红发天工师凑近她，小心翼翼亲吻了她的脸颊，低声道：“明天会有不一样的改变，我会帮你争取时间，给你自由。”

　　第二日魔法公会的人来接艾莲娜，他们拿着一套新制作的魔法使衣服，艾莲娜却觉得分外眼熟，她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正是艾丽卡在画像上的衣服。她很平静换上了那套衣服，被接往魔法公会。
　　她走进去的时候，大厅里有许多魔法使，知情者用审视的目光注视她，不知情者用热切的目光注视她，有人欣喜有人叹息亦有人为她骄傲。可是她需要的却不是这样的目光，那些人看得都不是她。
　　学者工会的人和主要的魔法使都在等着她，她们一同来到了塔顶，那里有着巨大的魔法阵，而在魔法阵的正中心有两个巨大的晶棺，均是晶莹剔透，无论贯入多少不同属性的魔法，却都没有变成魔法的颜色。
　　艾莲娜知道自己对索菲亚撒了谎，这世界上并非没有没有属性要求的魔晶，就算没有也可以被制造出来，据说这便是仅存的两块能够连灵魂力量都吸收的无属性晶石。
　　她看向另外一块，在里面隐约浮着一个女子，那女人多次出现在她梦中，与她容貌相似。魔法公会第一任会长，艾丽卡·亚历山大德斯正在其中静静沉睡，等待着灵魂合二为一苏醒。
　　许多人对着那晶棺下跪，而艾莲娜仍旧有资格站着，她的眼神看向另外一个空荡荡的晶棺，那将是她的容身之所，这是第一次实验，没人知道能否成功融合，但是如果失败，他们还有更多机会。
　　只有艾莲娜本身的意志没有机会，或许还会有下一个艾莲娜继续做这件事情，魔法进步永无止境。
　　“艾莲娜大人，我们会尽力保全您的安全，一旦实验不对会立刻中止实验。”魔法公会会长这么说道。
　　“会吗？如果这具身体毫发无损？”艾莲娜轻轻吐了一口气，她第一次这么说道，带着几分嘲讽之意。
　　她没有得到回答，那便是她明白的答案了，艾莲娜脱下了外袍，走到棺材之中躺下。她平静道：“盖棺吧。”
　　“艾莲娜大人，您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听见这句话，魔法使道：“魔法之路，一往无前，而我道路，从无自由。”
　　“盖棺吧。”她又这么说了一遍，闭上了眼睛。

　　晶石棺被盖住，艾莲娜一身掌控元素的能力被晶石隔绝，她听不见外面的人在说什么，只是冰元素很快传导将她覆盖，心跳逐渐减缓，像是沉入了最深的梦境。
　　如果不是冰封，或许她能够感觉到头颅被破开般的痛楚，灵魂的互相厮杀磨合是世间最痛苦的折磨。而幸好她能够在梦境中，找寻另一半灵魂的过往。
　　她再次看见了艾丽卡，而这次是那个女人第一次和她说话，用长辈的语气抚摸她的头，对她说：“你做的很好。”
　　“那个人……知识。”艾莲娜没有躲开那只手，她突然这么问道：“为什么会让你觉得如此痛心，仅仅是因为选择帮助弥赛亚吗？”
　　“她曾经警告我魔法终将衰落，我为这句话奋斗到现在，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错的。”艾丽卡表情一僵，她终于平静讲了起来就如同心早已经死去一样：“我从不认为她选择弥赛亚是背叛，只是她完全消失才是背叛。”
　　“我们可以强化身体，可以制作更合格的身躯，如果能够保住我最骄傲的作品，我会付出一切代价。”她仍旧冷漠诉说着这一切，只是悄然握紧了拳：“可在我需要她说一句话的时候，她消失了。”
　　“它与我有过约定，可是它违背了约定，只有我还坚守。”艾丽卡闭上了眼睛，她道：“无妨，就算它忘记，至少我记得。”
　　“你……对知识？”艾莲娜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惊讶道：“你们两个？”
　　“是，或者不是，早已经在时间中被遗忘。”艾丽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最后冷声道：“这些都不重要，我会让魔法成为唯一正确的道路，人类从此可以抵御天灾，不用在将血肉变成另外一片新生的基石。”
　　“而我，应该谢谢你。”艾丽卡伸出手去，穿过了艾莲娜的胸膛。

　　原本实验正在顺利进行，突然艾莲娜惨叫了起来，那声音尽管隔着水晶棺却仍旧十分令人心惊，她无意识想要挣脱冰的禁锢，火元素开始不稳定，无法继续如常流入魔导器之中。
　　“怎么会！要停止实验吗！艾丽卡大人的灵魂不能有损！”魔法使们紧张叫了起来，有人甚至想要拔掉晶石。
　　“住手！静观其变！”魔法公会会长这么阻止了众人。
　　正当所有人凝神闭气之际，忽然听闻外面一阵骚动，有魔法使冲进来紧张道：“不好了！辛巴达的人直接闯进来了！”
　　“你们为什么不拦阻！”会长大怒：“索科塔岂是任由他们想来就来的地方！”
　　“辛巴达的调查组拿着学者工会的证明材料！”魔法使大呼冤枉，她紧张道：“他们来了！”
　　“拔掉魔晶石！”魔法公会会长大吼了一声，让所有僵直的人重新行动了起来。
　　辛巴达的法官最为难缠，具有世界级豁免权能够进出各处的法官们甚至受到尼克海姆的保护，以绝对中立的身份处理世界纠纷。而更令他诧异的是学者工会竟然会在这种时候下绊子。
　　不过一念之间，他便明白了理由，艾丽卡的苏醒将会打破学者工会和魔法公会多年的平衡，而一直以来学者工会的帮助或许只是为了收集证据等待这一刻。
　　大意了！本以为艾丽卡的苏醒是件令整个索科塔都成为世界中心的好事，不料人心还是如此难测反而遭到算计。
　　他正思索着，门已经被人打开，辛巴达的法官们带着随从走了进来，黑衣黑帽黑色面纱，连苍白的手都拢在袖子之中。为首的一位声音冷漠僵硬：“证据确凿，鲁特，索科塔是要做什么违反人权宣言的事情？”
　　“从无此意！”魔法公会会长大呼冤枉，他道：“而且这本来是我们自家事情，辛巴达无需插手！”
　　“是否是利用无辜之人做实验，还需要更多证据来证明，但是更先一步，需要魔法公会证明自己并没有打破索科塔与各国契约平衡的意愿。”辛巴达的法官冷哼一声，修长苍白的手自袖中伸出指向鲁特。
　　“在调查清楚之前，魔法公会不得继续实验，立刻释放受害者。”像是要躲开阳光一般，只伸手指点了一瞬便收回了手，辛巴达的法官这么说道。
　　鲁特沉默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杀掉辛巴达的法官，甚至血洗学者工会，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忍一时便能海阔天空，艾莲娜终究会回到她的故乡。
　　“放人。”鲁特摆了摆手，他瞟了一眼晶棺，发现至少艾丽卡的灵魂已经全部传导过去，至少实验算是大部分成功了。
　　魔法使们上去移开棺板，刚刚移开一条缝，里面蒸汽便升腾而起，随后火龙咆哮而出将倒霉的移棺者烧成一团火球。突然变故再起，令人猝不及防，满屋只闻惨叫之声。
　　艾莲娜自棺中踏出，火元素缭绕周身，头发如同燃烧，眼眸火焰炽烈，她表情如狂似幻，手指轻点警惕的辛巴达法官冷笑道：“令人厌恶的黑暗味道，被世界所眷顾的懦夫……”
　　她顿了顿，道：“不如一死！”话语刚落，火莲自她周身绽开，誓要将全部焚烧殆尽。
　　“注意！”竟然是灵魂暴走，鲁特连忙提醒大家注意，数人慌乱之中仍然不忘扔下冰晶魔石，企图用冰气隔绝火焰。
　　“荒唐！火便是太阳之力！”行动遭封，发狂的艾莲娜再次召唤火元素，她冷笑道：“我将会焚尽不顺眼的一切！给魔法开辟道路！”
　　“艾莲娜！”跟随辛巴达法官进入的还有一人，正是索菲亚，她不顾阻拦朝前冲去，打算进到最危险的地方：“我说了我会救你，就算现在有偏差也一样！”
　　天工师朝着阻拦自己的人脚下开了一枪，土墙立起，只阻隔一瞬，索菲亚已经不顾一切冲入火海之中，徒留后面众人惊呼。
　　说来也奇怪，本来以为一瞬间她便会被焚烧殆尽，可终究火舌没有将她吞没。索菲亚想起来了什么，她卷起袖子，手上与艾莲娜一对的腕环正在散发着柔和的保护之力。
　　虽然热气扑面，令人如同处于蒸笼中般痛苦，但至少她还能前进。于是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直到她抓住了艾莲娜的手。索菲亚吃力笑着，她道：“快醒过来，那不是你，艾莲娜。”
　　她看不清那双被火焰包裹的眸子，只是用力握着那只离自己最近的手，小声道：“我带你走，我说的，只要你愿意我就会带你走，你回来……”
　　“你回来啊……”她将那只被火元素包裹的手贴近自己，闭上眼睛：“要不然就是科学赢了。”
　　“做梦……”忽然炎热顿减了几分，她听见艾莲娜的清冷声音响起：“魔法和科学比起来，当然是魔法至上。”
　　索菲亚欣喜抬起头，她道：“艾莲娜？”
　　“想要让我认输，你还太早了。”魔法使露出细微笑容，她道：“感谢你，索菲亚。”
　　“哈哈……哈哈哈，我肯定不会是输掉哭鼻子的那个！”索菲亚大笑了起来：“欢迎回来。”
　　火焰温度逐渐消退，在场众人终于得到喘息之际，就在艾莲娜慢慢驱散火元素的时候，突然身体一顿，面露痛苦之色，神情再度变幻。随即魔法使疑惑歪头，神情却冷漠万分盯着索菲亚看了几眼，缓慢说出了一个名字。
　　索菲亚一时没能听清，刚发出疑问之声，就看见火舌再起，直冲她来。艾莲娜不急阻拦，面露痛苦之色：“躲开！”
　　“留神。”忽然自辛巴达法官所带的随从里有人这么提醒了一声，随后一道人影插入危险局面之中，掩藏身份披上的黑色外袍寸寸被火焚烧碎裂，小麦色肌肤瞬时通红。
　　索菲亚惊讶看着那头熟悉的白发和那熟悉的背影，她道：“杨？”
　　白发少女没有搭理她，火焰似乎在她周身被静止了一般……不是似乎！是真正被静止了，火舌不在飘动了！
　　杨手掌附上艾莲娜额头，手套未曾摘下，但隐约在虚空之中却有银色光芒构筑时钟表盘，分针缓慢倒退移动。白发少女面容冷漠，青绿眼眸如同森林深邃，她轻声道：“时间本是世界赐予世人的礼物，向来公平，可你是盗窃者。”
　　“愚者，我来取回你偷走的时间了。”

　　霎时表盘静止，火焰消退，一切回到从前，艾莲娜闭目昏厥被索菲亚接住，她看了眼白发少女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杨点了点头，终于恢复平日漫不经心的模样笑道：“正好，现在还清，我需要借你一用。”
　　索菲亚肩膀一沉，便是杨弯身倒下，她分出一只手去揽杨的后背，触手皆是血的粘腻，似是旧伤裂开，又好像加增新伤。“你！”索菲亚惊慌失措。
　　“嘿，你以为刚才那一手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要不是恰好赶上了她还想不伤害你，我可没本事救你。”杨声音细微这么说道：“现在带我出去，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被治疗，还能撑住。”
　　索菲亚冲着辛巴达的法官点了点头，作为证人的她在辛巴达人的保护下，艰难将挂在身前和身后的两个人一并拖了出去。她走出魔法公会，便看见她的朋友们正焦急等候在那里。
　　黑发少女第一眼就看见白发少女，而白发少女正好抬起头看向她，青绿对上流金。奥丽菲亚慢慢朝着杨走过去，已经稳重许多的少女手足无措，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能用力握紧双拳低下头。
　　明明没有几步，她却走成了漫长的路，终于行至面前，奥丽菲亚还未曾说话，杨便将手覆上了她的头顶。白发少女冲着她虚弱笑了一声：“你做的不错。”
　　奥丽菲亚抬起手用力擦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