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痂》达火叽

4、第 4 章

　　迷蒙间，双木感到一阵抽痛，他侧身蜷缩着，像躺在母亲子宫的胚胎，他觉得自己像被扔在茫茫的宇宙里，被熔化后又凝结的黑色岩石挟裹着。
　　可惜他躺得并不安详，若他还有力气打开手机前置看看自己的衰样，就发现自己和鬼魅此刻已无分别，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仿佛旧式哥特古堡里的怪物，因泪濡湿的长睫在白纸般的脸上瑟瑟发抖，任由细密的冷汗从额头滑落。汗水的刺激让他把眼闭得更紧，但还是止不住地条件性地渗出。
　　除了流不尽的眼泪，身体却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越到后面，力气越虚弱，眼皮重到抬不起来，身子更是如压在五指山下般沉重，太累了。
　　手机不逢时地响着，那首古早的康定情歌在扔在地下的湿衣裤里嘹亮地唱，在黑暗之中荡得疯狂，嗡嗡地像要往他的脑门炸开一样，烦躁到爆表的人使劲挣扎着，后来还是困在了原地。
　　这一下的孤注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在最后一线意识熄灭前，他晕乎乎地想起，那人也曾说过自己，千年祸害乌鸦嘴。
　　带着苦笑，他沉沉地睡去。
　　记忆复归到了那最想遗忘的那一天。
　　一样的蜷缩在门外，他泣不成声。
　　陈施的惨叫一声一声地往他心窝子扎，他的母亲在里面软言细语地安慰，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会好起来了，再坚持一下。这个江南水乡里养出来的母亲知书达理温婉细腻，可把自己亲生儿子架上那样地狱一般的医院操作台上，又是那样的坚定与疯狂。任凭林双木怎么地捶打，怎么地恳求，怎么地声嘶力竭，就这么被一帮人扔在了冰冷的门外，他像抽空灵魂一般看着走廊上随处可见的知识展板：性指向障碍，低剂量，电刺激，脑介质，恶性条件反射，矫正治疗，鬼画符一样地刺激着双木的眼，耳边无绝如缕地敲击着那穿心的嘶吼。
　　远处的那群排队挂号的家长急切地一个劲地点头，抓着医疗人员的手感激地像是遇见了再世佛陀。
　　那一场治疗，屋内屋外的两个人都像滚过了地狱。
　　陈施煞白的脸，扭曲的面，暴起的青筋，空洞的双眼，发抖的身子，林双木光是看上一眼，就落泪了。
　　他多想冲过去抱抱他的陈施。
　　可那个女人就站在他身旁，他像脱水的鱼一样栽在椅子，仰着脸，她附身拥他入怀，含泪微笑着，像安抚一个被雨打湿的小狗呢喃：“没事了，你就快好了。”
　　声音轻柔，如巫婆的哄骗。
　　他不能再上前了，他与这个可怕的女人对视，胸腔止不住地沸腾。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那个魔鬼带走了陈施，也在他余生里刺下了不可弥补的痛。每当回忆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陈施白惨惨的脸和那女人温柔的笑就搅在一起，让人眩晕，让人作呕。一下子救赎了两个人，她的大恩大德让人没齿难忘，同样的，她的音容笑貌也被熔化在了林双木的仇恨中。每回看到瑞婷那张相似的笑容，林双木都忍不住想靠近，迫不及待地想着将之撕碎瓦解。
　　他承认，他疯了，他阴暗潮湿发霉腐臭的动机差一点就转嫁到了这么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如果没有那一句“恭喜”，可能不久的某一天，古城的头条文章里就会多一条骇人的消息了吧。
　　可他回来了，那一句简短的贺喜，把光还给了他。